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的消毒水味浓得刺鼻。
急诊室明亮的灯光下,凌酥漓左臂上的伤口被仔细清洗、消毒、上药,最后裹上了厚厚的白色绷带。
医生手法利落,但酒精触碰伤口的剧痛还是让她忍不住倒吸冷气,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又被她倔强地憋了回去。
整个过程,沈钰言就站在旁边,像一尊沉默的雕塑。
他没有坐下,背脊挺得笔直,双手插在裤袋里,低垂着眼帘,目光似乎凝固在凌酥漓手臂缠绕的白色绷带上。
他周身那股冰冷的怒意并未完全消散,像一层无形的低气压笼罩着小小的诊疗隔间,连经验丰富的护士都下意识地放轻了动作。
医生叮嘱着注意事项:“伤口不算太深,但面积不小,按时换药,别碰水,防止感染。可能会留点疤,小姑娘别太在意。”
他看了一眼旁边气压极低的沈钰言,又补充道,“小伙子,你也别绷着了,扶你女朋友去外面休息区坐会儿吧,观察半小时没事就能走了。”
“他不是……”凌酥漓下意识地想反驳“女朋友”,但手臂的疼痛让她声音发虚。
沈钰言却像没听见医生的后半句,他的目光终于从绷带上移开,落在医生脸上,声音低沉而清晰:
“伤口感染概率?疤痕增生风险系数?最佳恢复期内的活动限制阈值?请提供详细数据。”
医生:“……”
凌酥漓:“……”
她就知道。
医生被他这一连串专业术语问得有点懵,推了推眼镜:
“呃……小伙子挺专业啊?感染概率看护理,注意卫生问题不大。疤痕看体质,小姑娘年轻,恢复好可能不明显。最近这只手别用力,提重物、剧烈运动都避免。”
沈钰言眉头微蹙,似乎对这个模糊的答案不太满意。
他还想再问,凌酥漓赶紧用没受伤的手扯了扯他的衣角,声音带着点虚弱和无奈:“沈钰言……我渴了。”
这句话像是一个小小的暂停键。
沈钰言看了她一眼,她脸色依旧苍白,嘴唇也有些干裂,湿漉漉的头发贴在额角,看起来可怜兮兮的。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那股冰冷的怒意似乎被强行压下去一丝。他没再追问医生,转身一言不发地走出了隔间。
几分钟后,他回来了,手里拿着一瓶拧开盖的矿泉水,还有一包……棉签?
他把水递给凌酥漓,然后把那包棉签放在旁边的台子上,目光再次落回她的手臂,似乎在评估绷带的缠绕是否符合最优力学支撑结构。
凌酥漓小口喝着水,冰凉的水滑过喉咙,稍微缓解了紧张和疼痛。
她偷偷瞄着沈钰言,他侧脸的线条在灯光下显得格外冷硬,紧抿的唇线透着一股压抑。
她心里有点毛毛的,小声问:“你……还生气啊?”
沈钰言没回答,只是忽然伸出手,不是碰她的伤口,而是用指尖极其轻微地碰了一下她手背上因为刚才紧张而残留的一点泥污。
动作快得像羽毛拂过。
凌酥漓手一抖,水差点洒出来。
“脏。”他收回手,言简意赅,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干净的纸巾,递给她。“擦手。”
凌酥漓:“……”
她接过纸巾,默默地擦着手背,心里那点毛毛的感觉更重了。
这家伙,从巷子里开始就怪怪的!抱她的时候心跳快得像要爆炸,现在又冷得像块冰,还管她手脏不脏?
苏晓忆在另一位护士的陪同下做了简单检查,除了惊吓过度和几处淤青,并无大碍。
她父母接到电话也赶来了,抱着女儿心肝宝贝地哭。
苏晓忆情绪稍微稳定后,立刻挣扎着要来看凌酥漓。
祁衽也火急火燎地冲进了医院,头发跑得像个鸡窝,脸上还带着不知道从哪里蹭的灰。
他看到手臂缠着绷带、坐在休息区长椅上的凌酥漓,眼圈瞬间就红了。
“酥漓!我的姑奶奶!”
祁衽扑过来,想抱她又不敢碰,急得直跺脚,“你吓死我了!我刚在便利店帮忙理货,就听说这边出事了!你怎么样?疼不疼?那王八蛋呢?抓到了吗?”他语无伦次,声音都在抖。
洛书柾也随后赶到,他显然是从打工的地方直接跑来的,便利店制服都没来得及换下,额头上全是汗。
他气息不稳,看着凌酥漓手臂上刺眼的白色,镜片后的眼神充满了后怕和自责。
“酥漓……对不起,我……”他想说如果自己早点下班,如果自己送苏晓忆……但话堵在喉咙里,只剩下沉重的愧疚。
“哎呀,没事没事!”
凌酥漓看到朋友们都来了,还都一副天塌下来的样子,立刻切换回小太阳模式,努力扬起笑脸,挥了挥没受伤的右手,“小伤!你看,包得跟木乃伊似的,多酷!晓忆没事就好!那个坏蛋肯定被警察叔叔抓走了!”
她故意说得轻松,想把气氛活跃起来。
但看到她强忍疼痛还要安慰大家的样子,苏晓忆的眼泪又掉下来了,祁衽更是气得咬牙切齿,洛书柾沉默地握紧了拳头。
沈钰言站在稍远一点的地方,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看着被朋友们围在中间、努力发光发热的凌酥漓。
她苍白的脸上努力挤出的笑容,像一根细小的针,扎在他混乱的思绪里。
他看着她挥动的手臂,看着那厚厚的绷带,耳边仿佛又响起巷子里棒球棍砸在骨头上的沉闷声响,以及她压抑的痛呼。
他插在口袋里的手,无意识地攥紧了。
回到家,凌酥漓被父母心疼又后怕地数落了一顿,勒令她好好休息。
沈钰言一路沉默地把她送到楼下。
“那个……我上去了。”
凌酥漓站在单元门口,看着依旧气压低沉的沈钰言,感觉有点不自在。今晚的他太反常了。
“嗯。”
沈钰言应了一声,目光依旧胶着在她缠着绷带的手臂上。
就在凌酥漓转身要进去时,他忽然开口,声音在寂静的楼道里显得格外清晰:
“棒球棍。”
“啊?”
凌酥漓回头。
“你使用的武器,”沈钰言语气恢复了那种分析式的平静,但眼神依旧深不见底,“长度约75cm,材质为劣质合金,重心分布不均,挥舞时产生的角动量过大,极易导致使用者自身关节损伤和重心失衡。这是你摔倒受伤的主要物理原因。”
他顿了顿,似乎在思考优化方案,“建议更换为更符合人体工程学的防身器械,例如……”
“停停停!”
凌酥漓简直要被他气笑了,手臂的疼都忘了,“沈钰言!我那是情急之下随手捡的!你以为我是去参加棒球比赛还是街头械斗啊?!还人体工程学防身器械?你当我是特工吗?”
沈钰言被她打断,似乎有些不解她为何发笑。
他看着她又气又笑、脸颊因为激动而微微泛红的样子,之前那股冰冷的怒意和混乱似乎又翻涌了一下,最终被他强行压下,化为一种更深的困惑。
他嘴唇动了动,最终只生硬地挤出一句:
“……早点休息。避免伤口感染。”
说完,他不再看她,转身大步走进了夜色中,背影依旧挺拔,却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和……狼狈?
凌酥漓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心里那点毛毛的感觉变成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她低头看看自己缠着绷带的手臂,又想起他今晚种种反常的举动——失控的怒火、强势的怀抱、冰冷的低气压、还有刚才那番莫名其妙的“武器分析”……
“怪人……”
她小声嘟囔了一句,转身上楼。
手臂的疼痛提醒着她今晚的惊险,但沈钰言那张写满“程序错误”的脸,却莫名地占据了她的思绪。
第二天是周末。凌酥漓被勒令在家休息。
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暖洋洋的。
她百无聊赖地躺在沙发上,受伤的手臂放在软垫上。
门铃响了。凌妈妈去开门,惊讶的声音传来:
“钰言?快进来!酥漓在客厅呢!”
凌酥漓一个激灵坐起来,就看到沈钰言走了进来。
他手里拎着一个……保温桶?还有他那本从不离身的深蓝色笔记本。
“凌阿姨好。”
沈钰言礼貌地打招呼,然后目光精准地落在沙发上的凌酥漓身上。
“我来送汤。补充蛋白质和维生素,促进伤口愈合。”
他把保温桶放在茶几上,盖子打开,一股浓郁的骨头汤香气飘散出来。
凌酥漓有点懵:
“汤?你做的?”
“嗯。”
沈钰言点头,没有多余解释。
然后,他走到沙发边,蹲下身,目光再次聚焦在她手臂的绷带上,眉头微蹙,像是在研究一个复杂的实验对象。
凌酥漓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下意识想把手臂藏起来。
“别动。”沈钰言出声阻止。
他拿出他的笔记本,翻到崭新的一页,上面画着一个极其精细的人体手臂骨骼肌肉结构图,旁边标注着密密麻麻的数据。
他拿出笔,对照着凌酥漓手臂上绷带缠绕的位置和角度,在图上仔细地画着线,标注着角度和受力点。
凌酥漓目瞪口呆:“你……你在干嘛?”
“分析绷带缠绕方式对伤口愈合及关节活动度的影响。”
沈钰言头也没抬,语气认真,“现有包扎方式存在三点不足:肘关节活动受限角度超出最优值12%;腕部固定不充分,存在二次拉伤风险;绷带张力分布不均匀,可能影响局部血液循环。建议优化方案如下……”
他开始在图上画新的缠绕示意图。
凌酥漓看着他那张近在咫尺的、写满专注和“科学严谨”的侧脸,再低头看看自己手臂上那普通的白色绷带,一股巨大的荒谬感涌上心头,冲淡了昨晚的惊吓和后怕,甚至冲淡了手臂的疼痛。
她想笑,又觉得有点……说不出的感觉。
这家伙……是在用自己的方式……关心她?
用画物理受力分析图的方式,来关心她的伤口?
这个认知像一颗小小的种子,被昨晚他失控的怒火和此刻荒谬的“绷带公式”浇灌着,悄悄地、在她那颗“钢铁直女”的心房里,顶开了一丝微不可查的缝隙。
一丝从未有过的、对沈钰言这个“物理星人”的困惑和好奇,悄然萌芽。
她看着他笔下那些精确的线条和角度,看着他低垂的、浓密的睫毛,看着他紧抿的、线条优美的唇……第一次,没有觉得他烦人或者奇葩。
沈钰言似乎感受到了她的目光,抬起头。四目相对。
他的眼神依旧深邃平静,但凌酥漓似乎捕捉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类似“计算结果超出预期”的茫然和……不自在?
他飞快地垂下眼帘,合上了笔记本。
“汤,趁热喝。”
他站起身,语气恢复了惯常的平淡,耳根却似乎泛起了一抹极淡的、可疑的红晕?快得让凌酥漓以为是阳光的错觉。
“优化方案,下次换药时提供。”
他丢下这句话,几乎是有些仓促地转身离开了。
凌酥漓坐在沙发上,看着关上的门,又看看茶几上冒着热气的汤,再看看自己手臂上那圈被沈钰言“深度分析”过的普通绷带。
阳光暖暖地照在身上。
手臂的伤口隐隐作痛。
心里那个小小的问号,却像被投入石子的湖面,漾开了一圈圈细微的涟漪。
沈钰言……他好像……真的哪里坏掉了?
还是……坏掉的是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