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柠没应答，先捋一捋思路。
从钟玖的视角来看，两人只在山林里共度了一个晚上，但彼此未互通姓名，他扮作女装，少柠不该认得他是谁，也不该记得他在河间府被人追杀，一身是伤强用她的马去了山林。
少柠不确定他来淮阳的目的。
不管了，先试试。
“怎么称呼？”
“万花楼花魁，钟玖。”
少柠忍住嘴边笑意：“钟玖姑娘，果然是国色天香。”
钟玖脸皮厚，面色不改，欣然应下：“我们这里可都是女子，姑娘来访可是寻不到乐子，淮阳没有清倌店，真是可惜了姑娘。”
少柠已经觉得用这条时间线来试探，说话自然毫不顾忌。
“无妨，我就爱找女子。”
钟玖：“……”
“我身上有银票，钟玖姑娘可愿与我同饮一杯茶？”少柠掏出一张五十两的银票，走了几步，轻轻塞在他的手心，他的手掌明显比她的大上一些，知道他是男人后越发觉得处处破绽。
钟玖似乎没料到少柠主动上前，退还银票假借行礼挣脱她的手，似乎真将她当作有磨镜之好的特殊客人。
“客人恕罪，万花楼现在还没到迎客的时辰呢，若是姑娘需要，戌时再来吧。”
他越示弱，少柠越想逼近。她学着话本子里的那些浪荡子弟，不怀好意地道：“那我去姑娘房中，等你到戌时吧。”
“客人说笑了，花魁的身价，每个时辰都是按黄金来算的，姑娘这五十两，只能同我说几句话。”钟玖笑道，“念在还未营业，就不收姑娘的钱，还是请回吧。旁人看见姑娘踏进这烟花之地，对姑娘的名声不太好。”
钟玖戳中了少柠的痛处。
不过他这种坐地起价也太离谱了吧。
“五十两可以说几句话是吧？”少柠根本做不来虚以为蛇，将银票再度塞在他手里，开门见山，“我且问你，你是什么时候来淮阳的？一介男儿身，为什么当花魁藏在万花楼？河间府官兵为什么追杀你？”
钟玖脸上轻浮的笑意褪去，美人扇也拿了下来。
“小姐知道的太多了。”
少柠早有准备，立刻回溯。
这钟玖，一言不合就动手。
此刻，万花楼在她眼中 ，与树上的蜂窝没什么两样，保不准什么时候就会有毒蜂蜂拥而出。
她心头始终被石头堵着，等到李小风下值后，派她去试探万花楼的底细。
李小风摸进了钟玖的房间，翻找后却什么都没发现，不过倒是问了个万花楼姑娘，知道钟玖是在一年前到的淮阳，被万花楼收留，当时与人交流还有点京城口音。
李小风只问了个大概，就被钟玖撞见，她正准备走，就被若有所思的钟玖挡住，逼不得已与他交手。
期间钟玖问了句：“你怎会这刀法？”
李小风记得少柠的嘱托，并未恋战，也没回应。借着钟玖袭来的力道，跳窗逃走。
曹洒金提过，李小风的刀法与军营刀法很相似。
钟玖认得军营刀法，又来自京城，应当不是无名之辈。
【回溯】
少柠去了县衙，翻阅了落款日期为两年前至一年前的邸报，终于找到一则疑似与钟玖有关的信息。
在左军都督范真家中查获与漠北汗国密信二十余封，通敌叛国，证据确凿，诛灭九族，以示警戒。
只简短一句话，时间落款是一年前。
左军都督范真，正一品官阶，又远在京城，少柠并不知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只是“诛灭九族”这四个字实在太血淋淋，那些命不由己的妇孺全陪葬在这四个字中。
少柠又去了万花楼，花钱见了钟玖——反正回溯后钱还是会回来的。
她一见面，无视他的软声细语，出其不意炸他的反应：“你是范真的儿子吗？”
即使钟玖有意克制自己的面部表情，但是细微的错愕还是被少柠捕捉到了。
“你准备报仇，为什么来淮阳？”
钟玖果然不会回答她，并且又准备杀人灭口。
少柠回溯。
她站在打铁铺前，长叹了口气，淮阳有什么特别吗？怎么钟玖和冯晨生都要来淮阳呢？
打铁匠已将长枪用布包好，见少柠迟迟未走，不禁问道：“小姐？”
少柠想不出头绪，心烦意乱，打算找曹洒金喝喝酒、说说话。
“不用你送了，我自己拿过去吧。”
“有些重量呢。”
“无事。”
她这段时间一有空就练习曹洒金教的强身健体的招式，自认为体能好上一些。
——可是去天佑镖局的路实在是太远了。
等到少柠抵达天佑镖局时，已在初夏季节闷出了一身的汗。
她将长枪亲自交到曹洒金手里，摸着桌子坐下去，两臂发酸，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曹洒金随手使了个枪花，顿觉爱不释手。
“先前那枪已经钝了，我正准备找个时间磨下枪头，你就送了我把新枪。知我者，阿柠也。”
少柠累得坐无坐相，瘫在桌上：“你帮我把煤炭带回来，我自然是要谢谢你的。”
曹洒金思忖片刻，道：“那我也有东西要送给你。”
“什么东西？”
“一张舆图。”是一张牛皮绘制的舆图，便于保存和携带，上面标注了府郡县位置，还有各条陆路、水路，“打红叉的是盗匪横行的，路上打了一横的是道路不通的，其余的才是能走的。”
少柠忙坐起来，接过那张舆图。
她一直待在淮阳，即便出门也只是在邻县，从书中和旁人口中倒是知晓大概的位置，但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详细的舆图，而且是标注了最新情况的舆图。
舆图上，平仓郡南边的净阳县戳了个黑点：“这是代表煤炭的意思吗？”
“正是。”
只是淮阳与净阳并未有直达的官道，而是从旁边的平乐县绕道而行，再由平乐县到净阳。
难怪淮阳与净阳听起来近，但曹洒金却花费了近一月时间。
曹洒金标注的道路多为周边郡县，几乎没有出平阳府。但这称得上是最详尽的平阳府舆图了。
“说起这个净阳县，十分贫穷，客栈提供的食物竟然是野菜和糙米。好多百姓面黄肌瘦，我一路走来，常听见因饿殍而爆发的啼哭声。”曹洒金放下长枪，坐在少柠旁边，与她细谈，“说来这净阳，既然有煤矿，何不卖出好价钱，改善下百姓生活啊。我们淮阳什么资源都没有，暂且还没听说过有人饿死，商铺也开得有声有色。”
“除了达官贵人，谁愿意买煤炭烧火？多是自家拣点木柴。”少柠盯着缩在边边角角的两县，“净阳和淮阳一样，都是不会被过问的贫穷小县。”
少柠心头闷堵，但她自家县还没料理好呢，怎么能管得去别的县？
“洒金，我还有件事想同你商量。有什么法子能赚着钱吗？你见多识广，肯定能想到办法。”
曹洒金噗嗤一笑：“江大小姐，不如你随我走镖，走一次镖，我给你二两银子，够厚道吧？”
少柠：“……”
“那钱也太少了，不够花。”修筑城墙的钱可以从财政出，但撑不了多久。淮阳县入不敷出，得想个办法。
“淮阳县就这么大，钱也就那么多，不是在你的荷包就是在别人的荷包，不过最多的钱还是在乡绅的荷包。”曹洒金忽然想到一个点子，“要不然去赚外面的人的钱吧，比如说京城那些人的钱。”
曹洒金说得没错，但是目标得一点点实现。京城中人也不会贸然买一个产自小破县的东西，在他们眼中，有名气的东西不一定好，但没名气的东西一定不好。
她还是先想想怎么快点赚钱，解决燃眉之急吧。
“你要是想找人商量挣钱的事，”曹洒金神色别扭，“倒是可以找曹满银，原先父亲给了他三家商铺，也不知他用了什么手段，接手以来开到了十二家。”
少柠满脸震惊：“早知道你有钱，没想到你还有这么富裕的姊妹？”
曹洒金别过脸：“那是他有钱，与我无关。”
少柠再傻也看出这对姊妹的关系不好。
“他是人不行吗？你好像不怎么待见他。”
“他是我同父异母的兄长，他母亲是父亲养的外室，后来他母亲病逝，被我父亲接回镖局，我才知道他的存在。我知道他并无过错，但仍忍不住迁怒于他，他人倒是无从指摘的，”曹洒金迟疑片刻，“许是因为我的排斥之意太重，他好像最近在物色能入赘的人选。”
“……”少柠正是当事人。
曹洒金说完后，抓住少柠的手：“啰嗦这么多做什么，我直接带你去见他，看看他能不能帮你。”
少柠被拽得连连往前踉跄：“洒金，你既不想见他，就不要勉强自己。你给我指条路，我自己去就是了，多谢你的好意。”
曹洒金倒也爽朗，并不多话，指了个方向：“往那走，尽头左转便是。阿柠，要是他有用的话，你只管与他交流合作便是，不用顾忌我。”
曹洒金此人，从名字到性格，都是洒脱明朗的。
少柠顺着她指的方向，主动去找了曹满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