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怀冰脚步不停，往身侧一扫，便知道这声音只有她一人听到，毕竟楚霁清和裴不秋神色不变，而越怀冰清清楚楚，若他们有半分听闻，便不会如现在般冷静自若，毕竟这声音他们再熟悉不过，与刚刚说过话的裴不秋的音色一般无二，只在语调上有些许差别。

    如果一定要分得那么清，比起称呼它为裴不秋的声音，越怀冰更愿意承认，这实在是更像习竹。

    祂说，他说。

    “我因你而死。”

    我问心有愧。

    越怀冰死死握住剑柄，为了增加摩擦力而增添的花纹印在她手心，硌得她心痛。眼前黄泉百丈远，逐渐模糊成一道贯彻天地的亮光。

    一场爆炸，她耳膜嗡鸣，却有人在那里身死道消。

    她问心有愧，死在那里的原本该是她。

    黄泉路问心，原来在这里等着她。

    南影执刀格挡住那幽魂一刀，已经无暇去顾身后数人。黄泉路不过五百米，她如今已行了三百余米，可离终点越近，那如影随形跟在南影身侧的幽魂也就与她越像，不管是外貌还是刀法，都与南影一般无二。南影双刀连动，那幽魂就也用着和南影一样的刀，南影一样的动作，抬手将叠影刀挡在身前。

    “你根本不配和我相提并论，妹妹。”

    幽魂说。

    南影只是报以冷笑：“你的伎俩就只剩这些了吗？”

    大概不是的，南影没有去看，却也知道身后四人各自有各自的难处，各自有各自的心魔，她也一样。可是有时候，心魔过得太久，她经历的事越多，心魔也就称不上心魔了。

    如果——如果。

    如果她没有被元始系统选中，没有与越怀冰一起走过那么多世界，没有去见过更多的风景，她今日或许真的会折在这里。

    但是——但是。

    但是她是南影，是越怀冰最亲密的队友南影，南影早在那么久那么久以前就从过去中走出，她早已不是过去一无所有的女儿和妹妹，过去那些人早已影响不到她分毫。

    “你该知道，我能走出来第一次，便能走出来第二次，第三次，无数次。”

    叠影刀向前挥动，南影的刀法已穷尽了，可她不止会刀法。

    ——南影其实一开始只会刀法的。或者说，她只会刀舞。她和姐姐一起出生，可她却只能成为姐姐的影子。

    她什么都和姐姐一样，但什么都不如姐姐，有人这么说。

    她和姐姐一起出生，一起学舞，一起表演。姐姐柔美而多情，她却比姐姐差一点。

    只差一点，什么都只差一点，姐姐更加纤细，更加讨人喜欢，更加坦然自信，而她永远在姐姐之下。她和姐姐一起跳舞，隐藏在姐姐的影子里。

    父母说：“你姐姐她比你更好。”

    可是我也很好。

    南影藏在影子里，一遍遍起舞。她不够柔美，那就更加有力；她不够讨别人喜欢，那就讨自己喜欢；她不够坦然自信，那就让自己成长成更好的模样。

    总会有人更喜欢我，我不是谁的影子，我是南影。我会刀，善舞，能画符，会用阵，我早已成长的比姐姐更好，或者说，我本就不应该同她比较。

    我与姐姐并肩，如同我与越怀冰并肩。

    南影不止会跳舞，不止会刀法。如果刀不够杀你，那么符纸，阵法，道术，你可以模仿一样两样，但幽魂就只能是幽魂而已。

    南影挥手，早已准备好的符纸阵法和道术接连在幽魂身上炸开，她也终于走完了黄泉问心路，得已回头去看后来人。

    楚霁清战斗力不强，演变出来的幽魂也并不强势，眼见着南影已到了终点，心中没有焦虑也生了几分出来：“你师妹怎么那么快，她会的未免也太多。”

    裴不秋惯与他斗嘴，嗤道：“不快些，难道还要停下来等你不成？至于会得多，毕竟是我师妹。”

    楚霁清翻个白眼，却也无话可驳：“你问心关过了？”

    裴不秋道：“本就没有什么心魔。”

    毕竟自幼天骄，硬要说起来，最大的心魔便是与楚霁清争斗以及医术。可楚霁清本人都在这了，裴不秋也向来对自己的医术有自知之明，问心关对他们来说还真没什么问题，只是医修到底是战斗力偏弱，越到后面便越发显出颓势。

    越怀冰不知何时已将三人远远抛在身后，虽神情凛然，徊竹剑却从未停止过挥动，幽魂每学一招，越怀冰就有新的一招出现。

    越怀冰过不去这问心关，她过不去自己的心，可她的剑够利。

    她无法面对的是习竹，而不是一道只有五百米的黄泉路。

    越怀冰的剑落在幽魂身上，徊竹剑剑随意动，将幽魂斩成碎片。

    她甚至还有闲暇问一句：“要帮忙吗，师兄？”

    裴不秋微愣，也没想到说剑修强，竟然强到了这种地步，就连试炼的敌人也能直接摧毁。或者，可能只是越怀冰这位小师妹格外强悍？不过，有人帮忙还是好的：“若可以，借我几张符箓？”

    南影已到了终点，听了裴不秋的话，便开口笑道：“裴师兄倒是会挑，符箓都在我这里。”

    一沓符箓被木盒装着掷过去，裴不秋直接在空中击破，挑了上层几张炸在幽魂身上，便紧随在越怀冰身后到了终点。

    眼见着檀渊宗三人都已到达，而自己也离终点越来越近，只是幽魂攻势也越发凶猛，楚霁清牙一咬，从储物戒里掏出一个机关，往空中一抛，那机关便在空中扭成一个小人，帮着楚霁清与幽魂打斗起来：“可惜了我从墨家买的这个机关人，可花了我不少灵石！”

    幽魂反应不及，只将那机关人学了个囫囵，楚霁清便已到了终点，好歹也算是将这黄泉路闯了过去。

    最后，只剩下荆陶一人，在黄泉路上挣扎。直到楚霁清走完了黄泉路，他也还离终点有五十余米。越怀冰一行人自然不可能停下等他，可一步慢步步慢，他只能从怀里掏了一卷画卷出来，也不知他怎么做到的，只把那画卷一展，身形便已然到了黄泉路尽头。只是似乎承受了莫大的痛苦，落地时甚至打了个趔趄，险些又摔回黄泉路上。

    裴不秋神情愕然，却也知道天下法宝众多，并不怎么在意。只有越怀冰与南影对视一眼，心知荆陶已经破罐子破摔，拿了元始系统能够缩地成寸的道具出来用。

    而随着荆陶的到来，第二关黄泉路也宣告结束，秦广王的声音幽幽响起：“八仙过海，各显神通。现在的年轻人真是让我大开眼界啊。就连黄泉路上的幽魂也能强杀，可惜，可惜。”

    几人也不知他在可惜什么，只有越怀冰抿着唇，眉头微锁。好在秦广王似乎并不打算细究，几人面前浮现出几团白光作为奖励后，他就转而介绍起了第三关。

    忘川河。

    说是一关，实际上却是二选一。毕竟只是要求她们渡过忘川。而渡忘川，有两种选择。

    若是要从奈何桥上过，便要饮下孟婆汤，遗忘过往。可能会全部忘记，也可能只会忘记一些无关紧要的事，亦有可能会忘记自己最重要的过去。

    而若是强行渡河，便要面对忘川河里无穷无尽的亡魂，他们的记忆，他们的痛苦，他们的七情六欲，都会在渡河时紧紧锁住她们。若是能渡，便能过这第三关，若是不能，便会被留在忘川河里，成为忘川河里亿万万幽魂之一。

    裴不秋简单直接道：“不能喝孟婆汤。”

    不管是越怀冰南影还是裴不秋和楚霁清，记忆都实在太重要了。

    且不说裴不秋和楚霁清的脑子里记了上万本医书，忘记一本都是灾难，便只说越怀冰与南影，天命者的身份让她们容不得半点差错。

    而荆陶自然也是如此，每个人都有不想忘记亦或是不敢忘记的事，孟婆汤在别人面前或许还有半分机会，在她们面前，便成了绝无可能的选择。

    越怀冰垂下眼睑，眼前的忘川河静静流淌着，如同每一条普通的河流一般，丝毫看不出秦广王口中的危险：“那便只能渡河了。”

    楚霁清不大在意：“怕什么，你们没经历过炼心？七情六欲罢了，没什么可怕的。”

    几乎每个宗门都会给弟子设立过炼心劫，毕竟要求长生，一些凡人的情感便要断绝，虽说没无情道那么严重，却也都要比凡人更淡漠。炼心劫便是要让他们去体会凡人的七情六欲，再逐渐舍去。

    毕竟没有得到过，想舍也没有机会舍。

    可是此话一出，荆陶便瞬间变了神色。

    他自从进檀渊界便是散修，资源不同于宗门弟子，楚霁清说得简单，可荆陶却从没经历过劳什子炼心劫，此时天然便比她们弱了一截。

    方才黄泉路上他便是最后一名，此时若再让越怀冰她们几个抢占先机，这试炼他便是白来了。只能把牙一咬，直接跳进了忘川河，想要往对岸游去。可前路幽暗，不知何处才是终点。

    南影歪了歪头：“我们也跳？”

    裴不秋分了几瓶防止走火入魔的丹药给她们：“带在身上以防万一。”

    越怀冰接了过来塞在怀里，四个人下饺子般跳进了忘川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