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槿尽可能动静微小地把门带上了,她蹑手蹑脚地走到沙发前,生怕惊醒了一场梦一样地在祝庭脚边蹲下来。
祝庭也不知道是累了多久了,平时对外界很敏锐的神经竟然这会也没被触动醒来,仍旧呼吸平缓地睡着。
看起来很信任这个地方。
时槿心里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一样酸涩过,她低着头轻轻地把头挨到了祝庭的膝盖上,发丝乱糟糟地去触碰男孩。
房间里很安静,不一会儿在一道平稳的呼吸声外响起了压抑的哭泣声。
时槿也不知道最近自己的泪腺怎么了,总是一言不合就自己掉眼泪,不知道的都要以为祝庭是什么她已经爱了好多年的人一样。她极力压着声地哭,哪怕这些决定都是她自己做出的,但此刻那么真实地待在祝庭身边,她还是很不争气地有失而复得后想流泪的冲动。
陈乐许的事情她误会了祝庭,但后来她说的那些他俩之间的隔阂却是永远存在的,犹如天堑,几乎没办法逾越的两人之间的差距。
想到这些时槿眼泪掉得更凶了。
事实证明人类在无能为力的时候除了哭泣什么也做不了。
但下一刻已经哭得泪眼朦胧的女孩忽然感觉到了一个温热的手掌抚上了自己的脑袋,窸窸窣窣的俯身过来的动静,祝庭刚睡醒还低哑却温柔得不得了的声音:“……怎么哭了?”
时槿听见他醒来了忙不迭地擦脸上的眼泪,头埋得更低不愿意让祝庭看见。
祝庭也没强迫她,只是过去轻柔地环抱住了时槿,略显无助地顺着女孩棕色的头发,眼眶也有些红意地轻声道:“阿槿,我不会是在做梦吧?”
他蓝色的眼眸里闪烁着不确定的光,他和时槿进来时同样害怕这是一场梦。
祝庭的克制礼貌有时会让时槿觉得很讨厌,她听见祝庭的声音不仅没擦干眼泪反而哭得更加上气不接下气。下一刻时槿遵循本心地扑到了祝庭怀里,手臂紧紧地搂住被迫又倒到沙发上的祝庭的脖子。
她手指攥住祝庭后背的衣服,脸深深地埋在他怀里,哭得一阵阵痉挛,好像要把所有不舍和想念全部用眼泪哭出来一样。
祝庭见她这样先慌了神,却只能干着急地抚着时槿的背替她顺着呼吸,一边断断续续地安慰道:“没事了,没事了——怎么哭得那么伤心?”
哭得他心都要碎成一块一块的了。
时槿哽咽着道:“对不起……陈乐许托我给你带了东西……抱歉……”
祝庭从她哭得不成调的话里努力捕捉到这两个信息,了解时槿如他,一下子就猜到了时槿是在因为自己的事情自责。他低下头亲了亲跌坐在自己怀里看起来小小一团的女孩头顶发丝:“不要对我道歉,是我吓到你了,对不对?是我要跟你道歉才对。”
时槿在他怀里把头摇得像个拨浪鼓,仍旧不愿意抬头:“没有,没有吓到我。”
祝庭觉得她哭得可怜兮兮的,但这么断断续续说话的样子又让他觉得可爱,心化成柔软的一滩。于是他柔柔地看着怀里的女孩说:“小骗子。”
“说了没有!”时槿终于抬起头来,眼神撇到祝庭微微扬起的嘴角,生气道。
她又擦了擦脸上的泪,留下一双兔子一样红红的眼眶。
祝庭静静地看着她,眼神很专注,好像要把没见面的两个月少的注视都补回来一样。
时槿在这样的目光下不好意思起来,低下头,手也从紧搂着祝庭的姿势垂下来,无处安放地搭在他的衣服上。半晌,终于稳定了些情绪的时槿深呼吸一下开口道:“我……我们……”
她支支吾吾半天没能说出完整的话,面对祝庭的事情上她依旧是那个胆小鬼。
祝庭悄无声息地把话头接了过去:“留在我身边吧,我舍不得你。”
他抢先一步把时槿想要说的话说出来了。
“答应我以后不要担心那么多,我们之间也没有什么差距,你不会拖累我,相反,我是因为你才一直走下去的。”祝庭怕她不答应,又补充道。
时槿一下子鼻尖又酸酸的了,从进门看见祝庭的那瞬间就不想再管什么隔阂的念头再次强势地占据她,爱给人的冲动涌上来充斥了整个脑袋。
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凑过去在祝庭的脸上亲了口了,声音清亮地在男孩耳朵边响起:“好。”
祝庭眼里的雾霾散开,凑过去和时槿接了个还带有眼泪的咸湿气的吻。
时槿的手从他的小腹划到旁边,缓慢但有力地把自己的手指挤到了祝庭的指缝间,祝庭用力地回握过去。
“……我好想你。”时槿低声道,这会红的不只是眼睛了,还有耳朵。
祝庭回她:“我也是。”
时槿没有忘记陈乐许托付给她的事情,平定好情绪以后从祝庭怀里站起来拿过刚刚被自己放到一旁地上的铁盒,递给祝庭:“陈乐许给你的,说是他和他家里人给你的谢礼。”
祝庭接了过去,沉甸甸的一个盒子。
时槿小心地开口:“他说你帮了他们挺多,是什么事?”
她的记忆还停留在圣诞礼上祝庭单方面殴打陈乐许的画面上,两个月一过两人竟然已经一副和和气气的样子了。
祝庭没有隐瞒,一五一十地说起来:“陈乐许是因为他爸妈和妹妹都在维格亚党手里才一直帮他们做事的,我也就是把他家转移到了安全的地方让他不用受制于人了而已。”
他说得轻松,其中花费的心思是一点也没提。
时槿讶异地看着他,意识到自己可能和其他人一样被祝庭平时生人勿进的外表欺骗了。
他明明就是一个心很好的孩子。
祝庭又找补道:“之前圣诞礼的时候我就发现他在科研上的天赋很强,被派来监视我太大材小用了。”
时槿忽然踮起脚摸了摸他的头发:“怎么做好事从来不说一句?”
祝庭不自在地看向手里的盒子,转移话题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况且当时是我情绪太失控了。你圣诞礼的奖励打算要什么?”
时槿这才想起来圣诞礼他们是第一这件事,她为难道:“奖励?我都忘记这回事了,好像也没有什么很想要的,你呢?”
她此刻刚回普伦勒这边就和祝庭和好了,心里已经满足得不得了了,至于愿望倒真的没有想好。
祝庭倒是出乎意料地说:“我有。”
“什么?”时槿立马好奇地问道。
祝庭浅浅地笑笑:“先不告诉你。”
时槿失望地垂下脑袋,不死心地继续问:“快告诉我嘛,让我也参考一下,我都想不到……不过是不是还有团队一起的奖励?那个我倒想好了,我想和大家一起去其他地方度个假。”
祝庭还是笑,但不告诉她,转身想往屋外走了:“过段时间会告诉你的,走,去报道。”
时槿起了恶作剧的心思,噔噔噔地跑过去跳到祝庭的背上,最后一缕夕阳打在两人交叠的身影上,她拉着声音说:“不要去,不告诉我就不许出门——”
祝庭手里的铁盒因为下意识去托着时槿的动作而掉到了地上,他无奈道:“要我这样背着你出门吗?”
他也就是拿准了自己脸皮薄。
时槿抬起手使劲揉了揉祝庭的头发,祝庭被揉得乱七八糟的也不恼,丝毫没有要放她下来的意思。
时槿正想开口说点什么,忽然被天穹的紧急信息震了震。
普伦勒发来的面向全体学员的紧急通讯,加粗标红的字体和紧急的语气——
“紧急情况,请各位在普伦勒或是在外的学员收到消息后立马到邦达广场集合,有要事通知——普伦勒校长青尧行。”
消息连发了三次,看得出是非常迫切的事情了。
时槿和侧过来看自己的祝庭对视一眼,知道对方也收到消息了。
祝庭在正事上就严肃很多:“走?”
时槿从他背上下来,同样正色道:“走。”
柏尔街离普伦勒还是有一段距离的,但令时槿震惊的是祝庭是开着无脚鸟过来的,飞梭就停留在上次她操纵无脚鸟停的位置。
钢铁之城的春天风沙很大,祝庭牵着她手过去时她发现无脚鸟都已经蒙上灰了。
她不禁开口问道:“你在房子里待了多久了?”
祝庭看见她眼底的担心,安抚地笑笑:“没多久。”
“真的?”时槿不太信任地问道。
祝庭笃定地点点头,面上看不出一点破绽道:“我昨天来的,也就待了一天吧。”
时槿嘟嘟囔囔,问了自己一直想问的问题:“那我也应该早一点来的……之前为什么都没有找我了?”
祝庭投过来一个无奈的眼神:“我怕打扰到你,我还以为你应该是很抵触我了。”
说着两人已经上了飞梭了,走在前面的时槿听见他这句话转过身来,就势把祝庭按在了关上的舱门上,目光灼灼又认真:“不要说这种话,我怎么会抵触你?又怎么会被你打扰到?”
“我喜欢你都来不及。”她一口气说道。
祝庭在和她相处的时候总是小心谨慎生怕失去她,这会听了她的话才对时槿的感情有了正确认识,他笑了笑,有些木讷地回应:“好,以后不说了。”
飞梭上暖黄色的灯随着舱门关闭的动静一盏盏亮起来,照亮无脚鸟内部犹如温暖窠臼的装饰,那棵智能小树摇晃着身体,还没说话就先被祝庭的大衣盖住了脑袋。
看见两人挤在一起接吻的它觉得祝庭是在让他闭嘴,没有证据但是非常确信。
祝庭和时槿倒也没有忘记正事,浅尝辄止地吻了片刻就坐到了驾驶位上,时槿这会和来时已经完全不是一个状态了,嘴角都幸福地扬起来。
就算有很紧急的事情,有祝庭在自己身边一切就都会解决的。她想到。
靠走要走差不多一个小时的路程,在飞梭上就是一两分钟眨眼间的事情。
两人很快就一起出现在了已经来了很多人的邦达广场上,人群叽叽喳喳的场景让时槿一下子就想起了开学的那天,但这次明显所有人脸上的表情都严阵以待的样子。
来得更早的应该是早早就在中间高几级的台子上站着的青尧行,这个看上去年岁不大总是云淡风轻的中年人脸上是时槿从未见过的严肃,看得底下的人都不敢大声说话,只小声地议论着。
一个熟悉的头发黑白分半的女孩从人堆里挤出来,然后猛地抱住了时槿:“啊时槿你终于来了——”
是叶瑞歌。
祝庭从进来以后就和她保持着半臂的距离站着了,这会不出意外地又收获了叶瑞歌的一记眼刀。
时槿笑笑,一如既往没有感受到身边两人的暗流涌动:“好久不见瑞歌。”
“这是发生什么了?”她问比他们来得早很多的叶瑞歌。
叶瑞歌放开她自己在一边站好,努努嘴:“不知道,校长还没有说话。”
也是巧,叶瑞歌话音刚落,台上见人来得差不多了的青尧行就说话了:“很抱歉如此仓促地将大家聚齐在这里,但情况紧急不得如此了。请大家看光幕上——”
如入学典礼那天,一段栩栩如生的视频开始在天上的荧幕上放映,确保每个人都能看到的角度分成了很多个小格子同时播放。
下一秒不少人都惊呼了出来。
画面上是一个充满现代化风格的欧式大都市,本来还是人们在街上安稳散步的情景,下一秒不知道哪里来的面目狰狞的异种突然从角落里钻出来袭击了人群,一阵混着血腥画面的骚动。
“对,你们现在看到的是在主城的某一个转接口发生的惨案,但不止是一个转接口,发生时间就在今天清晨,原本在塔纳托斯的异种突然大面积地出现在主城的各个区域,我们初步判断是塔纳托斯的‘锁’松动了。”
“普通人对于异种是毫无抵抗力的,再这样下去用不了多久主城的许多转接口都会沦陷——孩子们,现在是需要你们出发的时候了。虽然过于仓促,但除了军队以外,普伦勒的你们也是可以出一份力的。”
“由于这不再是演习,所以并不强迫你们都去执行任务保护普通人的安全,有意愿的可以随时想普伦勒天穹官方递交申请。”
底下学员的议论声逐渐大了起来,青尧行的话像一颗投到水底的炸弹,滋滋滋地在人群里炸开来。
那段一分钟的监控视频还在循环播放着,达尔摩斯之剑般悬在众人头顶,自几十年前那场灾祸后的平和假象被撕扯开,露出流着血的危机一角。
时槿心上浮现起更大的不安,她低声问了句:“废渊呢?”
有她最重要的人的废渊是否也在遭遇和主城一样的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