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溪欢篇11 宋玄事变

    “真是奇怪。”溪欢半夜惊醒喃喃,依旧对此茫然不解。

    主动赠予发钗又不让她亲他?至于直接吓得逃走?

    云津民风如此,并无狩猎礼前不许相悦之说。

    辗转几下,翻身步下床榻,任青丝碎落两肩,燃点烛光,倚着茶椅上借光反复打量,那支独有的凤尾钗。

    半晌,屋里响起自语:“明日就问你何意,倘若还敢躲,我就真的不理你了!”

    大不了就……

    逼他承认。

    久久抑不住嘴角,任心绪飘忽梦间。

    已然不知,窗外星宿烁动,夜深露水渐浓,步履窸窣作响,火光淹入夜渊。

    翌日,昭儿推开房门,便见溪欢一骨碌爬起,较昨夜最后见她时不同,似是和衣而眠的。

    “殿下这是?”

    难不成殿下夜里出门了?

    “昭儿,跟我来!”使劲拉着她,一路狂奔。

    恍然一个眨眼,两人便闪至案桌前,她兴致勃勃平展布帛,“帮我研个磨。”

    明明昨夜又气又恼,多问一句便要委屈而哭的样子,今究竟是何事使之一改其容?

    昭儿不明白,小喘几口气息,“殿下是要做何事?”

    “不可与你说。”溪欢故作神秘执笔,凝思落下一字字,斟酌拾起一遍遍,神色格外雀跃。

    “待事成后,你就会知晓的!”

    想必跟宋公子有关。

    昭儿默默想着,试图侧身偷瞄一眼,竟遮挡得严严实实,而后墨迹干透,两两交叠起来。

    “传给宋征。”

    唰地又收回手,几丝红润在她脸上跃起,“你不许偷看,往后我会告诉你的!”

    “是是是,殿下。”被她的言行逗笑,昭儿放下墨锭接过。

    随后,溪欢转步就往外走,明显她的心思已不知抛至何处。

    昭儿连忙拦了一下,“殿下未食早膳,欲往何处去?”

    “城西老桂树下的宅子,我邀宋征在那相见。”语罢,她轻声添一句:“不许告诉父王,还有你,不、许、跟、来!”

    “殿下?!”昭儿瞪大双眸,几些不安笼罩。

    “非桂子时节,那西郊人烟稀少,恐有狡诈魔族出没,殿下跟宋公子独往不安全!”

    只见她一脸无所惧,露出脖子下佩戴之物,“若那魔族敢来,我就用这个号符折磨他!”

    号符是王上近来找仙君所制的,如玉佩般藏在脖颈处。

    简直是在暗示她,无论是擅闯军营,还是些什么,她尽管去胡闹,不危及性命便可。

    “殿下,我……!”她还想挣扎,哪怕让她远远守着都行。

    溪欢晃了晃她,似幼时那般撒娇推她走,“昭儿,求你了!”

    “你快去快回!”

    ---

    “可知宋公子去了何处?何时会回来?”

    昭儿在宋府门前问道。

    不知布帛写些什么,昭儿不愿经过太多人手,想要亲手递交给宋征,以防传出不利于殿下的消息。

    而眼前几人齐声道不知。

    庆功宴才第二日,处处仍是乐舞不绝,此人竟就不知所踪?

    正要去给殿下回话,一顶车轿驱使而来,顿在门口不见有人下来,倒见有人步出门栏,手里还拽着一个长形木盒。

    昭儿迎上去福身。

    “冒昧来扰公子,还请莫责怪。”

    “昭儿是大王姬的随侍,奉命来寻宋征公子,而听闻宋公子不在府里,为不误殿下要事,斗胆前来问问,公子可知他何时回府?”

    “谁知阿征在玩什么把戏,连我都要瞒着,今早就不见人影!”宋尧略微不悦摇头。

    “不过,巧了。”

    他笑着叹道,递出手里的木盒,“他留信托我去送给殿下,烦请昭儿姑娘一并带回去罢。”

    昭儿接过抱在怀里,略微掂量是有些重量,但猜不出是何物。

    “难不成他们要私会?”

    “宋公子休要乱语!”

    见此反应,几分憾色划过,若非不能坏事,他还真想去凑个热闹。

    好奇宋征这个性子,怎么能蛊惑到殿下。

    “我不胡说,多谢昭儿姑娘!”

    挥手间车轿启步,人将欲转身回府,昭儿稍作思索而道:“公子且慢!”

    “这是殿下的亲笔,唯有宋征公子可见,不知公子能否代为转交?”

    殿下没有食早膳,过不了多久就会饿,她想赶回去做些吃的到西郊。

    没有别的法子,只能赌眼前人值得信。

    “……我?”宋尧闻言敛起谐谑,极为正经抬手取过,“定将不负姑娘的信任!”

    ---

    满眼郁郁葱葱,鸟雀叽叽喳喳,一片祥和之景,而仅限于庭院之内。

    庭院之外,枯树残枝遍地,破屋断垣荒凉,寸草不生绵延二十里。

    “宋征怎么还不来?”

    难道昭儿没去送信?还是宋征根本就没有心悦于她?

    “咚——”

    一声巨响,吓得溪欢直摔石凳下,哎哟几声爬起,警惕望向声音之源。

    是屋子里传来的。

    莫非是那出走多年的妖怪回来?

    她咽下惧怕,听闻她不是什么坏妖。

    透过薄纱窥去,灯台残留烛芯,满架竹简卷章,古老腐朽死气弥漫,唯一有生机的是,那地上晃移之物,裹覆着一层辉光。

    声响便是此物闹出的。

    “那是什么?”

    从未听说过。

    辉光散去,不见有异动,门锁怎么晃都纹丝不移,溪欢颇为遗憾回过身去。

    背靠房屋的梁柱,她正对着院子,以便能一眼望见宋征。

    然而不知过了多久,枝叶簌簌,流云几经瞬变,期许几度落空,暗红逐渐吞噬苍穹。

    “可恶的宋征!”

    他竟没有来!气冲冲起身,下一步蓦然怔住,眉宇之间尽是笑意:“宋征你怎……?”

    取而代之的是惊恐,爬上墙头木梯之手,不是宋征的。

    这瞬间,来的还不止是一个人,一个人跳下墙头,另两个人随后而出,三人皆带着长刃,墙外似还有别的催促声。

    “我家公子请殿下到府上一叙。”

    溪欢退至屋檐下,扯断号符捏在手里,“……你家公子是哪位?”

    “自然是宋征公子!”

    “不可能!”

    究竟是何人?竟敢打着宋征的旗号惹事!

    气势汹汹刚逼近两步,对方活络筋骨威胁道:“是殿下过来,还是我们过去?”

    “是你们,去死!”

    见有物抛掷过来,这些人惊慌失措张嘴,“什么东西?!”

    号符碎裂泄出法术,一阵轻烟氲氤而过,几人像遭虫兽撕咬般抓挠起来。

    “啊啊啊——”一顿激叫,引得墙外之人张望,“发生了何事?”

    无人能应之,心急一个翻身跃进。

    大抵是觉殿下手无寸铁,来者都不曾考虑其会反抗,此人也是毫无防备。

    溪欢早就夺了把武器,守在墙下就是一刀,贼子闷哼唧唧,重伤晕了过去。

    回到院中,她轻而易举敲晕挠痒的几人,不知墙外谁人再次大喊。

    “坏了,必须拿住她!”

    踏步声急促而起,刚在墙头冒了个尖,溪欢蓄势要动手,只见人瞬时哀呼栽了下去。

    “谁人在此?”

    谨慎凝望四周之处,不会真来什么魔族罢?她的号符只带了一个!

    急忙后退几步,思索着还有什么法子。

    眼前一晃,捕捉到那束仙术,一道结界拔地而起,檀红符文反复流转着。

    心下稍微安定。

    世间尚无仙族伤害人族之闻。

    下一眼,昭儿自虚空踏出,泪眼婆娑冲上来,“殿下可有受伤?”

    “没有。”溪欢刚否认,欲问她为何会来,欲问她怀中木盒是何物,霎时抑制不住恼怒,“你来这做什么!”

    落日余晖下,绛紫衣袍飘飘,影廓身姿挺拔,满身仙气缭绕其间。

    那身后的仙君,像极了是父王派他们来阻止她。

    阻止她跟宋征表明心意!

    “殿下,我……”

    昭儿欲解释,而泪水汹涌不止,符文光辉映照之间,脸上泪痕分外清晰。

    似是哭了一路。

    一阵寒意灌来,充斥着不祥的征兆。

    而仙君直截了当道,“我受云津王上所托,特此前来护你周全。”

    “护我周全?仙君这是何意?”溪欢错愕不明,她哪里要仙君保护?

    “那些贼子还不是我的对手,就算他们人多,也不可能会得逞!”

    “嘭嘭嘭——”

    余光间,数箭横撞结界之上,撼动结界几分,接着又是一波火箭,蛮横刺破薄侧结界,一阵术法将之清扫。

    “宋玄两家谋逆,欲挟你逼迫王上!”

    言语穿透躯壳,比那火箭乍响更甚,两耳嗡嗡而鸣,天地间瞬息陷入无声。

    几下启齿,吐不出一缕气息,听不见一声言语,直到泪珠划落。

    “我、我怎听不懂仙君所言。”

    宋家谋反?玄家谋反?

    一个是她的心上人,一个是胜似挚友的对头,都在谋夺她家的权势?

    而赠她凤尾钗,昨夜仍在嬉闹,遥想将来之狩猎礼……

    “不可能!我不信!”

    可是仙君一向不屑诓骗人族。

    “倘若宋征要反,他今日就可来骗我,挟持我,何须多此一举派人来惊扰!”

    “倘若玄笙要反,她大可来虐我,杀死我,怎会放任我这个死对头活着!”

    “你不愿信,外面多的是尸首,多的是宋玄两家的罪证。”

    仙君缓声道。

    “我……”

    她凭什么信他?如果他假惺惺袒露情意,故意诱她动情呢?并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许是知一时无法击碎结界,墙外之铁骑腾然散去。

    只一眼,昭儿便料到殿下所想,任木盒“砰”地掉落,毫不犹豫拦腰紧抱。

    “外面甚是凶险,殿下不可!”

    木盖轰地分裂,长弓弹出颠了一下,仍然静躺地上。

    “昭儿,放手!”两两拉扯着,溪欢恐伤到昭儿,只得压着力道。

    “就算殿下要治罪,昭儿也不会让殿下出去!”

    数个时辰前,昭儿做好新鲜吃食,欲前往西郊,但怕扰了殿下兴致,一时难以定夺。

    而后脚便遭人锁了喉,膳食“哐当”砸落沾满灰尘,来者杀气腾腾对着她。

    “大王姬何在?”

    “擅闯王姬府邸,你可知此罪当诛!”她眼里有泪,但气势丝毫不弱。

    眼见相处多年的随侍尸横各处,十几个恶狠贼人到处搜寻着。

    “我问你话!不老实交代,就随他们去罢!”

    “你休想知道!”

    青筋暴起,紧紧钳住咽喉,但昭儿依旧不肯松口,猜到是外面出了事。

    哪怕是一死,万万不能泄露殿下的行踪!

    “砰——”以为就此死去,贼人瞪目倒地,她得以大口呼气。

    是桃赥仙君救了她。

    而后仙君带她腾空,来不及吃惊出声,万千箭尖瞬发而来,那势如猛兽的火光吞噬屋舍,铁骑纷杂踏足王城,处处都有人呼救。

    饶是仙君之能,频频驱使仙术使贼人昏迷,仍要耗费多个时辰才冲破逆贼抵达西郊。

    这阵势,她怎敢让殿下出去涉险?

    “桃赥仙君!”

    昭儿欲搬救兵,而凛光劲芒戈过,猛力终于狠下心来,一举推她倒下。

    “让我出去!”

    仙君的视线终于落在她们身上。

    “你在威胁一个非人族?”

    “你是法术高强的仙君又何妨!”

    溪欢冷冷推进尖锐,不惧颈间的痛楚,“一次不行,那便再次,终归有你救不了我之时!”

    “你非要亲眼去求证才罢休?”

    “是,还望仙君成全!”

    “不是我成全,是你莫要追悔莫及。”

    一个挥手,结界符文凝成光钿,藏在了溪欢眉心。

    桃赥直言道,“护你是我当前职责,不包括其他人,假使相识之人将在你眼前毙命,莫怪我不出手!”

    “……”溪欢默然发怵,可眼下顾不上那么多,“多谢仙君!”

    捡起地上的弓,她果断抬步掷声,“昭儿,你待在仙君身旁!”

    “我要跟着殿下!”

    相视的瞬间,溪欢知道劝不了昭儿,就跟她无法劝服自己静待此战结束一般。

    步出宅子,平日荒芜的西郊,尽显诡异般的热闹,几些身子交叠在墙边,只是都晕过去。

    仙族不能杀人族。

    溪欢利落跨上马背,昭儿从昏迷贼人手里抢了张弓,还抱走大多数箭矢。

    红线术法交织,拼凑着一个个字样:

    大王姬以死相逼,身入乱局之中,我会竭力相护。

    而待字迹飞去王宫方向,桃赥缓然踏出宅门。

    ---

    万千余烬中,三步一具尸首,有直直横倒在血泊里的躯体,有利刃穿破胸膛,犹是生前抚琴的姿势。

    惟有一人吊着口气,嗓音黏糊着朝马上人求救。

    “救救我…救救我…”

    溪欢刚跳下马,试图找方寸之地过去,血迹斑驳,尸首刺激着心绪,鼻间腥臭焦糊,万味齐聚于此。

    多少人因之丧命。

    暗处利箭汹涌,法术使之偏移几寸,仍有一支擦着脑门而过,额间光钿微烁,伤口刹那愈合。

    假若没有仙君,此时的她已成箭靶。

    “殿下!”

    昭儿拉弓往箭来的方向,直闻一声闷哼,将要再射出一箭,不料想有箭比她更快更狠。

    “轰——”一箭断去一箭,几箭齐发,身影扑入暗角,手起刀落传来声声哀嚎。

    女子凛然跨步靠近,“救人之前,须静观八方,以免步入圈套。”

    “你们连这个道理都不懂?”

    “阿槿,罢了。”

    一男子擦干血迹,抬步上前拉住她,阻止她余下的忿言。

    “事况紧急,王城中人平日顶多射过鸟兽,哪里会知道这些。”

    说话的男子回头笑道,“我们是成家人,二位姑娘可要跟我们走?”

    “多谢二位相救!”溪欢点头就此应下。

    夜色茫茫,逆贼不知还有多少,多一人同行,多一双眼睛,左右能避开些意外。

    一路上,无论女男老少,或衣着朴素,或锦衣玉履,所遇之人都持着弓箭,多数箭法凌厉,少数略有生疏。

    总归是有自保的能力。

    溪欢恍然明白过来。

    这便是三千年前,那位宗祖设下狩猎礼的初衷。

    云津人皆可战,护下此间安定!

    “姑娘了解当前局势?”

    宋玄谋逆。而不愿承认分毫,如有怪力锢在咽喉,溪欢使不出声,只是痴痴直视前路。

    “我们刚从西郊过来,只知宋玄两家谋逆。”

    语末,昭儿迟疑一眼,“当真有此事?”

    “你们也不信罢?起初我们也不信。”

    “方在东泽之战中立功,奖赏还未捂热,两家岂会在此时谋反?”

    “可偏偏动过逆心,宋玄勾结证据确凿,此时不反便只能束手就擒咯!”

    “阿兄,你话又多了。”女子沉声提醒。

    “不碍事,这些是能说的。”

    还有不能说的?兄妹俩知之甚多,来历不一般,溪欢俨然明了,王城能有几个成家。

    统领王宫禁军的成将军。

    如是听见声响,女子抬手制止欲言,轻声道:“备箭——”

    他们闻言刚抽出箭矢,飞箭嗖地蹿过,火炬砸了过来。

    连射数箭,借着残垣躲避,四人带着重伤之人趴伏半路,勉强躲过这劫,他们钻进破败屋子里歇着气息。

    “围困王城,困守王宫,而结界生得及时,数万逆贼一时间无可奈何,企图屠杀城中百姓,逼迫王上撤去结界。”

    “结界万万不可撤,为能扫去王上之忧。”

    女子裹紧躺着的人伤口,抬眸扫向溪欢,“你我能做的便是,竭力阻止他们伤及百姓!”

    “我会的。”溪欢坚定点头。

    略收盯梢的视线,男子开口道:“对了,我是成纶,她是成槿,还不知两位姑娘姓甚名谁。”

    “我是溪欢,她是陆昭。”

    “溪——?”对方愣住,侧头跟女子交耳,“该不会是哪位殿下罢?”

    “这里没有殿下,叫我溪欢就好。”溪欢回道。

    兄妹俩当下有数,并未再多言。

    凉凉晨露飘散天地,耳目哗哗喧嚣不停,他们一刻都没有阖眼,游走在残骸乱箭中救人。

    “铛!”“铛!”“铛!”

    十几个禁军围堵在前,气势腾腾交手,且刀箭轮番上阵。

    而中负伤身影依旧挺立,随挥剑而落的是鲜血、是军甲、是断箭,一个接着一个倒下,碎物随风而舞,硬是逼生出怯意。

    “退后!”余下的人退了几步。

    未几,蹬蹬脚步声起,确认身后赶来的是援军,士气瞬间大增:“杀了她!杀了她!”

    遍地狼藉,明火依稀耀目,一袭血污素衣,身上根根利矢深入,浸透着鲜艳血红。

    “……罢了。”许是援军声势大,她自嘲叹出一气,终于认下了这命。

    “愿来世无战,安然度一生。”

    使劲拔掉残箭,不再强忍满身创痛,最后她将锋利对准自己,困倦般望向自幼长大的方向。

    “明秩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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