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钰言回来的日子定了。
凌酥漓心里那点空落落的感觉,像是被风吹散的蒲公英,虽然还飘着,但已经不那么明显了。
她忙着呢!“喵星人拯救行动”进展喜忧参半:猫妈妈“三花”终于肯让她靠近到一米内了,小奶猫们长得飞快,“小不点”也壮实了不少。
但麻烦也随之而来——猫窝被保安发现过一次,差点被清理掉,多亏祁衽眼疾手快转移了阵地。
猫粮的开销也像无底洞,凌酥漓和苏晓忆的零花钱快见底了。
洛书柾依旧沉默而忙碌,便利店打工似乎成了常态。
凌酥漓和苏晓忆默契地不去点破,只是每次经过便利店,都会多买一瓶水或一包饼干,结账时对洛书柾露出最灿烂的笑容,说声“学长辛苦了”。
洛书柾每次都会怔一下,然后低低地道谢,镜片后的疲惫似乎被那笑容驱散了一点点。
祁衽依旧嘻嘻哈哈,但凌酥漓发现他偷偷去网吧查“短期高薪兼职”的次数变多了。
有一次,她甚至在他书包侧兜看到一张皱巴巴的“催缴单”,虽然祁衽飞快地塞了回去,还夸张地抱怨“哎呀垃圾广告真烦人”,但凌酥漓的心沉了沉。
“小太阳”的光芒,努力地、倔强地想要照亮这些角落,哪怕自己已经有些力不从心。
沈钰言回来了。
他拖着行李箱出现在教室门口时,依旧是那副平静无波的样子,仿佛只是去隔壁市度了个周末。
深蓝色的行李箱上,挂着一个格格不入的东西——那个咧嘴大笑的傻太阳钥匙扣。
“哟!沈哥!凯旋归来!”祁衽第一个扑上去,“奖杯呢?金牌呢?让兄弟们开开眼!”
沈钰言把行李箱推进座位底下,动作一丝不苟。“金奖。奖杯在托运。”
他言简意赅,然后从背包里拿出一个包装严实的盒子递给凌酥漓,“《量子力学入门》,还有利息。”
凌酥漓接过盒子,沉甸甸的。
她打开一看,除了那本熟悉的漫画书,还有一本崭新的、封面印着深邃星云的精装书——《从夸克到宇宙:写给好奇者的现代物理》。
她愣了一下,抬头看沈钰言。
“利息。”沈钰言解释,“B市书店看到,内容更系统,配图尚可,适合物理基础薄弱者构建初步框架。”
凌酥漓:“……”
刚冒出来的一丁点感动瞬间被“物理基础薄弱者”几个字浇灭。
她愤愤地把书塞进桌肚,哼了一声:“谢了!沈债主!利息真‘丰厚’!”
沈钰言对她的反应似乎习以为常,拿出笔记本,开始记录什么。
他看起来没什么变化,但凌酥漓总觉得他周身的气场更沉静了,像是从B市那片更广阔的天地里吸收了什么看不见的能量,深邃得让她有点……不敢靠近。
他们之间每天的联系,仅限于“物理星人”的冰冷数据流和“小太阳”的喵星人日常汇报,像两条永不交汇的平行线。
沈钰言回来的第三天,傍晚。
天阴沉沉的,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
凌酥漓和祁衽刚给小猫们加固了新窝,正准备回家。
苏晓忆今天值日,说晚点自己回去。
“酥漓,你先回吧,我去趟便利店买点东西。”祁衽指了指马路对面亮着灯的便利店,“顺便看看书柾学长。”
“行,那我先走了,雨好像要下大了。”
凌酥漓紧了紧书包带,撑开伞,朝自己家的方向走去。
她习惯性地绕了条近路——一条比较僻静、路灯昏暗的小巷。
这条巷子她走了很多次,虽然有点黑,但想着离家近,也从未出过事。
雨丝打在伞面上,发出沙沙的轻响。
巷子里很安静,只有她自己的脚步声。
凌酥漓哼着歌,想着“小不点”今天蹭她手心的样子,心里暖洋洋的。
突然,一声短促而惊恐的尖叫划破雨幕!
“啊——!”
是苏晓忆的声音!而且就在这条巷子的深处!
凌酥漓的心脏猛地一缩,全身血液仿佛瞬间凝固。
她想也没想,拔腿就朝声音来源冲去!伞被丢在地上,冰冷的雨点瞬间打湿了她的头发和脸颊。
巷子深处,一个昏暗的拐角。眼前的景象让凌酥漓瞳孔骤缩!
苏晓忆被一个穿着黑色连帽衫、看不清脸的高大男人死死按在潮湿的墙壁上。
男人一手捂着她的嘴,另一只手里,赫然握着一把在昏暗光线下闪着冰冷寒光的水果刀。
刀刃紧紧抵在苏晓忆的颈侧!苏晓忆吓得浑身发抖,眼泪混着雨水流下,拼命挣扎却无济于事!
“放开她!”凌酥漓的怒吼带着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却异常响亮地在小巷中炸开。
歹徒和挣扎的苏晓忆同时一震,歹徒猛地转过头,帽檐下露出一双凶狠而慌乱的眼睛:“滚开!少管闲事!”
凌酥漓浑身冰冷,恐惧像毒蛇一样缠绕着她的心脏。
她看到苏晓忆眼中绝望的求救,看到那冰冷的刀刃离她朋友脆弱的脖颈只有毫厘。
她怕!她怕得要死!从小到大连架都没打过的她,面对持刀的歹徒,怎么可能不怕!
但是!她更怕!更怕她的朋友出事!更怕苏晓忆温暖的小鹿眼里失去光彩!更怕那个总是甜甜笑着、细心照顾小猫和朋友的晓忆,受到伤害!
恐惧瞬间被一股更灼热的、名为“保护”的火焰烧成了灰烬!
就在这时,她的目光扫到了墙角!那里靠着一根东西——一根脏兮兮、沾着泥水的金属棒球棍!大概是附近哪家孩子玩丢的!
没有一丝犹豫!凌酥漓像一只被激怒的幼兽,爆发出惊人的速度,猛地扑过去,一把抄起了那根沉甸甸的棒球棍!
“我让你放开她!”
凌酥漓双手紧握球棍,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和恐惧而撕裂。
雨水顺着她的发梢流下,模糊了她的视线,却无法浇灭她眼中那熊熊燃烧的、近乎疯狂的火焰!她的小太阳,在这一刻,不是温暖,而是灼热!是焚尽一切威胁的烈阳!
她不管不顾地冲了上去!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有一个念头:打掉那把刀!救下晓忆!
“臭丫头找死!”
歹徒显然没料到这个看起来娇小的女孩敢反抗,还拿着武器!他慌乱地松开苏晓忆,挥刀就朝凌酥漓刺来!动作凶狠却带着仓促!
凌酥漓根本不会什么招式!她只是凭着本能,用尽全身力气,双手抡起棒球棍,朝着歹徒握着刀的手臂狠狠砸了下去。
“哐当——!”
一声沉闷又刺耳的金属撞击声。
棒球棍结结实实地砸中了歹徒的手腕!力道之大,震得凌酥漓虎口发麻,棒球棍差点脱手。
歹徒发出一声痛苦的嚎叫,水果刀脱手飞出,掉在湿漉漉的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晓忆!跑!”
凌酥漓嘶声大喊,同时再次抡起棒球棍,像只护崽的母狮子,挡在吓傻了的苏晓忆身前,恶狠狠地瞪着捂着手腕、又惊又怒的歹徒。
歹徒看着眼前这个眼神凶狠、浑身湿透却像燃烧着火焰的女孩,又看看掉在地上的刀,眼中闪过一丝退缩和难以置信。
他没想到这个看似弱小的目标会爆发出如此疯狂的力量!
就在这时,巷口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和一声厉喝:“干什么的!”
是巡逻的社区保安!手电筒的光柱扫了过来!
歹徒彻底慌了,恨恨地瞪了凌酥漓一眼,捂着剧痛的手腕,转身就朝巷子另一头仓皇逃窜,很快消失在雨幕和黑暗中。
危机解除的瞬间,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剧烈的疼痛这才排山倒海般袭来。
凌酥漓刚才冲得太猛,抡棍时身体失去平衡,摔倒时左臂外侧在粗糙的墙壁上狠狠蹭过,火辣辣地疼。
她低头一看,校服袖子被划开一道长长的口子,雨水混着鲜红的血迅速洇开,触目惊心。
“酥漓!”
苏晓忆终于回过神,看到凌酥漓流血的手臂,吓得魂飞魄散,扑过来紧紧抱住她,哭得撕心裂肺,“呜呜呜……酥漓!你的手!好多血!吓死我了!谢谢你……谢谢你!”
凌酥漓疼得倒抽冷气,脸色苍白,身体因为脱力和后怕而微微发抖,但看到苏晓忆安然无恙,她心里那块巨石终于落地。
她强忍着痛,用没受伤的手轻轻拍着苏晓忆的背,声音沙哑却带着安抚的力量:
“没事了…晓忆…没事了…别怕…你看,坏人被打跑了…”
她甚至努力扯出一个虚弱的笑容,尽管疼得嘴角都在抽搐。
就在这时,巷口传来了更急促、更沉重的脚步声!不是保安!
一个身影如同撕裂雨幕的闪电,猛地冲了进来!是沈钰言!
他显然是一路跑来的,气息急促,额发被雨水打湿贴在额角,平日里一丝不苟的衬衫领口也敞开着。
当他看清巷子里的景象时,他整个人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凌酥漓浑身湿透,狼狈地跌坐在地上,左臂衣袖撕裂,一道狰狞的血痕在苍白的手臂上蜿蜒,鲜血混着雨水滴落。
她怀里紧紧抱着吓得瑟瑟发抖、哭成泪人的苏晓忆,自己明明疼得脸色惨白,身体发抖,却还在努力地、笨拙地安慰着朋友,脸上甚至还带着一种近乎倔强的、想要安抚对方的笑容。
那笑容,在昏暗的巷子里,在冰冷的雨水中,在刺目的血色映衬下,脆弱得如同下一秒就要熄灭的烛火,却又带着一种不可思议的、灼热的光芒,狠狠地、毫无预兆地撞进了沈钰言的眼底!
时间仿佛凝固了。
沈钰言那双总是平静无波、如同精密仪器般毫无感情的眼眸,在这一刻,清晰地、剧烈地动荡起来。
像平静的湖面被投入了万吨巨石,掀起了滔天巨浪!一种从未有过的、极其陌生而汹涌的情绪瞬间冲垮了他引以为傲的理性堤坝!
那不是困惑,不是计算,不是任何可以用物理公式描述的状态!
那是……愤怒!
是足以焚毁一切的、冰冷的怒火!
是对那刺目鲜血和凌酥漓苍白脸上倔强笑容的……无法理解的、尖锐的刺痛!
他几步冲上前,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
他没有先看哭得不能自已的苏晓忆,也没有理会旁边赶来的保安的询问。
他径直蹲在凌酥漓面前,一把抓住了她那只受伤的手臂!
“嘶——!”凌酥漓疼得缩了一下。
沈钰言的动作猛地一顿,像是被她的痛呼烫到。
他低头看着那道还在渗血的伤口,雨水冲刷着血迹,露出下面翻卷的皮肉。
他的手指在微微颤抖,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他抬起头,看向凌酥漓的眼睛。
那双总是闪烁着温暖、活力,偶尔带着点小倔强和小恼火的眼眸,此刻因为疼痛和惊吓而蒙上了一层水雾,湿漉漉的,像受惊的小动物。
她似乎被沈钰言此刻的样子吓到了——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那双眼睛却黑沉得吓人,里面翻涌着她从未见过的、令人心悸的风暴。
“沈……沈钰言?”凌酥漓的声音带着一丝不确定的颤抖,“你……你怎么来了?”
沈钰言没有回答。
他的目光死死锁住她受伤的手臂,又移到她沾着泥水和血迹、却依旧努力维持着安抚笑容的脸上。
那笑容,像一根烧红的针,狠狠扎进了他精密运转的思维核心!
他猛地站起身,动作带着一种压抑到极致的僵硬。
他脱下自己那件干燥的、还带着体温的浅蓝衬衫外套,不由分说地、动作近乎粗鲁地裹住了凌酥漓湿透且受伤的上半身,将她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仿佛要隔绝掉一切寒冷和伤害。
然后,他俯身,手臂穿过凌酥漓的膝弯和后背,以一种不容抗拒的、保护性极强的姿态,将她整个人打横抱了起来。
“啊!”凌酥漓惊呼一声,受伤的手臂被牵扯,疼得她小脸皱成一团。
沈钰言抱着她的手臂似乎又收紧了一分,却小心地避开了她的伤处。
他的下颌线绷得死紧,薄唇抿成一条冰冷的直线。
他抱着她,转身就朝巷口大步走去,脚步又快又稳,仿佛抱着的是稀世珍宝,又像是急于逃离这片让他“程序崩坏”的现场。
经过惊魂未定的苏晓忆身边时,他脚步未停,只丢下一句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的话,是对旁边赶来的保安说的:
“报警。送她去医院检查。联系她家长。”
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迫感。
他没有看苏晓忆,也没有看任何人。
他的目光只垂落在怀里的人身上。
凌酥漓靠在他温热的胸膛上,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胸腔里那颗心脏正以前所未有的、失序的频率疯狂跳动着,咚咚咚,撞击着她的耳膜,盖过了雨声,盖过了周遭的一切。
她抬起头,只能看到他紧绷的下颌和紧抿的唇。
雨水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滑落,滴在她的额头上,冰凉一片。
他周身散发出的那种冰冷而汹涌的怒意,让她感到陌生又心惊。
沈钰言抱着她,大步流星地走出昏暗的小巷,冲进外面更大的雨幕中。
他抱着她的手臂稳如磐石,但凌酥漓却清晰地感觉到,抱着她的这个人,他内心那道由精密物理法则构建的、坚不可摧的屏障,在她流着血、却还努力笑着保护朋友的那一刻,彻底地、崩裂了。
物理天才沈钰言,第一次清晰地感知到了“失控”的滋味。
而源头,是怀里这个浑身湿冷、手臂流血、却像个小太阳一样灼伤了他理智的女孩。
“沈钰言……”凌酥漓在他怀里小声地、带着点疼痛的抽气声问,“你……在生气吗?”
沈钰言脚步未停,抱着她穿过雨幕,朝着最近的医院方向疾行。
他低头看了她一眼,雨水顺着他浓密的睫毛滴落,落入他深不见底的眼眸中。
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用一种压抑到极致、仿佛下一秒就要爆裂开来的声音,一字一句地命令道:
“闭眼。省点动能。别说话。”
凌酥漓被他语气里的冰冷和从未有过的强势震住了,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缩在他怀里,感受着他失序的心跳和冰冷的怒意。
手臂的疼痛似乎都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她的小脑袋里一片混乱:沈钰言……他怎么了?他为什么会这么生气?因为自己受伤了吗?还是因为……自己不自量力地冲上去?
雨,越下越大了。
冰冷的雨水冲刷着城市,也冲刷着少年崩坏的理智和少女懵懂的心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