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满银的小院面积不大，一览无余。
少柠还站在门口迟疑着怎么开口，他就已经透过窗棂看到了她，走了出来。两个人此前见过一面，当时曹满银还用自己的轿子送她回家。
少柠坚信就只有这么一回事，什么轿中调戏，根本不存在。
如此把自己说服，行礼，面色如常：“曹师兄。”
镖局中人，多以师兄师姐、师弟师妹相称。
少柠与曹洒金交好，唤他一句师兄并不过分。
“江小姐是来找洒金师妹的？应当是走错路了。”
少柠见着这张疏朗俊俏的脸，只想起他在轿中的狂放姿态——“在家中，我曾见过江小姐很多次，已然倾心不已，若是江小姐不嫌弃，我愿意入赘。”
之前他说自己没有丰厚彩礼，少柠搞不懂有钱人，名下有十二间商铺叫“没有丰厚彩礼”。
要是早知道他有十二间商铺的“浅薄”身家，少柠说不定咬咬牙就答应了。
“我并非是走错路了，曹师兄，我就是来找你的。有些事想请教下师兄。”
“这边请，慢慢说。”曹满银有点惊讶，很有礼数地引她进院，在树下就坐，并准备好了瓜果点心和饮品。
点心是粉色桃子形，里面还掺杂的有桃肉，吃起来清香但不腻。
“我没有在淮阳吃过这种糕点，这叫什么名字？”少柠克制又克制，吃了两块后强行让自己放下。
“还没起名字呢。”曹满银羞怯地笑，本来就让人移不开眼睛的漂亮脸庞，更多了几分荷尖露珠般的清纯感，“这是我最新研制的糕点，还没对外出售，江小姐愿意赐个名字吗？”
这大好的机会。
“我取了名，能有分成吗？”
图穷匕见了，要是曹满银拒绝，少柠直接回溯。
曹满银只惊讶一瞬，笑意漫进了眼睛：“自然是可以的，江小姐想要几成？”
少柠比了一个“一”。
曹满银点头应允。
少柠盯着他，很快想出一个酸不拉几的名称：“那就叫‘粉面春意’吧。”
“何意？”
“这糕点和曹师兄的脸一样，染了些粉，春……”少柠说不下去了，因为曹满银的耳朵在她的注视下，一点点烧起来。
少柠顿时也不自在了起来，她连忙饮了几口水，又觉这饮品未曾喝过，愈发新奇，连连小酌了几口。
“这也是新品吗？”
“这是我从书中学到的，名字叫渴水，有多种味道。你尝的这款叫杨梅渴水。”曹满银温声解释，“我院中还有一些熬制出来的杨梅汁，你喜欢的话，可以带回去，加入蜂蜜，兑上水就能饮用了。”
少柠越听越满头大汗。
难怪曹满银能开十二家商铺，这自主研发能力谁能比得上。
她还打算技术入股，看起来曹满银完全不需要啊。
“曹师兄十二家商铺，全是食肆吗？”
“两家点心铺、两家茶馆、一家布庄、一家首饰店，还有些盐粮铺等。”
少柠在脑海里一张张划过适应季节的商铺，最后定格在一个简单易实现，并且平民也吃得起的吃食。
“曹师兄可曾听闻冰粉？是种消暑食物。”
这倒是为难了曹满银，他摇了摇头。
“简单来说，就是用晒干的假酸浆种子，在清水里不断揉搓，最后会形成粘稠的液体，凝固后就可以使用了。”少柠见曹满银听得正起劲，趁热打铁，“我可以将方子给你，但是要给我分成。”
“好。”
少柠一连又提了好几种如汤圆醪糟、锅盔、狼牙土豆等小吃，也不管能不能实现，通通都提了出来。
曹满银一一都答应了下来，只是——“土豆是何物啊？”
“土豆就是淀粉类植物，圆圆的，皮很薄……”少柠越说，关于土豆的印象就越模糊，她分明是没有见过土豆的，怎的会凭空编造一种蔬菜。
莫非是在哪本书里看到的？
少柠没有纠结太久：“做不了狼牙土豆就不做了，但是其他的我也是要分成的。”
“好。”
“要立契约。”
曹满银二话没说，写了两张，一式两份。
少柠检查无误，签上了自己的大名。
离开曹满银的小院，少柠跟曹洒金道别。
曹洒金：“曹满银没有对你做什么吧？比如说入赘到你家。”
少柠诧异：“怎么会，我们聊得可愉快了，而且谈成了。”晃了晃契约，“我也能赚点小钱了。”
见曹洒金仍是难以置信的样子，少柠道：“不说了，我先回去写制作法子了。赚钱去咯。”
*
没过两天，曹满银就带着冰粉、汤圆醪糟和锅盔登门。
冰粉是清透的绿，端上来时冰粉轻微晃动，上头洒了层红豆和葡萄干。
用勺子挖了一勺，吃起来滑嫩爽口，伴着红豆的甜糯和葡萄干的酸，一并在口腔里咀嚼。
汤圆醪糟用的是甜酒加上搓成指甲盖大小的无芯团子，煮好后放凉，吃起来带着酒甜香又带着团子的糯。
最后就是锅盔了，饼面撒上了芝麻、花椒和葱花，吃起来外壳酥脆，有点咸。
少柠越吃越惊喜，只觉得曹满银天生就该做吃食。
她是脑海里有想法，但落到实处却不知该怎么着手，可是曹满银就能领会到她的意图，还做出这么好吃的东西！
“曹师兄心灵手巧，做的食物无一丝差错，比我想象的好太多了。”
少柠并不吝啬自己的夸赞，看曹满银就像一块发光的金元宝。
曹满银却显得很谦虚：“没有辜负江小姐的期望就好。我只会粗浅的厨艺，别无所长了。”
少柠：“这些食物可有定价？”
“冰粉、汤圆醪糟、锅盔分别是四文、六文、十二文。”见少柠听到最后一个食物定价略微诧异，曹满银适当补充，“若是不要花椒的话，锅盔可以降至六文。”
“还是折损点口味吧，十二文怕是很少有人愿意买。”
“好。”
少柠又琢磨起另外一件事：“近期官府准备雇人修筑城墙，到时候应该有很大一批人的吃食需要解决，我想同你商量个事。”
曹满银：“是提供吃食吗？我答应了。”
少柠话到嘴边又咽下去了。
曹满银看到她这样子，不由笑道：“能做成官府的生意，我自然是乐意至极的。”
这个曹家师兄，未免也太好说话了。
*
又过了几天，工匠报上消息，称水泥已经研制好了。
少柠带着父亲前去查看效果。工匠拿出实验的灰色水泥混上沙子，加入清水搅拌后，粘结在两块砖上，外表再裹上一层，待冷却后坚硬平整。
“确实比黏土石灰凝结得更快。”
“父亲，淮阳城墙有多处破损，不如先用水泥修缮。肯定父亲发榜，以官府的名义招募力工。”
官府告示是贴出去了，但收效甚微。
只有林虎、李刃等刚来淮阳，只零碎干点散活的人来应聘。
人数远远不够。
此刻正是农忙时间，农户们对水稻要进行除草、除虫、灌溉等田间管理，家里在去年冬天种植了冬小麦的农户还要在梅雨时节来临前抢收。即便力工有报酬，但对农户们来说，还是田里的活最重要，毕竟一家几口人指望着那几块地吃饭呢。县衙里农户出身的差役，也轮流告假，回家帮忙去了。
至于县城里的人，家里也有活计，挤不出时间来做这种散活。
淮阳是个小县，不满五千户。各有各的忙，找不到人做活，少柠只能盯着那破破烂烂的城墙发愁。
她甚至苦中作乐地想，万一有人打进来了，都不需要轰城，直接从洞里钻进来就成。
正想着，少柠眼前的洞里真的钻进来一个人。
诶？
灰头土脸的流民见着眼前杵着一个人，愣了愣，又赶紧缩了回去。
少柠：“……等等！”
这不是现成的人力吗？
时常有流民在城墙门口歇息，考虑到城中治安、城内人数容量和没有多余的田地，就一直没有让他们进来，收留了一批倒是没问题，就怕有新的一批又来。
可是现在正是缺人的时候，他们进来干活，给他们提供饭吃，这样对大家都有利。
那流民蹲在洞口，脏乱发遮住了一只眼睛，只剩下另一只从洞口外幽幽地往里看。
少柠也蹲了下来。
“我们这里招人，修城墙，包吃，你问问其他人，有没有人要来？有几个人要来？”
作为报酬，少柠递给他一个冷掉的馒头——阿苑给她当早饭的，少柠忘记吃了。
流民一把抢过，仔细看了看她的脸，然后走开了。
手上留下了黑污，少柠浑不在意地往裙摆上擦了擦。
少柠出了城，估摸着依靠着城墙阴凉地方的流民四五十个，虽然不多，但城墙修缮好歹能先开始了。往后越来越热，人常在烈日下晒着，中暑的概率也会更大。
先前吃了馒头的流民犹豫地走到离她十几步的位置，干涩地张口：“大家都愿意来。只要能给口吃的。”
那一张张饥瘦的脸渴求地望向她。
有个老婆婆颤颤巍巍地走了过来，但她太饿了，没走到就摔在地上。她哀求着：“我……我也可以干活的。”北方的口音。
北方战乱，牵连了不少村庄。
一路走来，没有人愿意留出位置让他们歇一歇，他们一路被驱赶，直至来到了南方的这座破烂的小县。
少柠心里闷闷的。
“那就都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