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被带到了另一间单人拘留室。
空间更小,但至少,只有她一个人了。
冰冷的铁床,坚硬的水泥地。她蜷缩在角落里,将脸埋进膝盖,终于允许自己泄露出一丝脆弱。黑暗和寂静像潮水般涌来,包裹着她。
第二天一早,医院高级病房。
朱惠舒送走了两名前来询问调查的警察。
病房门关上的瞬间,她脸上那副泫然欲泣、悲愤交加的“受害者”表情瞬间收敛。
她从床头柜抽了张纸巾,动作利落地擦掉眼角刻意挤出的泪水,眼神恢复了冷静,甚至带着一丝算计的精明。
卫生间的门无声地打开。
柏知贺从里面走了出来,步履沉稳,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径直走到朱惠舒床边,伸出手,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把你所有的通讯设备,交给我。我会找人解决干净。”
朱惠舒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将自己的手机递了过去,并报出了家里的门锁密码。“电脑在卧室书桌上,其他没有了。”她配合得异常干脆。
“嗯。”柏知贺接过手机。
他昨晚第一时间联系了徐茜,想了解情况,但徐茜完全慌了神,除了哭就是摇头,语无伦次。
宋梨的手机留在了家里,密码是小白的生日。他轻易地解锁,里面赫然躺着一条未发送出去的短信,收件人是他:
——你说的对,我应该受到惩罚。
柏知贺盯着屏幕上这短短一行字,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一股混杂着心疼、愤怒和强烈挫败感的情绪在他胸腔里翻涌!他没想到宋梨会如此决绝!她竟然选择了这样一条玉石俱焚的路!
更让他感到刺痛的是,她宁愿把完整的计划托付给何霜霜,宁愿独自承担一切,也不愿告诉他!
他不是……已经走进她的心了吗?
就在这时,何霜霜的电话打了进来。
柏知贺强压下翻腾的情绪,接通了电话。
听着电话那头何霜霜快速而清晰地讲述宋梨完整的计划——那看似荒诞疯狂的自首背后,是精心策划的赎罪与保护——柏知贺的心沉到了谷底,又仿佛被投入了冰火两重天。
他太了解自己了。他的心思深沉,甚至……有些扭曲和不正常。
他迷恋宋梨身上那份近乎冷酷的“单纯”——她的世界里仿佛只有她自己,不去评判别人的对错,只在乎自己的感受。
这种“自私自利”对他而言,曾经是宋梨不和他人建立深入关系的好事,是他能独占她的基础。
可是,慢慢地,他不满足了。
他贪婪地想要更多。他想让宋梨改变,想让她学会在乎,学会感受……至少,要在乎他!别人怎么样都无所谓,只要她的目光能为他停留久一点,再久一点。
然而现在,宋梨背着他做了如此重大的决定,把自己置于万劫不复的危险境地!她宁愿求助何霜霜,宁愿孤身赴险,也不愿向他透露分毫!这份被排除在外的认知,像一把钝刀,反复切割着他的心。
一股阴暗的、连他自己都感到心惊的念头悄然滋生:如果……如果这件事之后,宋梨真的身败名裂,被所有人唾弃、孤立……那么,她的世界里,是不是就只剩下他了?
到那时,她是不是就只能依赖他、只能看着他了?
这个念头带来的隐秘快感,让他嘴角不受控制地勾起了一个极其诡异、近乎病态的弧度。
“小贺?”徐茜红肿着眼睛,看着柏知贺脸上那转瞬即逝的、令人不安的笑容,忍不住颤声问道,“电话里……说了什么?是不是……有办法把小梨带出来了?”
柏知贺猛地回神,那个诡异的笑容瞬间消失,恢复了平日的温和冷静,只是眼底深处依旧残留着一丝未散的阴霾。
“不,”他摇了摇头,声音平稳,“我们……按照她的想法去做。” 他只是突然意识到,通往宋梨内心最深处的路,或许比他想象的更加……曲折。
自私利己的人,从始至终,或许都是他柏知贺。
从朱惠舒的病房出来,柏知贺在走廊上遇到了匆匆赶来的舅舅赵院长。
“我听说警察刚来过?怎么回事?”陈院长眉头紧锁,显然也收到了风声。
柏知贺言简意赅:“宋梨想用自己当靶子,把舆论引向她,减轻家里的压力。”
赵院长阅历丰富,并不看好:“胡闹!她一个孩子,想法太天真了!以为这样就能救宋家的公司?太小看大人世界的规则了!”
“确实如此,”柏知贺点点头,眼神深邃,“她的计划漏洞百出,经不起深挖。除非……有足够分量的、‘善良’的目击者,愿意站出来,帮她作证,把她的‘故事’坐实。”
赵院长敏锐地捕捉到他话里的深意,目光锐利起来:“你想做什么?凭你一个人,应该没办法做到吧?”
“做‘善良’的人该做的事。”柏知贺的语气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我也不是一个人。舅舅,”他看向赵院长,眼神带着恳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压迫感,“您和警察局的张局长是多年好友。我想请您帮忙带句话给他——就说,有几位关键的、自愿作证的目击者,想加入这个案件,提供重要线索。”
由局长亲自引荐,远比他们自己去警局报案更能引起重视,证词的可信度也会大大提高。
赵院长看着自己这个心思深沉、行事老练得远超年龄的外甥,再次感到一阵复杂的感慨。
他沉吟片刻,点了点头:“带句话的事,我知道了。”他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个密封的档案袋递给柏知贺,“基因检测结果出来了,你徐阿姨那边估计也没心力看,你顺便带过去交给她吧。”
“我会送到。”柏知贺接过那个轻飘飘却又仿佛重若千钧的档案袋。等舅舅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他修长的手指捏着档案袋的边缘,停顿了几秒,然后,面无表情地拆开封口,抽出了里面的报告单。
他的目光快速扫过那些冰冷的专业术语和数据,最终停留在结论栏那几行清晰的黑字上。
空气仿佛凝固了。
柏知贺的脸上没有任何波澜,眼神深邃得像不见底的寒潭。
半晌,他极其平静地将报告单折好,塞回档案袋,仿佛刚才看到的只是一份无关紧要的体检报告。
下午,B市警察局门口显得有些不同寻常。
柏知贺被一名警察引领着走进询问区。
但来的不止他一个人。他身后,跟着何霜霜、李佳妮,还有——夏月光。
何霜霜依旧化着精致的妆容,但眼神里充满了焦躁和不安,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李佳妮则显得冷静许多,眼神锐利地观察着周围的环境;夏月光的脸色最为苍白,眼神躲闪,带着深深的愧疚和紧张,手指紧紧攥着书包带子,指节泛白。
她们三人,连同柏知贺,都被要求作为证人参与此案。
虽然柏知贺内心对何霜霜她们的行事作风并无好感,但此刻,他需要她们。
只有把她们这几个背景深厚的女孩都牵扯进来,她们背后的家族才会被“迫”下场,不得不动用力量来帮助宋家,将这潭水彻底搅浑。
至于夏月光……柏知贺在联系她时,只简单说明了情况,出乎意料的是,这个胆怯的女孩没有任何犹豫就答应了作证,眼神里甚至带着一种赎罪般的决绝。
“月光,”柏知贺停下脚步,看向这个一直低着头的女孩,声音刻意放得温和而坚定,“把你看到的、听到的,都如实说出来,就是在帮宋梨。实话实说就好。”
他需要她的证词来补充细节,其他的“加工”和“引导”,自然由他和何霜霜她们来完成。
夏月光猛地抬起头,对上柏知贺的目光,尽管依旧忐忑,但还是用力地点了点头,声音虽轻却清晰:“我……我会好好说的。”
“喂!”何霜霜不耐烦地插话,恶狠狠地瞪了夏月光一眼,语气带着威胁,“你要是敢给我搞砸了,说错一个字,信不信我让你在学校混不下去!”
夏月光瑟缩了一下,但这次她没有完全退缩,反而鼓起勇气,小声地反驳道:“你……你把口红擦了吧……太红了……不然警察会觉得你是不良少女……可信度会下降的……”
她指了指何霜霜那鲜艳欲滴的唇色。
“你说什么?!”何霜霜眼睛瞬间瞪圆,像被踩了尾巴的猫。
“行了行了!”李佳妮赶紧拉住要炸毛的何霜霜,反手从包里掏出一张湿纸巾,不由分说地按在何霜霜嘴上用力擦了几下,“宋梨要紧!今天就允许她冒犯你一次!大局为重!”
就在这时,警察局门口传来一阵骚动。
透过玻璃门,可以看到外面涌入了一些扛着摄像机、拿着话筒的记者。
李佳妮瞥了一眼,吹了声口哨,脸上露出一丝玩味的笑容:“后援来了。希望她们能把本小姐拍得漂亮点。”
舆论的机器开始启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