操纵藤蔓的裴不秋笑吟吟地冲她点头：“怀冰，小影。”

    但回应他的是武器的铮鸣之声——并不是对他的，而是叠影刀撞上荆陶身体所发出的嗡鸣。刀刃之下本该势如破竹，荆陶看上去已经七零八碎的身体在此时却如金似铁，将叠影反弹了回去。荆陶双眼瞪大，还没来得及再说些什么，越怀冰的徊竹剑已接踵而来。

    于是那在叠影刀和藤蔓下都无坚不摧的身体就此破碎，他的上半身顺着徊竹剑斩来的方向滑落，随着死亡而变得苍白的脸上还带着不可思议和惊恐，直到上半身掉落在地，腰腹以下的两条腿还稳稳立在地上。不知从何处传来一声叹息，那被一分为二的尸体才倒在开遍了彼岸的曼珠沙华上，化为寸寸光点。

    他的尸体消失不见，连同滴落的鲜血一起。

    和裴不秋一起过来的楚霁清往后面倒退了一步，离檀渊宗师兄妹三人组远了一些，浑身上下都是警惕：“卧槽，你们不能把我也杀了吧，我可没对你们动手。我告诉你裴不秋，就算不会死，我也——”

    “楚师兄说什么胡话呢。”越怀冰定了定神，笑道：“且不论这里是不是真的不会死，便只说裴师兄与你乃是至交好友，我们便不会对你动手。更何况这是杏林辖地的秘境，能让我们进来公平竞争，我们就已经要谢谢你了，哪里可能对你动手？”

    至于杀荆陶的事，她缄口不言，只当没发生过这事，毕竟元始系统的道具解释起来实在麻烦。踢出了一个对手，楚霁清多少也算既得利益者，他和荆陶又没有什么故旧，因此，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对越怀冰她们提升了几分警惕。

    似乎是见着没笑话可看，秦广王也不再耽搁，如同前几关一样赐下白光包裹着的修炼资源，又介绍起了第四关，望乡台。这也是她们要经历的最后一关了。

    而同前几关的规则一样，望乡台的规则也很简单，千说万说，不过是执念二字，堪破执念者，可过望乡台。

    听完规则，越怀冰也不再挂在南影身上，自己立直了身子。望乡台高耸入云，似乎只有在这样高的地方，才能看见故人故土。

    南影是知道自己这个队友对习竹的执念的，此时听了规则，也忍不住满脸担忧：“你可以吗，怀冰？”

    越怀冰只是摇头：“可能过不去。”

    她比南影更清楚自己的执念有多深。

    南影想说那你留在这里，可是谁也不知道留下来会发生什么。是会在她们完成所有试炼后一起出去，还是必须要完成这场试炼才能能离开，又或者，永永远远地留在这里。

    可是面对这将死的局面，越怀冰看上去反而更加洒脱：“没关系的，修真本就是逆天而为，谁不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往下走呢？今日若死在这里，是我阳寿已至，若是没死，也算我走运。”

    裴不秋不知沉默着看了她们多久，此时才终于开口：“越师妹天赋卓绝，未必会失败。”

    越怀冰便像是得了什么许可一般，浅笑道：“你看，裴师兄都说了我不一定会失败了，你还不信我吗？”

    这又岂是相不相信的事呢？

    南影还想再说些什么，但楚霁清已经打了招呼，率先上了望乡台，身形消失不见。越怀冰只一味让她放心，南影也只能抓着越怀冰的手，踏上望乡台的台阶。

    而如楚霁清一样，踏上台阶的那一刻，南影手中属于越怀冰的手便消失不见，让她握了个空。这里不允许两人同行，她只能咬着牙，自己一个人向上走。

    来檀渊界十年，南影第一天和越怀冰分离这么久。

    但兴许是秦广王也心生愧疚，越怀冰的身影竟然缓缓出现在南影面前。

    不对，并不是。

    南影怔愣的神情消失，转而变成释然的，原来如此的微笑：“原来怀冰你，居然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成了我的执念啊。”

    我们会一直是世界上最好的队友的，我知道。

    南影在爬望乡台，越怀冰却并没有如她所想，去往另一个空间进行望乡台试炼，而是被亡魂牵引，退回到忘川河畔。

    “你会死的。”

    亡魂好似在尖啸，但说出来的话却十分温柔。它们拧成一股绳，将越怀冰牢牢固定在原地。来自于亡魂的善意让越怀冰惊愕，但更让她觉得不可思议的是接下来秦广王的邀请。

    “你过不去第四关，为什么还要去尝试呢？”

    不属于人类却远比人类灵活许多的手，此时正端着一杯茶递到越怀冰面前：“不必担心，喝吧，我身为冥府秦广王，还不至于暗害你一个孩子。”

    越怀冰接了茶杯，却只是轻抿了一口：“我自然有我自己的原因。但秦广王为何要把我带到这里来？你即使能留下意识，恐怕也留不长久吧。”

    秦广王笑了笑：“我自然也有我自己的原因。毕竟若不是忘川河里的那些幽魂，恐怕我也就真的就这么看着你去望乡台送命了。可它们实在太喜欢你，宁愿自己被消磨也要把你从望乡台救出来，我倒也是很想看看，何等人物能将它们蛊惑至此。”

    越怀冰垂眸，脚腕上的红痕提醒着她，刚刚的事并不是幻觉：“普通人罢了。”

    普通人可做不到被它们那么喜欢，甚至视为同类，甚至说，主人。

    秦广王垂眉：“我有意让你承载忘川河。”

    越怀冰愕然抬头，秦广王的话确实出乎了她的意料：“让我？”

    秦广王道：“舍你其谁？”

    在别人拿了冥府最终的传承之后，让忘川河同秦广王殿一起永远沉寂？就算他们拿不到冥府的传承，秦广王也无法保证自己能留存意识到下一次试炼开启。更何况这次的试炼第一对南影来说几乎是探囊取物，越怀冰既受幽魂喜欢，又与南影关系亲近，如同他与当年的忘川河主人一样，除了她，秦广王没有更好的选择。

    只是理由太多，没有必要与越怀冰尽述，秦广王叩了叩桌子，只道：“你不必抗拒，忘川河虽然比不上你闯完四关夺得第一得到的奖励多，可你也要知道，属于第一的那份奖励只能有一个人拿到。天骄有天骄的傲气，你难道要她把她应得的奖励分给你吗？”

    越怀冰冷淡道：“我不会要。”

    可以共享，但不必施舍。

    秦广王点点头：“那你们既然为寻宝而来，又为何见宝物而不取呢？”

    实在是上杆子卖货的看上去不像是个好买卖。

    只是越怀冰思来想去，身上也没有什么可供秦广王骗的。便是这条命，若是秦广王真想发难，也随时可以轻易取走。

    正踌躇时，秦广王又道：“忘川河可滋养魂魄，对你有利无害。你只需要偶尔入忘川之中解脱幽魂执念，这对你的魂魄修为亦有帮助，你魂魄修为不高，只靠一把剑，虽能过黄泉问心，可冥府之大，仅靠一把剑是不够的。

    忘川河不是什么累赘，它在我的年代，也是冥府至宝。就算如今炼器术再如何发达，也远胜你身上的这些法宝。

    我只要你答应我，不要拿忘川河去作恶。”

    秦广王的神色带着些许的骄傲，可是他却不知道，冥府已经被毁了，就连碎片也落入修真界。

    越怀冰定定地望着秦广王，一时间突然有些恍惚。

    就连秦广王这等掌控一方世界的人都有死去之日，她仅靠手中一把剑又能做得了什么呢？能有一条新路可走，对她来说绝非坏事。

    最后，她还是挺直了背：“我答应你，我起誓，我会承担起守护忘川的责任，但我也要最好的魂魄修炼之法。”

    秦广王抚掌而笑，忘川河连同着开在两岸的曼珠沙华被他徒手抓起，最后化为一条绯红色的玉镯，递到越怀冰面前：“从此以后，我就把忘川河交给你了。”

    誓约已成，天边惊雷乍响，秦广王身形消失不见，只有桌上突兀出现的竹简告诉越怀冰，她答应了什么。

    望乡台上，南影被乍响的雷声打断了思绪，她抬起头，离望乡台登顶还有数十步台阶。同越怀冰一般无二的少女抓着她的手腕，长剑连动之下，幽魂从没有接近过南影半寸距离，总是在来时便被少女斩于剑下。

    “你不要怕，我在这里。”

    少女并不回头，只是轻声安抚着被她护在身后的南影，她的身躯是和越怀冰一样的纤瘦，但挡在南影面前时却光芒万丈。南影定定地望着少女，望乡台千米之高，她是被少女一步一步保护上来的。

    “你不累吗？你一直挡在我身前。”南影轻声问。

    少女一愣，在幽魂被她击退的间隙回头，她露出一个漂亮的笑来，像是壁画上的仙人：“会累啊，可是，总有什么是需要我去保护的吧。”

    南影望着她的笑，缓慢地眨了眨眼，却突然露出一个和她相似的，近乎一样的笑来：“那里面一定没有我吧。”

    少女不解：“嗯？”

    幽魂没有随着她的动作停滞，南影抽刀砍断从少女身后袭来的幽魂，她向前踏了一步，从踏上望乡台开始就一直落后少女一步的她此时第一次和少女并肩，她似叹似笑，伸手抓住少女的手，挡在她的身前。

    “我是说，那里面一定没有我吧。”

    南影笑着，却并不回头。她不是早就知道了吗，这个陪她一起登上望乡台，一直保护她的怀冰并不是她的怀冰，只是她的执念所化。

    但怀冰也好，执念也好，南影想，她并不需要她们再挡在自己身前了。

    “我呀，早就可以和你并肩了，怀冰。”

    她的执念如水而消，南影俯身朝望乡台下望去，真正的越怀冰正笑着冲她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