苻庆点头,不再说话。
见苻庆这么乖巧,皇帝很满意地点点头,接着转头继续对宁慈心说道:“至于阿慈,婚礼便定在七月好了,你别怪朕偏心,你父母自会操办好一切,不让你受一丁点委屈,朕也就不掺和了,”
宁慈心依旧保持着面无表情地样子,只是拱手行礼说道:“陛下放心,儿臣和父母感念陛下皇恩,定会配合孔家将此次婚礼操办好。”
皇帝满意地笑了两声,而苻庆却像是见鬼一样看着宁慈心。
反常,太反常了。
古话说,事出反常必有妖。
二人陪皇帝用完这场各怀心思的午膳,一同起身告退离开了紫宸殿。
离开后宫的时候二人的腰辂一前一后,苻庆本想避开宁慈心,可眼见着对方的腰辂走走停停,就是不肯离开自己太远,最终也只能作罢。
出了宫门,苻庆刚下了腰辂,转身就被一个身影挡住了去路。
苻庆头也不抬,“怎么?在紫宸殿没敢打我,出来找补了?”
宁慈心并未接茬,只是开口说道:“我娘说要我谢谢你,我家马车上有一套珍珠头面,既然碰到了就一并送到你府上吧。”
苻庆皱眉,“你该不会是想哄骗我上马车后,再套麻袋揍我吧?”
宁慈心终于舍得在脸上露了个笑脸,虽说转瞬即逝,但到底还能看出些从前的模样。
“究竟是福是祸,你来不就知道了,怎么这么多话?”
返程路上,苻庆和宁慈心坐在马车车厢中,一时间相对无话。
苻庆早就感觉到宁慈心应该是有话对她说,奈何对方不说话她也不好开这个口。眼见着马车都驶出宫门许久,却还是没等到宁慈心开口。
“你让我坐你家马车,不会真的只是要给我首饰吧?”
宁慈心空洞的眼神终于转了过来,落在苻庆脸上。见苻庆一直看着自己,半晌忽然低下头,伸出手取下头顶的发簪给苻庆看。
苻庆一开始没明白宁慈心的用意,还以为对方是要用头拱自己,半晌才反应过来凑过去看。
然而就是这一看,竟吓了苻庆一跳。她怎么也没想到,拿开复杂的发簪钗环露出来的,居然是已经灰白的头发。
“呀!”苻庆惊叫一声,后知后觉连忙捂住嘴。
宁慈心却明白苻庆这是看到了,放下手抬起头来,意外地她对于苻庆的惊讶没有表露出一点气愤,反而是一种意料之中的释然。
“害怕就叫出来吧,我不怪你。”
此时再看到宁慈心的冷静,苻庆反而觉得心中一阵难过,她想象不到宁慈心在第一次得知这件事情后是种怎样的心情,又是如何变成今日这副模样的。
“你走后,我在房内又坐了一日,第二天婢女进屋为我梳妆,便发现我的头发竟已经白了。”
一夜白发,这种事情苻庆只在书上读到过,此时只觉得连话都说不出,只能诧异地看着宁慈心。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挺平静的,没有感觉到害怕。”宁慈心侧过头看向窗外,马车外街道上熙熙攘攘,宁国府马车高大,过往的行人纷纷避让,却又在避让时装作不经意地看向马车,苻庆知道,对于这些平民百姓而言,他们也很好奇国公府内的生活究竟是什么样子。
而此刻看着窗外的宁慈心,不知道是否也有一刻向往车窗外的生活。
“说实话,看着我这些花白的头发,我反而感觉到安心。”宁慈心看向苻庆,面容上居然露出一丝笑意,“至少这些白发还能提醒我,我曾经抗争过,即便那是无用的。”
苻庆轻叹一口气,她不明白宁慈心这么拧巴是为了什么,既然决定接受现实为什么还要这样折磨自己。
“要我说,你既然决定接受这门婚事,不如就放宽心算了。这世上好多事情都不会如我们意的,你若是这样计较起来,最后还只能是自己难过。”
这话苻庆说的是掏心窝子的话,这些年她一直是这样劝说自己走过来的。在苻庆眼里,她无法抗争的问题便统统接受是了,反正不论是同命运还是同皇命抗争,她都没有胜算。既然如此倒不如坦然接受,反而有时候会收获些意外之喜。
比如现在,这一场她并不情愿的赐婚,不是反而给了她一个目前看来还算不错的同盟吗?
宁慈心听完苻庆说话,眼睛肿波澜不惊看不出一丝情绪。就在苻庆以为对方不会接话的时候,忽然吐出三个字。
“我偏不。”
苻庆又傻眼了。
许是苻庆错愕的表情太过明显,宁慈心又笑了一次。
“苻庆,你知道为什么我一直看你不顺眼吗?”
“废话,那我哪能知道?”苻庆翻了个白眼。
宁慈心并不介意苻庆的无礼,接着说道:“是因为我一直觉得你很假。”
“我很假?”
“对,我一直觉得你很虚伪,像个泥糊的人偶。”
这句话可是戳到了苻庆的心窝子,她皱皱眉,再张口说话也已经有些不客气。
“宁慈心,你是不是有什么毛病?你真以为全天下人都和你这般好命?生下来便是宁国公府的掌上明珠。对于我们普通人来说,活着已经很困难了,没有工夫纠结虚不虚伪的问题。”
宁慈心没有在意苻庆的出言不逊,反而是勾起嘴角笑了,“世上之人当然不会都同我这般好命,不仅要被迫嫁给一个三十多岁克死了两任妻子的老举子,还要被兄长威胁,说我如果再不同意出嫁他们便要分家,待父母百年之后让我再无人可依靠。”
这些事苻庆倒是始料未及,她对宁慈心的几位哥哥知之甚少,只知道他们大多依靠宁国公混着个荫亲的职位,在朝中做些边缘的小官。她本以为宁慈心真的如外界所言受着全家人的宠爱,却没想到她那些哥哥竟是这般趋利避害的人,即便是对自己的亲妹妹也是一点情面不留。
“我父母再疼爱我,到底也是年纪大了。我又是一个女子,若最后真的闹到分了家,难道我父母能靠我一个连大门都不能迈出的女儿来支撑宁国公府的门楣吗?”
看着宁慈心抬起头任眼泪滑落脸颊的样子,苻庆再说不出旁的话。
“所以,苻庆我问你,我这样的好身世是不是该值得旁人羡慕?”
苻庆的心中一阵阵泛酸,其实有时候她也会思考这个问题。她并非是不明白平民百姓连基本的温饱都难以满足的痛苦,可是若真的能换,她倒愿意舍弃这个公主的身份,和父母一同回到天寒地冻的锦西城。
车厢内沉默了一阵,半晌苻庆才开口说道:“宁慈心,那你有没有想过我的虚伪同样也是一种自保的手段,我如果不这样做,你以为下场就会好吗?”
“若是行为虚伪也就罢了,我恨的是你连心都是虚伪的。”
苻庆一愣。
宁慈心刚落过泪的眸子还闪着光,再看向苻庆的时候,忽然浮现出从前的样子,从前那个目空一切的大小姐样子。
“苻庆,我最讨厌的便是你这幅样子。明明都是他们欠你的,你自己心里也明白,但到头来你居然什么都没有做,任由他们把你踩在脚底下。”
“我……”苻庆已经明白了宁慈心所说的虚伪是什么意思,她很想辩驳自己并非是这样的人,但话到嘴边又被咽了回去。
“你刚把那个小戏子抢回府的时候我还以为你终于开窍了,却没想到最后还是如原来一般。”宁慈心看着苻庆摇摇头,“我真的对你很失望。”
苻庆终于想好自己要说的话,她抬起头对宁慈心一挑下巴,“那你呢?难道你不是同样也抗争无果,只能乖乖地服从皇命吗?”
“认命是没办法的,但是要我低头,那不能够,孔家以为让我同意成亲一切便结束了?放心吧,日子还长着呢。”宁慈心收回目光,“苻庆,你等着瞧吧,我一定会让你看到我同你永远是不一样的。”
到达公主府后苻庆下了马车,松醪赶紧走过来查看,这一路上她跟着马车却是一路担惊受怕,生怕苻庆和宁慈心真的会在马车上起争执。
苻庆笑着摇摇头,待走进府门后,突然轻声对松醪说道:“陛下已经决定要在四月十七举办婚礼。”
“四月十七?可是四月不是……”松醪噤了声。
苻庆却是一声嗤笑,“你看,正常人都会记得这件事,只有他,无情无义的一个人,才能做出这样的蠢事。”
松醪顿了顿,“公主,要不要和贵妃娘娘想个办法?”
“陛下是打定主意要让我赶快出嫁,好平息朝堂上诸方势力之间的纷争,姨母若在这个时间节点上劝谏,一定会惹陛下不满的。”苻庆回身看向松醪,“你赶快递消息进宫,但并非是要我姨母去劝陛下,而是叮嘱千万不要劝,即便陛下主意已定,便这样吧。”
松醪咬着下嘴唇,却只能点头应下。
刚进入翠华庭,苻庆便被站在院子内的一个婢女吸引了目光。
“揽晴轩的丫头?程怜香过来了?”
婢女福身行礼,“回公主的话,程伶人带了点心过来,已经在屋内等候公主多时了。”
“奇怪,他过来做什么?”苻庆嘴上这么说着,实则脚下的步子已经快了好几分,不等松醪追上便进入了正堂。
程怜香正坐在正堂喝茶,见苻庆走进来,下意识想要站起来迎上去,但转念一想又止住了动作,坐回了椅子上。
苻庆不在意程怜香的无礼,眼睛直接被桌上的糕点吸引了过去,“小香香,给我带什么好吃的了?”
程怜香面上一红,嗔怪道:“胡说八道。”接着将桌上的糕点往前推了推,“嗯,在这呢,我过了中午才带回来的,你快洗了手尝尝吧。”
苻庆洗手的过程中眼睛都离不开那盘点心,待洗完手赶紧抓起一块点心咬了一口。刚入口有一种淡淡的绿豆香味,再仔细品尝后发现还有一种茶叶的清香。
“好吃吗?”
苻庆看着程怜香的眼睛,重重点头。
“真的很好吃,我之前都没尝过这种点心,你从哪买的?回头我让松醪再去买点。”
好吃就对了。程怜香在心中默默说道。
“这种点心叫碧涧豆儿糕,是用绿豆和茶叶制作的,只不过恐怕你们是买不到的。”程怜香微笑,“这是我从顾老仙那拿回来的,他每年这个时候都会做上一点,今天我赶得时间巧,正好刚做好一锅。”
苻庆一愣,没想到这竟然是顾仙人亲手做的,那确实是以后不好得到了,心中一阵惋惜,眼睛不自觉地看向桌上的糕点。
苻庆的表情都被程怜香看在眼里,他自然明白苻庆此时心中所想,而这正是他想得到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