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后，神社内。

    温柔的阳光，透过障子门的水墨和纸洒进来，在天花板和榻榻米留下斑驳的金色花纹。

    躺在床上的赭发少年动了动眼皮，缓缓睁开眼睛。他坐起身，茫然地看着这间陌生的房间，有点分不清发生了什么，自己又为什么在这个地方。

    意识渐渐清晰，记忆缓缓回笼。

    中也想起昏迷前发生的事，瞳孔骤然一缩。他赶紧掀开被子，翻身下床，准备去找救他的人。

    这时，和室的门被从外拉来，走进来的是一个金发金眸的青年。

    “……家康大叔？”

    中也认识沢田家康。有几次，他送津子回神社的时候，正好遇到准备出门或者正好回来的沢田家康，一来二回，也就互相熟悉。

    “你醒了，感觉如何？”沢田家康问道。

    被这么一提醒，中也才发现，他的身体已经完全恢复到最佳状态。没有中毒后残留的麻痹感，连后腰处的刺伤都全部愈合。他看向沢田家康：“是你救了我？”

    “准确来说，是姬君救了你。”

    中也愣了愣，他回想起昏迷前，脑海中最后浮现的那抹身影，心里漫开一股异样的情绪。

    沢田家康看着走神中的中也，微微一笑，将手里的食盒放到床头柜，然后坐到床边的椅子上，继续说：“「羊」和GSS暗中结盟，准备一起对抗港口Mafia，而结盟的筹码是你的性命。得知这个消息后，姬君立刻动身赶去救你，结果发现港口Mafia的人也在那里。”

    中也有点诧异，港口Mafia怎么会牵扯进来，但很快他就想明白一切：“是太宰那混蛋……从电子游戏厅开始就在做局，后面几次也是……”

    沢田家康露出欣慰的笑。中也能够意识到这一点，他后面解释起来，也会容易很多。

    “GSS和「羊」想要杀你，港口Mafia想坐收渔翁之利，姬君自然不会让他们如愿。虽然时间紧迫，过程曲折，但是结果还算圆满。GSS已经不复存在，也就不会再追杀你。港口Mafia也已经放弃，不会再利用「羊」来威胁你加入他们。”

    中也听得一愣一愣的，他心想，津子竟然这么厉害吗？

    “所以，我们也付出了不小的‘代价’。”沢田家康无奈道，“姬君她现在还没醒，估计最少也要一周的时间，才能完全恢复。”

    中也脸色一变，立刻从床上跳下来。

    ——该死！他早该想到的！

    ——与GSS和港口Mafia争斗这么久，他很清楚这两个组织有多难对付。又是搞垮GSS，又是让港口Mafia退让，津子怎么可能会没事！

    沢田家康没想到中也的反应会那么大，他赶紧把人按回床上，补充道：“姬君没事，只是需要时间恢复体力和精力。你现在过去，不仅帮不上任何忙，还会打扰到她休息。”

    中也冷静下来，他知道沢田家康说的是对的，只是心里多少还是有点放心不下。为了不让自己再想这些，他主动转移话题。

    “……白濑……白濑他们怎么样了？”

    “放心，「羊」的那些孩子都没事。我们拜托黄金之王帮忙，黄金氏族「非时院」已经将那些孩子都妥善安置好。未来，他们会像普通人一样，正常地上学、生活，长大后获得一份正当的工作，不用再为温饱担心，也不会再卷入各个势力间的争斗。”

    中也干巴巴地”嗯“了一声，就没再说话，他也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那时的震惊、悲伤、痛苦，随着时间的流逝，已经慢慢淡化。然而，发生过的事终究还是在心里留下了一块不大不小的疙瘩。

    他并不怨恨「羊」的大家，他欠他们一条命。如果没有白濑递出的一块面包，没有其他人的帮助，他或许在八年前就已经饿死。现在这样，就当偿还救命之恩，以后两不相欠。

    而且说到底，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他这个组织首领也有错。没能让同伴们安心，没能看出港口Mafia的谋算并加以应对，为了自己的事而专断独行。

    如果他能够多为同伴和组织想一想，如果他是一个合格的首领，或许就不会——

    “中也。”

    沢田家康忽然出声，打断中也的反思。他指了指阳光明媚的院子，邀请道：

    “要不要和我去院子里坐一坐？”

    中也犹豫了下，刚想拒绝，就被沢田家康接下来说的话吸引注意力。

    “说起来，我曾经也是一个组织的首领。发展至今，我创立的那个组织已经成为意大利数一数二的Mafia家族了。”

    于是，一大一小两个人，就这么坐到与房间相连的回廊里。

    “喂，大叔，你真的是Mafia家族的首领？”

    “曾经是。”沢田家康纠正道。

    “那……在你看来，什么才是合格的首领？”

    “这个问题有很多答案，没有哪一个答案是绝对正确。不过，我可以告诉你，我的答案，或许它能够帮助你找到属于自己的答案。”

    沢田家康看向远处的御神木，那些生前的记忆，那些过往的记忆，如蝴蝶振翅，扑棱着飞过他的眼前。

    少年时，与好友们为穷苦的平民打抱不平，心怀热血，建立保护大家的自卫团。

    成年后，认识一群志同道合的伙伴，并肩战斗，将自卫团发展壮大成彭格列家族，而他也成为了家族的首领。

    再后来，势力不断扩张壮大，内部开始产生分裂，各自的理念冲突，将家族推向岌岌可危的局面。最后，被信任的雾之守护者逼迫退位，改名换姓隐居日本，平静地过完余生。

    数百年时光匆匆流逝。

    当指环传承仪式触发，那个与他血脉相连的少年喊出“就由我来摧毁这个充满罪孽的彭格列”时，沉寂许久的心再次被触动。那些随着死亡，一同被埋进泥土里的热血与梦想，又重新注入到他的灵魂中。

    曾经的信念，竟以这样的方式再续。偏离的轨道，也终究回到它原定的道路上。

    沢田家康收敛思绪，将注意力放到身旁的赭发少年身上。他的脸上浮现出浅浅笑意，用平静而又认真的声音说道：

    “所谓首领——”

    “就是保护家族成员，信任他们也被他们信任，永远指引家族前进方向的人。在家族走向歧路，不可挽回时，能够有决心和魄力将其摧毁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