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故

    受了太大刺激的沈黎鸢在被叶瑞歌拉走的瞬间就已经晕倒了,祝庭过来搭了把手才把他扶进飞梭里的医疗间。

    回去的路途所有人都很沉默,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的乔思圆上了飞梭就蹲到了角落里,乔思圆胡乱地抓着自己的头发,眼眶也是通红的一片。

    他旁边抱着手臂耷着脑袋站着的乔恩方同样情绪低落,眼睛高频率地眨着。

    时槿刚费劲把叶瑞歌发尾的火焰扑掉,但看起来叶瑞歌是得把被火焰啃食得乱七八糟的发尾剪掉了。

    叶瑞歌摇摇头示意她没关系,视线落到舷窗外。

    时槿是除了朱斯蒂亚以外唯一一个不太明白发生什么的人,只猜到沈黎鸢和DA544的关系不一般,加上之前祝庭说的祝听潮的事情,靠猜测想了个七七八八。

    她走到乔家双胞胎前面,拍了拍两个低落的人的肩,轻声说:“去座位上坐着吧,不是你们的错。”

    祝庭送沈黎鸢去医疗室了还没回来,时槿劝完角落的兄弟俩就自己回到了刚才的座位上,旁边的座位空落落的。

    也不知道惊孟湾的群众到底怎么样了。

    还有废渊里迟迟没有给自己回复消息的父母。

    她越想心绪越沉下来,这会甚至无暇顾及因为DA544的身份而陷入沉重的气氛的其他人,脑子里想的都是回去以后尽早去趟废渊。

    没有得到家里人回复的每一秒钟都很煎熬,在看见陷入泥沼的惊孟湾时更加难捱了。

    米迦勒兢兢业业地在驾驶舱帮朱斯蒂亚驾驶飞梭,没有到明显气氛低落的众人中间来,白金色的头发在离他们较远的驾驶舱内晃动,偶尔探出来一个关心他们动静的皱着小脸的脑袋。

    祝庭过了有一会才回来到时槿旁边坐下,刚刚的事情明显让他的情绪也受到了影响,冷着脸走过来,在看见时槿时才稍微好一些。

    “沈黎鸢还好吗?”时槿焦急道,隔着个狭窄走道、一直在打量自己烧焦的发尾的叶瑞歌听见这句话后也微微转头看过来。

    祝庭说:“还没醒过来,不过除了烧伤以外身体没有大碍。”

    那就是受冲击太严重的原因了。时槿垂着眸想。

    听着他们动静的叶瑞歌忽然起身了,经过他两的位置时在祝庭面前停下来,问:“他在哪一个治疗室?”

    “4号。”祝庭看起来没有很意外,平静道。

    叶瑞歌点点头扬长而去了,时槿这才注意到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用小刀把发尾那些烧焦的地方剪掉了,剪得乱七八糟的,现在看起来头上最多的颜色几乎都是白色了。

    乔思圆和乔恩方从上来以后就没说过话了,这会也跟着叶瑞歌站起来走过去了,两个相似的身影同样地被愧疚感和懊悔的乌云盖着。

    飞梭正好进入转接口间的暗流层了,舷窗外唯有流动的黑色。

    时槿感觉自己被一种无名的悲哀攥住了,对于未来生出一些不详预兆。她见人都离开座位了,轻声问:“刚才那个……究竟是什么人?”

    “十二年以前因为住宅起火去世的沈黎鸢的父亲沈清严,”他顿了顿,道出一个残忍的事实:“不知道是谁为了利用造梦者的能力刺激DA变异而窃取了沈清严的尸骨,又运到惊孟湾来趁机制造混乱。”

    死了也不得安生。

    时槿瞠目结舌,消化着如此巨大的消息只能磕磕绊绊道:“会是谁?为什么要这么做?”

    祝庭摇摇头,对于他没有百分百把握的事他一向是不愿意轻易下判断的,时槿注意到他面上虽然不显,但手指却在轻轻地颤抖。

    她伸过手过去握住祝庭的手,才发现那只手比之前自己来时还要冰冷得多,寒冬一般。她捏了捏少年的手指,也只能苍白道:“会没事的。”

    “时槿。”祝庭叫她名字。

    时槿听出他放轻的语气里的认真,更用力地握住了祝庭的手,试图用自己手掌的温度让在发抖的少年好受些。

    她上一次见到这样的祝庭,还是陪他去海蓝都埋祝听潮的尸骨的时候。

    “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你一定要亲手把我的尸体烧成灰,一根骨头都不要剩,知道吗?”祝庭平静地说,眼底却是不容置喙的坚决。

    时槿勉强笑笑:“你说什么胡话,哪有这样咒自己的,快呸掉——”

    她的话在对上祝庭的目光时一顿。

    半晌,时槿觉得自己的手也要被祝庭带凉的时候,她终究在那样请求又坚定的注视里点了头,叹了口气:“好,我答应你。但我希望永远不要有那一天。”

    祝庭这一次迟迟没有回握她的手。

    时槿又开口说:“我到普伦勒了想直接回废渊一趟,你有时间吗?没有的话我去找老师借个飞梭自己开回去就好。”

    祝庭想了想,神情复杂地看了她一眼,然后说:“我带你回去,沈黎鸢这边有叶瑞歌他们的。”

    说来也奇怪,沈黎鸢和叶瑞歌总是一副水火不相容的样子,但这种时候反而谁都清楚他们会在彼此身边。

    时槿点点头,有些抱歉:“谢谢。”

    “不用说谢谢。”祝庭把手从她的手掌里抽了出去,皱皱眉:“你的手都凉了。”

    时槿头一次被祝庭拒绝拉手有些愣住,反应过来祝庭是在担心他的手把自己的体温也带低了,于是又把手伸了过去,这次是更紧地扣入了祝庭的指尖,扯着嘴角笑笑:“没事,我愿意。”

    叶瑞歌和乔思圆乔恩方是在飞梭到达钢铁之城上空时才回来的,时槿注意到他们回来时气氛放松了些,那祝庭说的应该没错,沈黎鸢虽然还没醒来但没有太严重的伤。

    或许只是需要好好睡一觉。

    时槿的心绪因为刚刚祝庭的话、惊孟湾的事变得七零八落的,她撑着下巴透过舷窗俯瞰下面的钢铁之城,惊讶地发现城里已经多了很多穿戴整齐的列队卫兵,靴子踏在边缘线上的声响整齐划一,在迫近地面时就能听见。

    这的确不是什么好形势了,整个主城都在自发地防范塔纳托斯防护网松动溜入城内的异种出现,一时间草木皆兵,钟楼的钟在上空一声声敲响着,这会也变成了警报器,时刻等着出现危机后作为广播器通知民众。

    时槿总觉得连普伦勒那恢弘长盛的自由墙都黯然失色了。

    “可以下了飞梭就带我回去吗?”时槿转过头,拽上了祝庭的袖子,请求道。

    一双绿眼睛里灵动丢了大半,这会剩下眼巴巴的焦急来。

    她要回家,这件事比任何都要迫切。

    祝庭点点头,没说什么,只是拉过她的手,在女孩的手背上留下个浅浅的吻。

    时槿觉得他有些奇怪。

    明明是要陪自己回去的,怎么祝庭脸上会流露出隐晦的不舍?

    她眨眨眼,在飞梭落地的嗡鸣里没有再多想。

    飞梭刚落地,负责接应他们的几个老师就迎了过来,还帮忙推走了仍旧在昏迷状态的沈黎鸢。祝庭在回去的路上就已经做了简单的汇报,因而老师们也没有过多让他们留下来问问情况,而是挥挥手让他们回去休息。

    时槿边下飞梭边向普伦勒的学生终端发了个请求回家一趟的申请,很快就被青尧行批准通过了,还附上了来自青尧行的话:“废渊情况不明,一定注意安全。”

    时槿回复了个收到后看向了在身边等她的祝庭,祝庭朝她点点头:“走?”

    时槿同样点点头,但还是先上去和一起下飞梭的队员打了声招呼才走。

    轻微烧伤的叶瑞歌跟着沈黎鸢去基地内医院了,乔思圆和乔恩方沉默地走在后面,在他们前面几步是大概明白事况后同样沉重的朱斯蒂亚。

    时槿和祝庭走向了停飞梭的另一个方向,走向祝庭的无脚鸟在的地方。

    从废渊回来也不过几天,经历的变故却已经抵得上之前在塔纳托斯的那些天一样漫长又曲折了,以至于再踏上还在柏尔街矮楼旁边的停机场上的无脚鸟时,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舱门刚一关上,随着系统启动,树枝晃着身体掐着嗓子:“哟~回来得真迟~”

    毫不意外又被祝庭脱下的外衣盖住脑袋,男主人冷冷但习以为常道:“闭嘴。”

    时槿看他脱衣服的动作,这会忽然想起来了祝庭身上还有为了保护她受的伤,只是祝庭表现得一点也不像个受伤的人导致自己这会才猛地想起来。

    她忙不迭上前去,手足无措地问道:“你伤怎么样了?没事吧?”

    该死,祝庭刚刚手那么凉该不会是因为失血过多吧。

    祝庭摆摆手,这点伤搁他身上也就再熬会就自己愈合了的事。

    饶是如此,时槿还是不放心地把他推到了副驾驶上,自己去驾驶位上了,小嘴叭叭道:“受伤了还装着不让我看出来,刚刚去治疗室里治疗没?到底好没好?还疼不疼?乖乖在位置上坐着不要乱动了。”

    祝庭唇角扬了上去,独处时就从猛兽变成了家猫,懒洋洋地拉着调子回她:“治疗了,真没事。”

    “不,还是有一点事。”祝庭忽然皱了皱眉,煞有介事地看着时槿说。

    这一句话直接让女孩慌了神,她探过身去,想掀起祝庭的衣摆看眼又不太好意思,一双眼尾微翘的眼睛里星光点点地倒映着无脚鸟的柔色内饰和祝庭的模样。

    “怎么了是很严重吗?”时槿问他。

    下一刻却被人亲了亲侧脸。

    搞什么?时槿仍旧神态焦急,这会多了些疑惑。

    诡计得逞的祝庭笑了笑,桃花眼微微眯起来,挺轻松的样子:“现在又好了。”

    “祝庭!”时槿意识到他是在开玩笑,怒目圆睁地抬手拍了他肩膀下,顾忌到祝庭的伤而没有太用力:“不许拿自己身体开玩笑,你是在哪学坏了?”

    祝庭不语,见女孩要生气了赶紧换了个话题:“……看你太紧张了,走吧。”

    时槿愣了下。

    她从走过来时就因为担心废渊的状况而心神不宁,没想到都被祝庭捕捉到了眼里,还破天荒地逗她了下。

    时槿抿了抿嘴唇,凑过去在唇边还了祝庭一个吻,声音柔柔的:“谢谢。”

    祝庭笑笑:“说了没必要和我说谢谢。”

    时槿老忘记这件事,眸光微动想起在圣诞礼吊脚楼的事情,于是说:“好,最喜欢你了。”

    说完她自己也害羞了,回到驾驶位上给自己系好安全带,咳咳两声就启动无脚鸟出发了。

    没过多久,他们就再一次进入了伸手不见五指的暗流层,只能跟着飞梭自带的导航行驶的路段。

    越是靠近废渊时槿心里的不安就越强烈起来,想早点到的念头也更加强烈,反而觉得路程更遥远了,流动的黑好像漩涡般把无脚鸟吸住,连同身处其中的他们。

    黄色灯光打在他们背后的生活舱内,她攥住心里的不安,开口道:“我怎么觉得这次经过暗流层的时间变长了……”

    时槿本只是随口一提,找个话题缓解一下自己焦虑的情绪,没想到祝庭这会真的皱起眉头,正色道:“不太对。”

    他边说着边靠近操作台,确认了转辰没有问题后又看了看此时他们身处的坐标位置。

    然后他发现——

    “我们已经站在进入废渊的转接口前了。”

    时槿眨眨眼,看着前方仍旧是一片黑的景象,丝毫没有看见能进入废渊的光门,不好的猜想在心中浮现。她咽了咽口水:“什么意思?”

    祝庭很深地看了她一眼,轻声道:“这个转接口消失了。”

    时槿仍旧不明白,也可能是大脑下意识阻挡了她明白祝庭话里的意思,她把无脚鸟在暗流层里暂时悬停了,急切地问:“消失又是什么意思?是导航错了吗,还是进去的门开到别的地方了?怎么会找不到?祝庭你说话啊。”

    祝庭不动声色地叹了口气,道:“你过来我来开,找找转接口到哪了,可能是导航忘记更新了。”

    时槿攥着自己的手腕,勉强接受了这个理由,和旁边副驾驶的人交换了位置后就蜷缩在了位置上,这会也不管什么礼数了,她抱着膝盖变成小小的一团像要回到母体的羊水里。

    时槿手搭在膝上,焦虑地咬着自己的指甲,视线紧紧地盯着外面暗流层不见五指的黑。

    无脚鸟像一个找不到灯塔的小船在虚空里荡着,祝庭打转了几圈,的的确确都没有看见能够通向废渊的转接口。

    他看向旁边缩成一团的女孩,长发垂着阻挡了祝庭观察她表情,他试探着开口:“时槿,要不我们先回去?”

    时槿没动弹,然后忽地解开安全带站了起来,扔下一句话:“我想自己待会。”

    她说完就转身去了无脚鸟的尾舱,堆放杂物和能源的地方,给祝庭留下一个发丝飘扬的背影,踉踉跄跄地跑过去的背影。

    时槿在尾舱找了个角落蹲下来,不敢去想刚刚祝庭的话和他们现在的情况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什么?

    为什么找不到转接口?

    为什么一直没有讯息?

    无数个问题的答案呼之欲出,时槿抱着自己的脑袋,始终不愿意让那个答案出现在脑海,逃离祝庭的身边也是因为不想听见他说出那个可能,那个目前可能性最大的可能。

    她的思绪忽然暂停了片刻。

    原因是一阵仿佛脑袋快要炸开的头疼忽地席卷了上来,她整个人都痛的抖,紧接着进入脑袋的是一句句过去回忆里从来没有的片段。

    「时槿,你去林老师那了吗?」安榆一身白大褂坐在沙发上看报纸,头顶辉煌的灯落出七零八碎的光。

    「今天练得怎么样?」

    「有个任务,那边评估说你可以胜任,去试试吧,在塔纳托斯。」晃动的记忆里时知津站在安榆旁边,轻飘飘地帮时槿做了去哪的决定。

    「醒了?」灰尘飞扬,塔纳托斯的塔楼,她醒来看见一张有着一双似海深邃的眼眸的男孩。

    「这就是你们的祝队,大雪人!」这是自己,在大雪里堆了个雪人,对面前一群年纪相仿的青年人笑道。

    所有的记忆颠覆一样回到她的脑海里,时槿不知不觉按下了手腕的手环上紧急联系的按钮,大脑生疼地不知道该接受哪一段记忆。

    匆忙的脚步里,祝庭快步走到了尾舱的门口,跨进没开灯的尾舱时就注意到了在墙角缩着的女孩。

    时槿心脏重重地跳着,看向他的目光里已经彻底变了,过去那个眼里只有单纯的灵气的人在几个呼吸间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疲惫得多的灵魂。

    她干涩地找回自己的声音,看着站在外面最后一缕光照到的分界线上、眼神慌乱的男孩,吐出了三个字:“为什么这么做?”

    站在一片贫瘠的暗流层里,找回记忆的时槿终于意识到这几年她脑海里所有关于废渊美好的回忆不过是大梦一场,而眼前的人也并不是什么少时相逢最近才熟识的人。

    安榆和时知津也不是废渊的记忆里的模范父母。

    行至几年光阴,和身旁不知道多少人不是初遇,而是身份对调的重逢。

    祝庭正想开口说点什么,整个暗流层却开始震荡起来,身处其中的他们也在跟着震动起来,有如一场浩劫已经在外界发生了,无脚鸟颠簸着伸展不开站稳的羽翼。

    与此同时,在暗流层之外的主城,所有人都感受到了频率低些的震颤,然后是一个惊人的讯息:

    防护网层级最低的废渊,因为被塔纳托斯侵入最彻底,因为异种的破坏导致防护网及大气系统全面崩溃,又碰巧赶上了从天而降的陨石流,废渊的领头人除了紧急关闭通向废渊的转接口避免祸及主城外来不及做任何事情,原本有着一百多个的废渊凭空消失了三分之二。

    娱记一个个地将这个消息争先恐后地散布出去,连同一个凭空但有理有据的猜想。

    废渊本来有可以早些向主城汇报情况请求支援的机会,却因为始终平和而掩盖糟糕局势的乌托邦系统让废渊人错估了本次灾难的程度,才酿成那么大的祸端。

    红字打底,所有新闻都把这一次事变称为了戈尔之预里的第二次灾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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