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走廊尽头的电梯门“叮”的一声打开了。
一个身影踉跄着走了出来。
是夏月光。
她的头发凌乱地贴在汗湿的额角，脸上、脖子上、裸露的手臂上，布满了大片大片青紫色的淤痕和渗血的划伤，衣服也皱巴巴、沾着污迹。
从走出伊甸园那个魔窟的那一刻起，她就感觉自己像个被剥光了扔在闹市的玩偶，无数双无形的眼睛黏在她身上，让她只想找个最深的洞把自己埋起来，永远消失。
可她不能。
她一夜未归，手机也摔坏了。
妈妈……身体那么差的妈妈，一定担心坏了，一定又整夜没睡……她用力裹紧了身上那件单薄的外套，仿佛这样能抵御无处不在的寒冷和窥视，低着头，像只受惊的鹌鹑，机械地朝着家门口挪动。
她要道歉，要告诉妈妈自己去宋梨家玩了，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妈妈会相信的……
家门口……为什么围着这么多人？
吵吵嚷嚷的……发生了什么？
她的视线穿过攒动的人头，茫然地投向敞开的家门……
……妈妈？
宋梨第一个看到了夏月光！从未有过的失控感让她厉声吼道：“夏月光！你妈的药呢！快拿药来！”
夏月光的目光死死地钉在地上那个倒在血泊中的身影上。
她的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仿佛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的骨头和灵魂。她没有尖叫，没有哭泣，脸上甚至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像一尊被彻底玩坏、失去了所有生气的破旧人偶，僵硬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夏月光！”宋梨的声音因为焦急和恐惧而撕裂，“你再站着不动你妈就没命了！夏月光！醒醒！！”
也许是宋梨的嘶吼穿透了麻木的屏障，也许是母女间最后的心灵感应，地上濒死的女人眼珠极其艰难地、极其轻微地转动了一下，目光似乎穿过了人群，落在了门口呆滞的女儿身上。
这已经是她此刻唯一能做的动作。
这一眼，像一把钥匙，猛地捅开了夏月光被冰封的意识！
“妈……妈！”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哭嚎从夏月光喉咙里迸发出来！她像一头被惊醒的幼兽，跌跌撞撞、连滚带爬地冲进狭小的卧室！里面传来一阵翻箱倒柜、瓶瓶罐罐倾倒的刺耳声响！
宋梨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时间就是生命！
夏月光母亲的瞳孔已经开始涣散了！救护车还没到！
“杨前进！把她抱起来！我们下楼！”宋梨当机立断，对着还在做按压的杨前进吼道。
她率先冲出人群，不顾一切地推开那些举着手机拍照录像的人，冲到楼梯间，疯狂地按着电梯键——两部电梯都显示在往上走！
“走楼梯！”宋梨嘶喊一声，转身就冲向黑黢黢的楼梯间。杨前进抱着轻飘飘却浑身是血的女人，咬紧牙关跟在她身后。
冲出楼道时，那辆迈巴赫和徐茜，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只有地上几道混乱的车辙印和一只孤零零的高跟鞋，诉说着刚才的仓惶。
宋梨和杨前进合力将人塞进车里。车子像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
半路上终于遇到了呼啸而来的救护车，迅速将人转移上去。救护车刺耳的警笛声撕裂了夜空，一路风驰电掣地冲进最近的医院。
抢救室上方那盏刺目的红灯骤然亮起，将“手术中”三个字映得血红。
冰冷的铁门在宋梨眼前沉重地关上，隔绝了里面的一切。刚才兵荒马乱的一切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走廊里只剩下令人窒息的死寂。
宋梨浑身脱力，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后背重重地撞在冰凉的塑料椅背上，缓缓滑坐下来。
她抬起头，想让旁边同样摇摇欲坠的夏月光也坐下，然而视线触及夏月光的瞬间，她整个人都愣住了！
刚才在混乱中无暇细看，此刻在惨白的医院灯光下，夏月光的模样简直触目惊心！她的头发像被狂风蹂躏过的鸟窝，乱糟糟地纠缠在一起。原本清秀的脸庞此刻肿得吓人，眼睛更是肿得像两颗熟透的桃子，几乎只剩下一条缝。更骇人的是，她脸颊、脖颈、裸露的手臂上，布满了大片大片青紫交加的淤痕和纵横交错的、已经结痂或还在渗血的划伤！
有些伤痕甚至深可见肉！
这哪里是普通的磕碰？
分明是经历了极其惨烈的撕打和挣扎！再加上她身上那件皱巴巴、沾着不明污渍的衣服……何霜霜那个奇怪的电话……一个可怕的猜想瞬间攫住了宋梨！
“霜霜……欺负你了？”宋梨的声音干涩无比，带着难以置信的惊骇。
夏月光闻言，极其缓慢地偏过头，那双肿胀得只剩下一条缝的眼睛透过凌乱的发丝看向宋梨。
她的眼神空洞而遥远，仿佛意识早已飘离了这具伤痕累累的躯壳。她痴痴地、极其古怪地笑了一声，那笑声嘶哑得像破旧的风箱在拉扯，在寂静的走廊里显得格外瘆人。
宋梨这才注意到，她的声音已经完全嘶哑了。
她笑够了，那双空洞的眼睛里，骤然间爆发出如同实质般的、滔天的恨意！那恨意像一只从地狱伸出的、冰冷的黑色利爪，瞬间攫住了宋梨的心脏，让她浑身僵硬，动弹不得！
“你……满意了吗？”夏月光嘶哑的声音幽幽响起，像是从遥远的地底传来，带着一种不真实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
宋梨的心被狠狠刺痛！她张了张嘴，想要解释，想要说“对不起”，想要告诉她这并非自己所愿，母亲的行为她也无法预料……可是，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母亲的错，难道与她无关吗？是她藏起了那份报告，是她没能拦住母亲……这份罪孽，她如何能撇清？
如果是柏知贺……他会怎么做？
宋梨混乱的脑海里闪过柏知贺冷静睿智的面容，但此刻的绝望和自责让她完全无法思考。
“夏月光，你冷静一点，”宋梨艰难地开口，声音带着一丝恳求，“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我也没有想到……我妈妈她……”
她的话被一声极其响亮的耳光声打断了！
“啪——！”
夏月光如同鬼魅般，毫无征兆地冲到了宋梨面前，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狠狠地扇了宋梨一巴掌！
这一巴掌来得太突然，太狠辣！在场的杨前进、何霜霜，包括宋梨自己，全都猝不及防！
宋梨只觉得左脸颊一阵剧痛，耳朵里嗡嗡作响，眼前金星乱冒！
巨大的冲击力让她整个人失去平衡，毫无防备地向后重重摔倒在冰冷的塑料椅子上！椅子腿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这一巴掌的力量，足以证明夏月光此刻的疯狂！
“毁了我不够……还要毁了我母亲吗？！”夏月光的声音陡然拔高，尖锐得如同厉鬼的哭嚎，充满了歇斯底里的绝望和滔天的恨意，“还不够吗？！不够吗——！！”
她像一头彻底被激怒的、失去理智的野兽，嘶吼着，猛地扑上去拽住宋梨的衣领，另一只手高高扬起，还想再打！
“你干什么！”杨前进最先反应过来，怒吼着冲上去从后面死死抱住陷入狂暴的夏月光！
“夏月光！不要动手！”匆匆赶来的何霜霜也脸色惨白地扑上去帮忙，脸上瞬间被夏月光挣扎时乱抓的指甲划出了几道血痕。
但这一次，何霜霜没有像往常那样暴怒，只是咬牙忍着，拼命想控制住失控的夏月光。
火辣辣的疼痛在脸颊上蔓延开来，迅速肿起。宋梨捂着脸，跌坐在椅子里，震惊得无以复加！
她竟然……被打了？
被夏月光打了？在她过往的人生里，从未有人敢对她动手！即使有，在对方出手之前，她也有无数种方法让对方付出代价！可这一次……她完全没有预料到！完全没有防备！
宋梨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来，死死地瞪着被杨前进和何霜霜死死箍住、却依旧像濒死野兽般挣扎嘶吼的夏月光！她捏紧了拳头，指节咔咔作响！
然而，当她的目光落在夏月光那张布满淤青和泪痕、眼神疯狂绝望、衣衫不整、浑身散发着毁灭气息的脸上时，那升腾的怒火像是被一盆冰水当头浇下。
巨大的动静惊动了护士。
在护士和随后赶来的保安劝说无效后，一针镇静剂终于让狂躁的夏月光渐渐停止了挣扎，软倒在何霜霜怀里，陷入了昏睡，只是眼角还在不断地溢出泪水。
杨前进喘着粗气，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强自镇定地走到宋梨面前，他是此刻唯一还算冷静的人。
“宋梨，这里……何霜霜和李佳妮会看着夏月光那边。你先去看看你母亲吧……她刚才那个样子跑出去，万一也出事……就真的……”
他不敢再说下去。
宋梨深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喉咙里像是堵了团棉花。她顶着红肿刺痛的左脸颊，眼神疲惫而空洞，沉默地从杨前进身边经过，朝电梯走去。
“宋梨……”，杨前进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带着无法掩饰的颤抖和浓重的哭腔，强撑的冷静彻底崩塌，“……是我……是我多嘴惹的祸吗？是不是……都是因为我？”
宋梨的脚步顿了一下。
她无法回答他。巨大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累得她只想立刻倒头睡去，累得连一个音节都不想发出。她没有回头，径直走进了电梯。
司机把她送回了姥爷家。
远远望去，姥爷家灯火通明，隔壁赵家也亮着灯。
宋梨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赵家花园的方向，铁门紧闭，里面一片黑暗。她想着，等安抚好母亲，再去告诉柏知贺今晚发生的这一连串地狱般的事情……他一定会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