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够了!”
宋梨猛地打断他,声音尖锐,带着被误解的愤怒和破罐破摔的决绝,“你不用在这里跟我长篇大论地教训我!没错!我就是冷血!我就是自私残忍!是她自己想摔倒陷害我,我只是‘帮’了她一把,如了她的意而已!我不会道歉!死都不会!有什么惩罚,我自己受着!”
她扬起下巴,眼神冰冷而桀骜,像一只竖起全身尖刺的刺猬。
“你!”徐茜气得浑身发抖,猛地一拍椅子扶手站了起来,眼前一阵发黑,血压飙升,“你听听!你听听她说的是什么混账话!你学学人家小贺!都闯下这么大的祸了,还在这里大言不惭!真是……真是被我跟你爸惯坏了!”
她气得舌头都有些打结。
就在这时,走廊尽头传来一阵沉稳有力的脚步声。
四五个人簇拥着一位精神矍铄的老者走来。正是宋梨的姥爷,徐宏正。
虽然已年过七旬,但身板依旧笔挺如松,步伐稳健,眼神锐利如鹰,周身散发着久居上位的威严。
他声音洪亮,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老远就听到你骂孩子的声音了!成何体统!”
徐宏正抬了抬手,跟在他身后的秘书立刻会意,迅速脱下自己身上的黑色羊绒长大衣,恭敬地递到老将军手中。
徐宏正几步走到宋梨面前,无视女儿徐茜的愤怒,将那件还带着体温的、宽大厚实的大衣,如同披风般,严严实实地裹在了宋梨单薄颤抖的身上。“看把孩子冻的。”他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心疼和护短,“别怕,姥爷在呢。”
徐茜急道:“爸爸!您别惯着她!您看看她闯出来多大的祸!”
徐宏正浓眉一竖,威严的目光扫向女儿:“这祸是她闯的吗?!是你那个不争气的男人搞出来的腌臜事!回头我再找他算总账!”
他语气斩钉截铁,将责任直接钉在了宋牧阳身上。
就在这时,抢救室门上那盏刺目的红灯,“嘀”的一声,骤然熄灭了,转换成了代表手术结束的绿灯。
门被推开,穿着手术服的赵院长一脸疲惫地走了出来。
徐茜立刻抛开争执,急切地迎上去:“赵院长!里面怎么样?人……怎么样了?”
赵院长摘下口罩,神情凝重:“病人脸上和腿部有浅二度烧伤,面积不算太大。但双手接触火焰时间长,烧伤严重,达到了深二度甚至三度,后期肯定需要植皮手术。另外……”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沉声道,“她流产了。”
“流产?!”徐宏正脸色骤然一变,眼中寒光乍现,怒喝道,“混账东西!他真是胆大包天了!”
显然,这坐实了朱惠舒怀孕的事实,也坐实了宋牧阳的婚外情。
柏知贺也猛地看向宋梨,眼中充满了惊愕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了然。
难道……她早就知道朱惠舒怀孕了?
所以才会在朱惠舒试图栽赃时,被彻底激怒,做出那样失控的举动?
朱惠舒当时……是不是还说了其他更恶毒的话来刺激她?
比如那个“十年前的女人”?
这个念头刚一升起,柏知贺立刻强迫自己掐断了它!
不能再这样想了!
不能再像以前一样,习惯性地为宋梨的失控寻找借口,为她开脱!那样只会让她在错误的路上越走越远!
徐茜呆立在原地,像是被这个消息彻底击懵了。
宋梨的姑姑忙上前想扶住她,却被她一把推开。
她努力站稳身体,声音颤抖,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求证:“那个孩子……能……能查DNA吗?”
她必须确认,这最后的、也是最致命的耻辱。
赵院长点点头:“能,胚胎组织已经提取,胎儿发育超过三个月了。不过,”他话锋一转,带着医生的客观,“按照她之前在我们医院建档的产检记录来看,胎心一直很弱,发育迟缓。就算没有今天这一跤,胎儿保住的希望也很渺茫,最终可能也需要引产。”
但徐茜此刻只在乎那个答案:“查!必须查!我倒要看看……是不是宋牧阳!”
“好,你们尽快把需要比对的样本,比如宋牧阳的带毛囊头发送过来。”赵院长应道,然后转向徐宏正,“徐老将军,我就是出来通知你们一声,手术结束了,但病人还没有脱离危险期,需要转入ICU观察。”
徐宏正威严地点点头:“你进去忙吧。记住,那个女人醒了,先别通知她的家人,一切等我们这边安排。”
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我明白。”赵院长深知徐宏正与自己的父亲,柏知贺的外公,陈参谋长关系匪浅,自然要给予特权。
他交代完,目光落在灰头土脸、眼角还在渗血的侄子身上,眉头紧皱:“小贺,我让护士带你去十楼处理一下伤口,可能需要缝针。”
柏知贺沉默地点了点头,没有看宋梨。
知道了大致情况,徐宏正便决定不再等待。
他示意秘书和警卫,准备带着失魂落魄的徐茜和裹在大衣里、神情木然的宋梨离开医院,回军区大院。
就在宋梨被姥爷揽着肩膀,转身准备离开的刹那,一只带着血污和冰冷的手,猛地抓住了她的手腕!
是柏知贺。
他站在灯光下,脸上的血痕和粉尘让他看起来有些狼狈,但眼神却异常明亮而复杂。他看着宋梨,声音低沉,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拷问:“宋梨,如果……她是自己摔倒的,也许也会是这个后果。” 他顿了顿,目光如同实质般压向宋梨,“但现在,那个小生命,那个无论它本身多么脆弱的小生命死亡,都落在了你的身上。”
这句话,像一块沉重的墓碑,压在了宋梨的心口。
宋梨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被柏知贺抓住的手腕,瞬间蔓延至全身。
她用力地、近乎粗暴地将那只微微颤抖的手,从柏知贺的掌握中抽了出来,迅速拢进姥爷那件宽大的黑色风衣袖筒里,藏了起来。
是又怎么样?
她难道还会害怕一个从未成型、本就注定消亡的婴灵的报复吗?
况且,那个孩子本就是朱惠舒用来陷害她的工具,是朱惠舒自己都不珍惜的筹码!
她用力挺直了脊背,下巴扬得更高,将心底那一丝被强行唤醒的、冰冷的异样感死死压了下去。
她问心无愧!
去姥爷家的路上,夜色已浓,车窗外路灯的光晕在飞雪中晕染开来。
徐宏正接到了女婿的电话,语气焦躁,似乎又发生了什么争执。
“我和你妈得去公司一趟,你先去我那儿,于奶奶在。”
宋梨沉默地点点头,看着姥爷的车尾灯消失在风雪交加的拐角,一种熟悉的、被搁置的孤寂感悄然爬上心头。
她裹紧了外套,独自走进姥爷家那幢熟悉的、带着岁月痕迹的小楼。
在徐家帮佣了一辈子的于奶奶早已等在门口,一见到宋梨,那布满皱纹的脸上立刻写满了心疼。
“哎哟我的小祖宗!”于奶奶惊呼出声,粗糙温暖的手小心翼翼地捧起宋梨的脸颊,借着门厅的光仔细端详那块刺目的红肿,“这…这是怎么弄的?疼坏了吧?快进来快进来!”
不由分说,于奶奶拉着宋梨的手腕就往里走,步履带着老年人特有的蹒跚却异常坚定。
她一边絮叨着心疼的话,一边手脚麻利地行动起来。先是翻箱倒柜找出冰袋,用干净的毛巾仔细包好,不容拒绝地轻轻敷在宋梨脸上,“敷着,消肿!”
冰凉的触感让宋梨微微瑟缩了一下,但很快又被一种被珍视的暖意包围。
接着,于奶奶又钻进浴室,不一会儿就传来哗哗的水声。
她放好了满满一浴缸温度适宜的热水,氤氲的热气弥漫开来,带着淡淡的木质香氛。
“去,泡个热水澡,去去寒气,也松快松快!”她催促着,又转身去厨房,“奶奶给你熬碗姜糖茶,喝了暖暖身子,驱驱这鬼天气的寒气!”
宋梨几乎是被于奶奶半推半抱地送进了浴室。
温热的水流包裹住疲惫冰冷的身体,紧绷的神经似乎有了一丝松懈。
泡完澡出来,一碗滚烫的、带着辛辣姜味和甜蜜红糖香气的姜茶已经摆在床头柜上。
宋梨小口啜饮着,辛辣感从喉咙一路烧到胃里,四肢百骸的寒气仿佛真的被驱散了一些。
于奶奶又把她塞进厚厚的被子里,床铺是姥爷喜欢的硬板床,只铺了一层薄薄的棉垫,硌得习惯了软床的宋梨有些不适,但被褥是晒过的,带着阳光和皂角的干净味道。
于奶奶似乎还不放心,走到床后的红木条案边,拉开抽屉,取出一只小巧精致的铜制香炉。
她点燃一小块上好的沉香木屑,青烟袅袅升起,清甜幽静的木质香气在房间里缓缓弥散开来,这是姥爷最喜欢、也最能让人心安的香气。
然而,于奶奶点完香,看着床上闭目养神的宋梨,又犹豫了,自言自语地嘟囔:“哎呀,你们年轻人是不是不喜欢这个老气沉沉的味道?奶奶给你换个别的?水果味儿的?还是花香的?”
宋梨睁开眼,看到于奶奶在昏暗光线下那关切又有些无措的身影,心头微涩,轻声道:“于奶奶,别忙活了,这样就很好。”
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沙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