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奶奶正握着手机在玄关处焦急地踱步,一看到宋梨进门,立刻迎了上来:“小梨!你可回来了!我给你打了好几个电话你怎么都不接啊!急死我了!”
她的目光落在宋梨红肿的半边脸上,惊得倒吸一口凉气,“天呐!你的脸!这是怎么了?!”
“不碍事。”宋梨的声音沙哑而疲惫,她只想立刻见到母亲,确认她的安全。她绕过惊惶的于奶奶,径直往楼上走。
“我已经打电话给老先生了!他应该快要赶回来了!”于奶奶在她身后急切地说,“你妈妈那边……她回来就一直哭一直哭,把自己锁在房间里,谁叫都不开门!等她情绪稳定点,你把事情好好跟先生说……”
“好。”宋梨头也不回地应了一声,脚步沉重地踏上楼梯。
就在她走到母亲房门前,抬起手准备敲门时,于奶奶带着犹豫和不安的声音再次从楼下传来:“小梨啊……还有……还有件事……”
宋梨的手停在半空中,心里莫名一跳:“什么事?”
于奶奶踌躇着,声音带着不忍:“是,是茜茜刚才回来的时候太慌张了……不小心……撞到隔壁家的狗了……”
“什么狗?”
宋梨的心猛地一沉,一种强烈的不祥预感瞬间攫住了她!
“还能是什么……就是你经常带出去的那只,叫小白的大白狗……”于奶奶的声音越来越低,“我看你……挺喜欢它的……”
宋梨的脑子里“嗡”的一声!
天黑了……她进门时确实看到母亲的车歪歪扭扭地停在马路边,当时只觉得混乱,没多想!
她缓缓放下准备敲门的手,转过身,扶着楼梯扶手,目光死死地盯住楼下的于奶奶:“现在呢?小白在哪?”
她的声音异常平静,平静得可怕。
于奶奶看着宋梨苍白的脸和红肿的颊,想到刚才看到的那一幕,实在不忍心,但又不得不说:“被赵参谋长家的孙子……柏知贺……抱走了……”
宋梨立刻掏出手机,手指颤抖着拨打柏知贺的电话。
听筒里传来单调的忙音,一遍又一遍,无人接听。她的心一点点沉下去。“于奶奶……你知道……柏知贺带它去哪家宠物医院了吗?”
她抱着一丝渺茫的希望问道,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祈求。
于奶奶深深地叹了口气,看着宋梨强撑的样子,终于狠下心,声音带着沉痛的怜悯:“小梨……我不是这个意思……那狗……是被车……碾到了肚子……当场就……”
“……什么?”
宋梨猛地打断她,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濒临破碎的尖锐!
她只觉得耳朵里瞬间充满了巨大的、无法分辨的轰鸣噪音,眼前也猛地一黑,无数黑白雪花点疯狂闪烁跳跃,于奶奶后面说的话,她一个字也听不清了,只看到她的嘴唇在动。
于奶奶看着宋梨瞬间失去血色的脸和空洞失焦的眼神,知道她听懂了,艰难地补上了最后一句:“那狗当场就……死了……也不能全怪茜茜……那狗突然从花园里跑出来……谁都会被吓一跳……任谁……”
宋梨只觉得一股巨大的、无法抗拒的眩晕感猛地袭来!
她强撑着最后一丝力气,扶着楼梯扶手,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往下走。双腿沉重得不像是自己的,膝盖发软,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
当她终于走下最后一级台阶,双脚踩在屋外冰冷的石板地上时,一阵强烈的虚脱感让她眼前再次一黑!
支撑身体的力量瞬间消失,她脚下一软,整个人毫无预兆地向前栽倒!膝盖和手肘重重地磕在坚硬粗糙的石阶边缘,传来钻心的疼痛!
“小梨!”于奶奶惊呼着冲过来扶她,心疼得直掉眼泪,“小梨!你别太伤心了!”
宋梨却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也听不到安慰。
她用力推开于奶奶搀扶的手,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甚至顾不上拍掉身上的灰尘。她的目光死死地锁定在隔壁那家花园的那扇小铁门上。
一种从未有过的、巨大的恐惧感,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
她害怕走过去。
她害怕看到那扇门后的景象。
她害怕看到小白……
她更害怕……看到柏知贺。
是哪一步……出错了?
她离开的时候,明明……明明锁上了锁鞘的!
她记得那声轻微的“咔哒”声!小白为什么会跑到外面去?!是谁……把门打开了?
等等……她真的有对准锁孔吗?她真的有把那个小小的锁舌完全推进去吗?
在那种心急如焚的状态下……她真的……锁好了吗?
小白没了。
不怪妈妈……
怪她。
怪她离开的时候,没有回头看一眼,没有确认一下,没有……把花园的门锁好。
是她的错。
是她……亲手打开了通往地狱的门。
花园的门扉虚掩着,仿佛一个无声的邀请,又像一道沉重的闸门。
宋梨的指尖悬停在冰冷的铁艺花纹上,微微颤抖,却迟迟没有落下那推动的力量。就在这凝固的瞬间,门轴发出一声低哑的“吱呀”,门扇从里面缓缓打开了。
“小梨,进来吧。”柏知贺姥姥的声音带着一种刻意放轻的疲惫,她显然已在监控画面里,看到了门外那个仿佛被施了定身咒的女孩——宋梨僵直地站在那里,手臂维持着欲推未推的姿势,像一尊凝固的、充满恐惧的雕塑。
院内的光线吝啬地洒在她脸上,上半张脸完全隐没在门廊的阴影里,无法窥探那双眼睛里的情绪。
她的嘴角平直,没有丝毫向下弯折的弧度,本该是平静无波的神情,可那紧绷的下颌线和周身弥漫的沉寂,却让人心头发紧,仿佛下一秒那平静的假面就会碎裂,露出底下汹涌的、足以淹没一切的悲伤。
她像一株被寒霜骤然侵袭的植物,僵立在那里,连呼吸都轻得几乎不存在。
直到姥姥的声音穿透那层无形的屏障,宋梨才猛地一颤,仿佛被惊醒。
她抬起头,动作迟缓得如同生锈的机械。原来她已维持这个姿势那么久,久到勇气在指尖流失殆尽,久到连推开这扇门的微小动作都成了无法逾越的天堑。
“我联系了动物火化的人过来”,姥姥的声音哽咽了一下,她抬手抹了抹眼角,那里已经濡湿,“可他不让别人靠近……他亲眼看到小白被卷到车轮下,是自己把小白……抱回来的。对他来说,这太……太残忍了。”
经历过太多世事沧桑、看惯生离死别的老人,此刻也忍不住红了眼眶。
她从未见过自己孙子脸上那种彻底摧毁的绝望和深不见底的悲伤,那痛楚如此鲜明,让她甚至无法对眼前这个同样伤痕累累的孩子说出任何责备的话。
她只能深深地叹了口气,那叹息里包含了无尽的无奈和心疼,“……你去劝劝他吧。”
她能怎么劝呢?
宋梨的喉咙像是被苦涩的棉絮堵住。
小白陪伴了柏知贺十多年,是他灰暗童年里唯一的光,是比任何血脉相连的亲人都要亲近的存在。
那个在需要别人照顾的年纪,却早早学会了照顾一条小生命的男孩……家暴的父亲酗酒后的疯狂打砸,常常让他遍体鳞伤,可小白的毛发永远洁白蓬松,连去宠物医院都只是为了打疫苗。
他几乎是倾尽所有去养小白,养得比养自己还要用心百倍。
宋梨沉默地点点头,拖着沉重的脚步,像跋涉在泥沼中,缓缓向后院挪去。
姥姥这时才借着门厅的光线,看清她浅色裙子上沾满了泥污和草屑,裸露的手肘和膝盖上,擦伤渗出的鲜血已经半凝固,暗红刺目。
后院只开了一盏低矮的、光线昏黄的暖灯,勉强驱散一小片浓稠的夜色。
柏知贺背对着入口的方向,双膝深陷在柔软的草坪里,头颅深深地垂着,仿佛被无形的重担压垮。
昏黄的灯光落在他凌乱的发丝上,映出一种缺乏生气的、如同秋日枯草般的色泽。
空气里弥漫着青草被碾碎的微腥和一种更沉重、更令人窒息的气息。
从宋梨的角度,只能看到柏知贺弓起的背影,以及被他严严实实挡在怀中,只露出一小截雪白的后腿和无力垂下的毛茸尾巴。
她屏住呼吸,脚步轻得如同踩在薄冰上,小心翼翼地绕到柏知贺的正面。柏知贺对靠近的身影毫无反应,依旧维持着那个凝固的姿势,双臂以一种绝对占有的、近乎痉挛的力度环抱着怀里小小的躯体,仿佛那是他沉没前唯一的浮木。
小白安静地躺在他的腿上,小小的脑袋被柏知贺紧紧搂在胸前,双眼紧闭,看上去似乎只是陷入了深沉的睡眠。
然而,那嘴角凝固的暗红血渍,那原本雪白蓬松的毛发被大片大片黏稠发黑的血迹浸染粘结,尤其是那曾经圆鼓鼓的肚子,此刻因可怕的碾压而诡异地瘪塌下去……这幅触目惊心的惨状,像一把烧红的钝刀,狠狠捅进宋梨的眼底。
她的心脏骤然紧缩,痛得几乎让她弯下腰。
胃里一阵翻搅,她猛地将视线挪开,不敢再看第二眼,仿佛多看一秒都是对那逝去小生命的亵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