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知贺的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许久,才淡淡地回了一句,声音轻得像叹息:“世界上……没有后悔药。”
他收回目光,似乎觉得病房里空调开得太低,往被子里缩了缩,只露出半张苍白的脸。他感受了一下身体的状况,有些惊奇地低声咕哝:“没想到……医生还真有‘解药’……感觉好多了……”
“怎么?不想好?”宋梨挑眉,下意识地反唇相讥,“想回会所去继续?”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
她说的“回会所”本意是指找专业的疏解人员,可话出口的瞬间,脑海里不受控制地闪过的,却是刚才在会所粉红房间里,被他单手抱起放在洗手台上,被他禁锢在方寸之间,被他滚烫的气息和强势的吻完全笼罩的画面……
那种被彻底压制、无处可逃的感觉瞬间回笼!
她能想到,柏知贺自然也能想到。
果然,柏知贺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隔着病房明亮的灯光,里面闪烁着细碎而狡黠的光芒。他舔了舔自己干裂起皮、还结着暗红血痂的下唇,那动作带着一种无意识的诱惑。
他看着宋梨,故意压低了声音,带着一丝沙哑的笑意:“不用回去……这里……也可以。”
宋梨的心脏猛地一跳!她几乎是立刻移开视线,却在下一秒又不受控制地瞥了一眼他那张破皮的、显得有些狼狈的嘴唇。干裂起皮……不用想都知道触感肯定很糟糕……肯定很……拉嘴?!
拉嘴?!为什么会想到“拉嘴”这个词?!
宋梨的眼睛微微睁大,随即立刻强迫自己恢复平常,用力地甩了甩头,试图把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不受控制的联想通通赶走!脸颊却不受控制地又开始发烫。
“柏知贺,”她板起脸,语气带着严厉的批判,“你现在这副样子,很猥琐!脸皮也很厚!”
她简直无法直视他此刻的眼神和话语。
至于他刚才在洗手间里的行为……更是暂时无法评价!她一定是脑子进水了才会答应那种荒唐的“帮忙”!那绝对会成为她人生履历上无法抹去的一道黑色印记!
一想起来就让她脚趾抠地!
“嗯,”柏知贺却像是被骂得很受用,不仅没有反驳,反而眼神变得更加坚定,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郑重其事地点点头,“脸皮厚点好……我早就……该厚一点了。”
宋梨:“……”
她觉得柏知贺的药效可能还没完全过去,脑子还不清醒,根本无法进行有效沟通。
她不再跟他贫嘴。
今天一天所经历的情绪起伏,比她过去一个月加起来还要多,还要剧烈!震惊、愤怒、羞窘、尴尬、心软、心疼……此起彼伏,如同坐过山车一般。光是应付这些情绪,就已经让她心力交瘁,疲惫不堪。
“我走了,”她拿起自己的包,走向病房门口,“你早点休息。”语气恢复了惯常的疏离。
她的手刚搭在冰凉的门把手上,身后,柏知贺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期待的声音清晰地传来:
“宋梨……”
宋梨的脚步顿住,但没有回头。
“等明天……告诉我……你的感觉吧。”
他执着地、小心翼翼地重复着那个在混乱中被疼痛和血腥打断的问题。
先是强吻后的追问,又是药效中的撒娇耍赖,接着是洗手间里强势不容抗拒的掠夺,现在又变成了这副带着点清纯期待的、小心翼翼的样子……他就像一块被打碎又重组的调色盘,呈现出令人眼花缭乱、捉摸不透的色彩。宋梨心中那个固有的、沉默隐忍的柏知贺形象,正在迅速崩塌、模糊。
宋梨深吸一口气,猛地转过身。明亮的灯光下,她的目光深深地看进柏知贺那双带着紧张和期盼的眼睛里。
“不用等明天,”她的声音清晰而平静,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
柏知贺屏住了呼吸。
“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糟糕。”宋梨顿了顿,舌尖下意识地抵了抵口腔内壁那道依旧隐隐作痛的伤口,补充道,“但是……很疼。”
她指的是那个磕破了嘴的吻。
柏知贺愣住了。
几秒钟后,一个无比灿烂、无比真实的笑容,如同冲破阴霾的阳光,瞬间在他苍白的脸上绽放开来!
那不是他平时温和的、礼节性的、或者被夸奖时含蓄的微笑。那是一种如释重负的、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的、充满了纯粹喜悦和满足的笑容!
更像是一个经历了漫长而艰难的马拉松后,终于冲过终点线,精疲力尽却又无比自豪地松了一口气的笑容!
他看着宋梨,眼睛亮得惊人,嘴角高高扬起,带着血痂的唇瓣弯成一个无比愉悦的弧度,斩钉截铁、充满信心地承诺道:
“下次……我会努力的!”
午后的阳光懒洋洋地透过窗帘缝隙,在木地板上投下细长的光带。
宋梨一觉睡到大中午,宿醉般的疲惫感被充足的睡眠驱散了大半,但脑子里残留的昨晚混乱记忆碎片,依旧让她有些恍惚。
简单梳洗后,她随手抓起一件外套,没有让夏叔跟着,拦了辆出租车,报上市一院的地址。
车子平稳行驶,窗外街景飞逝。
快到市一院时,一栋造型别致、通体粉刷成嫩粉色的三层小楼闯入视野,在周围灰扑扑的建筑群中显得格外鲜艳夺目,木质门头上却挂着块那古色古香的古朴牌匾,上书三个遒劲有力的大字:“李记甜品”。
牌匾旁还有一行不起眼的小字:传承百年。
宋梨的目光在那粉色与古朴的奇异结合上停留了几秒。
她记得李佳妮曾经带着点不屑又有点自嘲地提起过自家这个“又土又假”的牌匾。
据说祖上是卖糖水的,后来是她那位颇有商业头脑的小叔叔,把传统糕点的精髓巧妙融入新式蛋糕,才让这小小的糖水铺子发展成了如今在几个省都开有连锁店的甜品王国。
现在小叔叔去开拓其他事业了,李家成了最大的股东,倒也稳坐钓鱼台。
探望病人总不能空手而去。
宋梨让司机在路边稍停,推门下车。
甜品店门口人流如织,浓郁的黄油、奶油和烘焙咖啡豆的混合香气扑面而来。门口穿着粉色制服、笑容甜美的迎宾服务生,看到有人靠近,条件反射地九十度鞠躬,声音清脆响亮:“欢迎光临李记!”
然而,当她的头抬起来,看清来人的面容时,脸上的职业笑容瞬间僵住了,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和窘迫。
宋梨的目光平静地扫过那张熟悉的脸——夏月光。
她脸上没什么波澜,仿佛只是看到一个普通的店员,径直开口:“我去三楼看看。”
一楼是琳琅满目的普通糕点,二楼陈列着更精致、价格也稍贵的款式,三楼则是定制区和最新研发的高端系列。
一个挂着“副店长”铭牌的女服务员快步走了过来,脸上带着更得体、也更疏离的微笑:“小夏,你去招呼其他客人吧,宋小姐我来服务。”
“……好的。”
夏月光的头垂得更低了,声音细若蚊蚋,几乎是逃也似的转身混入了顾客群中,背影透着明显的局促。
宋梨在副店长的引导下上了三楼,精心挑选了两款包装精美的当季限定新品蛋糕。
付完款,提着印有李记Logo的精致纸袋走出店门。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她微微眯了下眼睛。
就在她准备过马路时,一个身影拦在了她面前。
是夏月光,她手里还拿着一叠花花绿绿的宣传单,显然是被派出来做地推。与这略带强迫性的拦路行为截然相反,她脸上写满了小心翼翼和卑微的恳求,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浓重的鼻音:“宋梨……那天……我不是故意不理你的。”
宋梨停下脚步,侧过身,目光淡淡地落在她身上,像在审视一件物品,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讽刺:“从李佳妮手里,只拿到这么点好处?”
她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夏月光身上崭新的粉色制服。
夏月光的脸瞬间涨红了,她用力咬了咬下唇,仿佛下定了决心,抬起头直视宋梨的眼睛,那眼神里有羞愧,有挣扎,也有一丝豁出去的坦诚:“我知道你生气了!换作是我,我也恨不得打自己两巴掌!只是当时……当时我觉得……太丢脸了!我不想让你看到我那么丢脸的样子!”
她的声音微微发颤,语速加快,像是要把憋在心里的话一股脑倒出来,“我家里的情况你大概也知道……不太好。在那个圈子里,如果我不顺着她们,不满足她们那些……那些无聊的要求,她们有的是办法让我难堪,甚至影响我的学业和打工。
我……我只是想安安静静地待下去,完成学业。我知道这种想法很卑微,很没骨气!明明都选择不反抗了,却还是该死的虚荣,不想被你看到我的狼狈,不想接受你的帮助……都是我自己的问题!”
宋梨听着她带着哭腔的剖白,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她没想到夏月光脑子里会装了这么多弯弯绕绕的心思。
“这不是虚荣心,”她冷静地打断她,语气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直白,“是蠢。”
夏月光愣住了,不解地看着她。
宋梨继续道:“她们欺负你,所以给了你这个工作机会,这是一种变相的‘补偿’,或者说是‘封口费’,本质上是一种极其不平等的‘等价交换’。
”她顿了顿,“她们给了你什么具体的好处?除了这个工作?”
夏月光茫然地眨了眨眼,努力回想:“有一次……她们嫌我买东西慢了,买的香蕉牛奶不要了,就……就随手给了我?算吗?”
她语气里充满了不确定。
宋梨:“……” 一阵无语。
看来李佳妮她们收敛了很多,或者说,夏月光的“被欺负”程度在她眼里还远没到需要她出手干预的地步。
至少,夏月光还没蠢到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的程度。
看着夏月光因为自己沉默而变得更加忐忑不安的脸,宋梨觉得有些索然无味。她没再多说什么,提着袋子转身就要走。
“宋梨!”夏月光见她转身,以为她还是不肯原谅自己,情急之下声音陡然拔高,“你还是不愿意原谅我吗?!你不愿意和我做朋友了吗?!”
这带着哭腔的喊声在人来人往的街道边显得格外突兀,瞬间吸引了周围行人和店里探出的好奇目光。
宋梨只觉得一股热气直冲脑门,尴尬得脚趾抠地!
她最受不了这种当众煽情、咋咋呼呼的场面,简直比柏知贺那家伙的废话还让人头疼!
她猛地转过身,对上夏月光那双充满期盼又泪汪汪的眼睛,没好气地低吼:“下周,琴室你可以用!”
丢下这句话,她几乎是逃也似的快步穿过马路,留下夏月光一个人愣在原地。
几秒钟后,夏月光才反应过来,巨大的惊喜瞬间冲散了所有阴霾。
她看着宋梨走向医院的背影,脸上绽放出一个无比灿烂、发自内心的笑容,眼睛弯成了月牙,用力地朝着那个方向挥手,小声而雀跃地喊道:“宋梨最好了!”
这次的笑容,不再是职业化的面具,而是纯粹的喜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