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柠此前有过一次经验,这次并不慌乱。
她从厨房挑了一把顺手的刀,反手背在身后,没花费太久的时间,走到西院,推开周渡的门。
里面黑漆漆的,无法看清内置环境。
有个人形轮廓隐隐动了动。
少柠皱眉,浑身绷紧,试探喊了一声:“周大夫?”
“江小姐,”周渡温和礼貌,“在背后藏了什么东西呢?”
月光折射在刀面,在地面形成一小块转瞬即逝的亮光。竟被他观察细微,看了去。
“我本无意与你为敌,但你不该是天衣教的右护法。”
周渡沉默片刻,忽然笑开,笑声癫狂,逐渐尖利。
好半晌,他才止住笑声:“旅馆那次,驿站那次,还有这一次,江小姐,你并未与人通信,缘何得知天衣教的秘密。而认识我的人寥寥,皆未出净阳,难道世间,真有生而知之或未卜先知之人?”
少柠不欲给他解答疑惑,持刀靠近。
却没想到周渡看起来是个文弱大夫,但力道大得惊人。
眼瞅着杀不死他——
【回溯】
胡椒,刀。
少柠躺在床上,心脏突突直跳。这次没有直接去西院硬刚,而是去厨房拿了刀和胡椒粉,手里捏了一把胡椒粉,藏在被褥之下。
枕头下是一把利刀。
周渡进来了,呼吸喷在她脸上。
少柠将胡椒粉撒了出去。
周渡大叫一声,眼睛被辣得几乎睁不开。即便如此,他第一反应也是往少柠嘴里塞药。
少柠躲过后,他又来掐她的脖子。
少柠在枕下摸出刀,割穿了他的手臂,鲜血滚了出来,周渡顿时失力。
趁此机会,少柠扎进了他的心窝。往里推进时感受到刀面破开了细密的血肉。
周渡抓着她的手:“你为何……有所准备?”
求生的欲望让他的手劲变得非常大,少柠只能咬牙,旋转刀柄。
周渡浑身颤抖,摔倒在地上。
他睁着一双通红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生命力的流逝带走了他属于活人的气息,只留下了瘆人的冰冷,还有逐渐涣散的瞳孔。
少柠被看得浑身发麻,站起身,用被子盖住了他的头颅。
因为怕他死灰复燃,少柠只能蹲在原地,背靠着床侧,静静地守着他彻底死去。
期间周渡回光返照,双手双腿抖动,吓了少柠一跳,但最终他还是安静了下来,身体逐渐冰凉。
弥留之际,周渡想起自己年少拜师学艺,师父常夸他心思灵巧。出师后他继承了医馆,偶然碰到了一名身患绝症的病人,寻常草药不能医治。
他开膛剖肚,割去恶瘤,用针线缝了肚皮。
病人醒来后,又惊又怕。
回到家里,没两天就死了。
病人的家属在敛尸之时,发现他身体有损,就此闹上了医馆。
旁人称他为吃人恶医,官府封禁了他的医馆。
周渡正欲离开,天衣教意外兴起。
天衣道长很欣赏他的才能,收纳他入天衣教,秘密医治一人。有了前车之鉴,周渡医治得格外用心和细致。
那个人身体状况逐渐好转。
天衣道长从未言明他的身份,但周渡知道这人的身份非同寻常,因伺候他的仆人众多,且吃住精细。只是那人从未开口说过一句话,好似是个哑巴。
因他救治成功,天衣道长很高兴,封他为右护法。
有了这层身份,即便他对多少人开膛剖肚,也无人敢置喙一词。
天衣教的势力逐渐扩大,道长派他去接收一处旅店。
周渡遇到了江少柠。
此人古怪,好似开了天眼般知道天衣教很多计划。周渡不免动了杀心。
然后周渡死在了江少柠的手上。
周渡到死也想不通,分明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怎么敢拿刀杀人。
少柠双手发麻,血腥味长久地缠绕在鼻尖,突生了不真切感和虚幻感,好似没有身处在现实,而是一场身临其境的噩梦。
不知过了多久。
“喔喔喔——”
县衙养的公鸡打鸣,声音极具穿透力,洪亮高昂。
漫长的黑夜好似终于熬过去。
少柠恍然回神,眯着眼睛去瞧透过窗棂的第一缕熹光。
天亮了。
*
天亮,昏睡的众人自然醒了过来。
周渡死在她房间中,此事瞒不过去。少柠便将昨夜发生之事稍加润化,告知给众人。瞒去回溯系统,只说自己起夜,无意间见周渡行事鬼祟,发现他向天衣教传信,他正欲杀人灭口,却被少柠错手反杀。
本该在西院的周渡却出现在东院,证明此人确实可疑。
而衙役在周渡的药箱里发现木牌,证实了他天衣教右护法的身份。
“周渡放走了信鸽,天衣教的人估计会以为他计谋得逞,前来攻打平乐。”少柠按压住隐隐作痛的脑袋,“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我们可以将计就计,就在平乐,擒获天衣。”
曹洒金和李小风习惯听从少柠,点头应好。
平乐知县范启和县丞祁易却不答,似有顾虑。
冯晨生却蹙眉望着她。
“可是身体不适?”
少柠摇摇头:“只是一宿未眠,神思颓靡。”
其实是回溯用得太多次了。
冯晨生点头,对范启和祁易道:“从净阳到平乐,步行不过一日,还请早下决定,部署安排好四县联盟兵。”
范启和祁易互相看了看:“消息可准确?”
他们对少柠并不信任。
“各位身上的毒应当还没解开,”少柠想起潜入净阳时,李小风突然失力晕倒,心知不妙,“还需速速请郎中。”
*
“此乃朝伏夜出之毒,中毒者会陷入昏迷,时不时发作,发作间隔越来越短。”平乐郎中擦了擦额头的汗,“还好老朽在一本古书上看过这种毒。”
“解毒之法可难?”范启问。
“不难,老朽写个药方,熬制饮用即可。饮用后腹泻一次,便算彻底解毒了。”
少柠:“解毒过程耗时可长?”
“半日。”
这下范启和祁易多信了几分:“既然天衣教很快就到,那我们喝完药后,快些部署吧。”
少柠想起了第一次去厚土寨时,遇到的重重陷阱,心思一动。
“如今敌明我暗,不必等他们到平乐,我们半路设好陷阱,伏击他们如何?”
众人商议对策之后,各自行事。
回过神来,少柠满脑子都是周渡躺在血泊中的样子,她强压下恶心反胃的感受,想到不久后会有一场恶战,可能还需要时间回溯,便打算回房稍作休息。
却没曾想,李小风默默地跟上来。
她年纪轻,又一向寡言,很少发表自己的想法。
但此刻却主动追了上来,给了少柠一个青黄色的橘子。
少柠不解。
“嚼橘子皮会好受一点。”李小风道,想了想,又多给了她一个,“你第一次杀人,心里肯定难受,多嚼一个。”
少柠有点诧异她的心细。
“……谢谢。”
李小风脸色依旧冷淡:“不客气。”
少柠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魅力,但是李小风好似很听自己的话。自打归顺官府以来,少柠让她办的事,她无一不应。
现下气氛正好,她便问出了这个疑问。
李小风道:“因为你说过,你不想百姓受苦。这就够了。”
*
天衣教收到右护法的密信,便整装待发,势要吃掉平乐这个县,将势力往外扩充。
打头的是天衣教即将赴任的掌兵堂主崔放,此人曾是河间府一名总旗,不知怎的,流落到平阳府平仓郡净阳县,被天衣教的人吸纳。因此人会点统兵之能,天衣道长便将这次攻占平乐的事交给他。
只等占领平乐后,便当上天衣教正式的掌兵堂主。
崔放点了精兵四百,加上盲目加入的教众八百,一千余人轻装去了平乐。
右护法说了,领头的全住在县衙,都被他下了毒。
官兵若无头领,便如一盘散沙,此事十拿九稳。
离平乐不过十里,他的眼皮子突兀一跳,莫名不好的预感。
还未让教众止步,周遭丛林蓦地射出冷箭,好几十个人应声倒地。
“有埋伏!往后退!”
性命关头,众人往后退。
埋在土里的绳索被两侧埋伏人员拉紧绷直,又倒下一批教众。
崔放心中惊疑不定,难不成是右护法背叛了白衣教?出卖了他们的行踪?
如今遭遇埋伏,只能先撤退。
崔放使马越过了绳索,往前奔去。却听见背后一阵破空声,他急欲避开,但那箭好似预判了他的动作,连发的第二箭扎在了他的右肩胛上。
崔放吃痛,夹紧马背,骑得更快了。
不曾想,前方竟有一人堵在他的退路上,背上背着大刀,正沉凝屏气地等着他来。
崔放心里一沉,等靠近了,却发现一个面容稚嫩的女娃。
心中不禁冷笑,是瞧不起他天衣教还是四县无人,选这么个丫头片子来挡他的路。
他手持长矛,不躲不避地直冲上去。
李小风眉眼冷淡,长柄砍刀与长矛发出沉闷的碰撞声。
李小风纹丝不动,崔放却连连退后。
他心中大骇,这女娃相貌不显,怎有如此怪力?
很快又镇定下来,只是力气大而已,他在军中多年,习得技艺,焉能是她一个无名之辈能比的?
他勉强说服自己,忽略背后的伤,总算镇定下来。
又是过招几十个回合,却见李小风一招一式,有军中训练过的痕迹。
怎会如此?
他从没听过哪处卫所有如此厉害的女将。
趁他心思晃动,李小风将他拍下马背,刀锋抵在脖颈,声音冷冽:“你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