姜槐这一晚,是在阁楼睡的。
沈砚周开了窗后,两个人竟然正经的坐在地毯上又对了一遍内容。
所有工作完结终了,已经是零点。
对于以前开直播助眠的姜槐来说,不算晚,她偶尔时间长些,也会十二点结束,洗漱完毕躺到床上,一点也不是没有的事情。
但不代表,这个时间在沈砚周的房子里,她会睡得着。
特别是她本就神经衰弱,轻微的声音在失眠时放大,也会变成嘈杂不堪的噪音,让人睁眼到天亮。
她撑了窗户,外面的细碎的人声就会传入。
关了窗户,就隐约觉得,隔壁房间里沈砚周也尚未安睡的翻来覆去。
总也让人消停不得。
后来干脆打着赤脚打算下楼找麦克风,想着大不了不睡了,开段直播,让别人来睡好了。
谁料却撞上了闻声而出的沈砚周。
靠在门边,手插在胸前,还是那副老神在在的模样。
“睡不着?”
姜槐老老实实的点头,“嗯,有点。”
“我哄你?”
这话让姜槐瞬时瞪大了眼睛,连连摆手,“我二十四了,不是十四岁。”
她刚刚认识沈崇那年,她十四岁,彼时沈崇十七,读高二。
姜槐因为中考的压力,半夜失眠,不大的年纪,装点心事就会溢出,根本无法自己消化。
又适逢夏日,一些事情不方便,姜淑云就会和沈鹏飞出去睡。
家里无人,越发的清醒。
姜槐就会一个人坐在楼下扇着扇子喂蚊子。
沈砚周常会复习到后半夜,从窗棱里看出去,就能看到小姑娘跺着脚,一边躲着蚊子,一边又不愿意上楼的模样。
头发剪得刚刚齐肩,齐刷刷的,留着时兴的齐刘海,有些厚重,会把她好看的眼睛遮挡住几分。
所以燥热的晚上,她就会拿着五颜六色各种形状的发卡把刘海夹起,露出光洁的额头。
穿着棉麻长裤和吊带上衣,挥动着手里的蒲扇转来转去,像是现在很流行的,被小姑娘们挂在背包上的娃娃。
他后来出国创业,托人从国内带了不少回来,摆放在床头,一度被严会桉调侃是个变态。
那是他第一次开口,把姜槐叫到二楼。
虽然都是鱼岸苑的老房子,但楼层不同,格局不同。
姜槐住的四楼是套二居室,她和母亲一人一个房间,不过六十多个平方。
沈鹏飞的这套则是个大三居,足足有一百余平。
他和沈砚周一人一间,还留了一间作客房,据说是给家里老人留的。
只不过姜槐从未见过沈砚周的爷爷奶奶,那间屋子,后来也就成了她的房间。
“楼下不安全,你上来吧,我答应了姜姨要照顾好你。”
姜槐那时候对这个横空出来的哥哥情绪很是复杂。
一方面抵触的很,觉得妈妈和他父亲走的近些,她会失去在姜淑云心中独一无二的地位,母女俩相依为命听起来可怜,却也稳固温馨。
另一方面却又觉得他好看。
十四岁的姜槐已经是看过言情小说和偶像剧的年纪,但多少开窍晚一些,只觉得沈崇的好看像书里面的校草,她是个冷眼旁观的第三人,与自己没多大的关系,只是养眼。
但养眼对于十四岁的小姑娘来说,已经是顶顶重要的事情。
特别是同龄男生都处在发育的尴尬期,粗声胡渣,丑的让人对世界都绝望。
偏生他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所以扭捏着不想理他。
却不想沈崇下了楼。
笔挺瘦削的十七岁少年,像立直的小白杨,白色的T恤在身上也能穿出模特的味道。
带着淡淡的,柔和温润的洗衣液的清香,合着湾桐市夏夜海风的潮湿,有些撩拨人心。
“上去吧,我哄你睡。”
姜槐后来想,沈崇那时候大抵会下蛊,蛊惑的十几岁的她,毫无防备的就跟着他上了楼。
躺在他的那张木质单人床上,听着他把历史书的内容变成故事讲给她听。
声音低沉醇厚,像老式座钟的摆锤敲击木质钟身,白噪音似的让人安心。
身下是灰色的棉麻四件套,有和他身上同样的味道,姜槐把头埋进枕头里,都不知道自己是何时睡着的。
醒来时,总是会在客卧。
也不记得他是什么时候把她抱了过去。
那一年,她在他的床上,睡了数不清的夜晚。
十四岁的时候可以说是不懂事,二十四岁,总不能再做这样的事情。
姜槐扯了个理由,“晚上吃的有点多,消化一会儿就好了。”
沈砚周敲了敲腕上的表盘,“再消化就天明了,带你去楼上睡。”
姜槐眨巴眨巴眼睛,“影音室?”
难不成看着电影会睡得更快些?
“去四楼。”
沈砚周说着,起身进到她的房间,替她把手机枕头拿起,“走吧。”
姜槐跟在身后,想起来,她上次来参观时,的确没有上到顶楼。
当下有些怯。
“四楼是什么?”
“阁楼。”
是跟想象中截然不同的阁楼。
湾桐市的洋房是德式建筑群,尖顶,所谓的四楼,其实就是狭窄的小阁楼,人需要半躬身进入。
胜在面积大,铺陈打通开来,比任何一个房间都要宽敞。
木质地板被浅灰的地毯铺盖。
侧顶两扇通天的窗户,做了田字窗,向上打开,依然是铁条支撑,在入夏的深夜,防蚊又可以看到星星。
沈砚周在这里,做了姜槐曾经画在绘图本上的,灰姑娘的阁楼。
鹅黄色的床品,不足五厘米高的低床,几乎算是平铺在地上似的,垫子却软,膝盖跪下,会感受到厚实的棉花做成的软垫。
一旁是定制的斜坡壁柜,放满了各式各样的娃娃。
下面是各类的中英文文学书籍,堆叠罗列,大多都有被人翻阅过的痕迹。
倾斜的天花板上,挂着她喜欢的木质挂画。
在这样的夏夜,有一种被自然包裹住的安全感。
姜槐褪了拖鞋,打着赤脚走上地毯,而后盘腿坐在了矮床上。
恰到好处的高度和位置,漫天繁星。
藏了一晚上的心事,在这一刻发酵膨胀,让人多少有些失去理智。
特别是,那样的一个人,站定在门口看向她。
月光洒下,铺陈在他的脸上,无端让人心动。
姜槐扯着唇,寻了个自认为藏得很好的说辞,“这房子,还真是挺像我以前会喜欢的样子。”
沈砚周勾唇颔首,表示肯定,继而反问,“现在不喜欢了?”
“没有没有,”姜槐否定的有点急,生怕他误会了似的,“现在也喜欢的。”
“喜欢就好。”他这么说着,就顺手推下了黄铜手柄电源。
屋内耀眼的白炽灯灭,只剩下月光洒下的银白光影和屋外堪堪齐高的路灯漏出的点滴光晕。
他站在那里,彻底隐在了暗处,“早点睡,我今晚睡三楼。”
姜槐想不出三楼那个看起来专业的影音室里哪里有可以睡觉的地方,却知道他一定是怕她睡在这里害怕,才会选了个离她近些的位置。
张嘴想要告诉他,她已经长大,不会害怕了。
人已经走下楼梯,没了声响。
她把自己埋进枕头里。
沈砚周应该是开了空调的,但温度不低,合着窗口吹进的风,徐徐的像小时候偷跑到海边露宿,有海风的腥气和凉感。
她其实有很多问题想问他。
为什么要把费劲心里装一套她小时候憧憬的洋房送给她。
是喜欢她吗?
可如果喜欢她,又为什么要在十八岁那年,那样冷漠的拒绝她,任她等了一天一夜,也没有等来一句“生日快乐”,明明她那时候也只是想要一句他的祝福而已。
不喜欢她吗?
姜槐闭眸想起他刚刚隔着月光落在她身上的眼神。
温柔怜惜中裹着占有欲。
沈砚周绝不会用这样的神情去看一个他不喜欢的人。
她太了解他的清高孤傲。
她没有见过他爱一个人的样子,但她见过他拒绝别人的神情。
揣着得体的礼貌,眼底却是化不尽的冷漠,仿佛根本没有人可以走进他的心里,一切都是惘然和徒劳。
如果这算爱,那他消失的六年又算什么?
她给他发的每一条祝福信息,每一次试探性的迈步,换来的都是冷漠的无声。
和他对其他喜欢过她的女生一样。
冷处理着,毫无波澜。
姜槐的脑子打仗,想不明白这其中的缘由。
后来又觉得,是不是沈鹏飞觉得这些年亏钱姜淑云的,由他补给自己。
哥哥对妹妹好一些,是很正常的事情。
想得多,竟也催眠,人睡得迷糊,好像还做了几个梦,交叠着,穿插着,让人在梦里都辨不得是否有梦中梦。
恍惚中觉得好像有人半蹲在自己的床前,又好像只是虚幻的梦境。
梦里面,沈砚周的指尖落在她的鼻梁,锁骨,又复上,轻揉着她的耳垂。
他的眼眸灼热,像是要把她燃烧殆尽,生吞入腹。
他持着她的手,指尖抵在他的唇畔。
是和她想象中相似的触感,柔软中带着冷意。
唇落在她的指上,细密酥麻。
而后,他轻声吟唱,呼吸落到她的指尖,温热潮湿。
“并未在一起亦无从离弃
不用沦为伴侣别寻是惹非
随时能欢喜亦随时嫌弃
这样遗憾或者更完美
就像蝶恋花后无凭无记
亲密维持十秒又随伴远飞
无聊时欢喜在忙时忘记
生命沉闷亦玩过游戏”
低沉喑哑的声线,合着粤语歌词。
像是唱给她听,又像是唱给这夜晚,这阁楼,这蝉鸣。
姜槐几欲想挣扎着起来,却好像只是从一个梦里挣脱,进入另一场梦境。
这大概真的是一场梦吧,她想。
睡前她想了太多关于沈砚周的事情,所以他进入梦中,给她唱了这样一首歌。
真好,能这样梦到你的温柔,也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