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异的是,那个绿光所笼罩的地方竟然没有水。
仿佛有一层无形的屏障,强硬地将奔涌的暗流隔绝在外。
弦玑几乎用尽力气,抱着秦璇,重重地摔落在坚硬、冰冷的地面上。
她不由发出一声沉闷的哼声!
“弦玑…!”秦璇拼命用手臂支起身体,“弦玑……醒醒。”
空气骤然涌入肺部,带着浓重的陈腐和铁锈气息。
却让她贪婪地大口呼吸,呛咳不止。
短暂的眩晕后,她挣扎着抬起头,第一时间看向秦璇。
他脸色惨白如纸,嘴唇泛着青紫,胸膛的起伏微弱得几乎看不见,伤口在幽绿的光线下显得狰狞可怖。
血丝在水中被稀释,此刻却在无水的地面上缓缓洇开。
他还活着,但仅剩一丝游息。
弦玑的心猛地揪紧,那莫名的、强烈的痛苦再次席卷而来。
“你……”
听到她近乎透明的声音,秦璇只觉一股热流涌上胸腔。他想扯出笑容回应她,身体的剧痛却让他闷哼一声,动作僵在半途。
看着他痛苦的样子,她的瞳孔猛地收缩,指尖深深掐进掌心,几乎要刺破皮。
咬着牙,用尽力气将秦璇拖到一处相对干燥、倚靠着冰冷石壁的地方,小心地放平。
目光在他惨烈的伤口上停留片刻,飞快地从撕下布条,试图先为他捆扎住最致命的几处出血。
手指因为寒冷和脱力而颤抖。
“撑住……”
她发觉自己的声音无力得发酸。
做完这些,她才有仿佛有点余力,环顾四周。
绿光源自墙壁上幽绿色石头,散发着不祥而微弱的光晕,勉强照亮了这片诡异的空间。
这里……像一座沉入水底的监狱。
巨大的、锈迹斑斑的铁栅栏构成一间间牢房,地面是粗糙的石板,阴冷黏腻。
空气冰冷刺骨,弥漫着水腥、铁锈、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淡淡的甜腥血液。
死寂。
除了她自己粗重的喘息和秦璇微弱的气息,再无其他声响。
那隔绝水流的力量,仿佛也将外界的一切声音都吞噬了。
她催动全身的灵力,却惊然发现这里根本使用不了。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弦玑的目光猛地定格在对面一间牢房的深处阴影里。
那里,蜷缩着一个小孩的身影。
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更多的轮廓在幽绿的微光下显现出来。
他们挤在一起,瑟瑟发抖,身上穿着熟悉的、失踪前的衣裳。
虽然破烂肮脏,但特征清晰可辨。
正是那些丢失的孩子!
其中还有一个是秦璇看到的红小孩。
看来是背后的人有意引诱他们过来。
他们看上去都还活着,但状态极其糟糕。
小脸苍白浮肿,眼神空洞呆滞,仿佛被抽走了魂魄,只剩下躯壳在恐惧中本能地颤抖。
其中一个稍微大点的男孩,对上弦玑的目光时,眼中瞬间爆发出巨大的惊恐,嘴巴无声地张大,发出嗬嗬的抽气声。
像是想尖叫却被无形的恐惧扼住了喉咙,只能拼命地往里缩,试图把自己藏进更深邃的阴影里。
弦玑的心沉了下去。
找到了,但绝不是获救。
这片无水之地,这囚笼般的结构,这诡异的绿光,还有孩子们眼中那比深渊之水更深的恐惧……
无不昭示着,这里是一个远比冰冷河水更可怕的陷阱。
他们逃离了溺毙和怨灵,却闯入了某种未知存在的……巢穴?或是鬼祭坛?
“别怕……”
弦玑喉咙干涩,试图安抚孩子们,声音却沙哑得不成样子。
她下意识地握紧了腰间——蝶扇骨的冰凉触感,是她唯一的武器。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轻微、却令人牙根的摩擦声,从监狱更深邃、更黑暗的甬道深处传来。
咔嗒…咔啦……
像是沉重的、生锈的铁链在粗糙的石地上拖曳。
一下。
又一下。
缓慢,沉重,带着一种令人血液凝固的压迫感,正由远及近。
孩子们瞬间集体噤声,连最细微的颤抖都停止了。
像被瞬间冻结的雕像,眼中只剩下纯粹的、濒死的绝望!
弦玑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心跳如擂鼓。
她猛地站直身体,将蝶扇骨化形的双刃横在身前,身体微微弓起。
她挡在秦璇和孩子们牢房之间,冰冷的眸光死死锁定声音传来的黑暗甬道口。
那里仿佛蛰伏着足以吞噬一切光明的巨兽。
幽绿的光线在她脸上投下明暗不定的阴影,照出冰冷又煎熬的心理。
死亡的寒意比冰冷的水流更甚,无声地扼住了她的咽喉。
那拖曳铁链的声音停了。
就在甬道口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边缘!
是谁?
一片死寂中,弦玑几乎能听到自己血液奔流的声音和秦璇若有若无的气息。
无形的压力如同实质的海水,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要将她碾碎在这座水底囚笼。
恐惧的藤蔓缠绕着心脏,但更深处,一股被逼到绝境的狠戾和不屈在悄然滋生。
她握着匕首的手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指节僵硬。
冰冷的金属嵌入手心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感才让她保持清醒。
她能死,但绝不能死在这!
黑暗的甬道口仿佛变成了凝视着她的巨大眼瞳,空洞而贪婪。
绿光在那边界处扭曲、摇曳,像濒死的鬼火。
下一秒,一点猩红的光芒突兀地在黑暗中亮起。
一个人走了出来。
他身形高瘦,穿着一件破旧的灰布长衫,袖口和下摆磨损得厉害,沾着深褐色的污迹。
在幽绿的冷光下泛着不详的光泽。
他的皮肤是一种极度缺乏光照的、死尸般的青灰色,紧紧绷在高耸的颧骨上。
头发稀疏油腻,凌乱地贴在头皮和前额。
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他的脸。
右眼的位置,只有一片塌陷下去的、布满褶皱的皮肉。
像是被什么东西硬生生剜去。
而左眼那点猩红光芒的来源,巨大无比,几乎占据了小半张脸!那瞳孔不是圆形,而是一道细长、冰冷的竖缝,如同蛇捕猎时的眼睛。
此刻正一瞬不瞬地、死死地锁定了弦玑!
他没有说话,嘴角却极其缓慢地向上拉扯,形成一个僵硬而诡异的弧度。
那绝非笑容,更像是逗弄猎物漫不经心的玩味。
那目光似乎穿透了她的皮肉骨骼,直刺灵魂深处,带着审视猎物的残忍和漠然。
“我吓到了你吗?”
他幽幽道。
声音不似男不似女。
下一秒。
他的血肉犹如肉芽快速生长!!
整个过程快得诡异,却又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精细感,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捏塑着一具人偶。
取而代之的,是一张美得惊心动魄、足以让任何人心魂摇曳的女性面容!
是的,一张女脸。
蛾眉淡扫入鬓,鼻梁高挺秀气,唇瓣如同沾染了最艳丽花汁的柔软花瓣,微微上翘的唇角带着一种勾魂摄魄的慵懒魅惑。
皮肤莹白胜雪,细腻得看不到一丝毛孔。
尤其是那双眼睛——左眼依旧是巨大而妖异的猩红竖瞳,冰冷噬人。
而原本塌陷的右眼位置,此刻竟也生出了一只与左眼一模一样的、毫无二致的猩红竖瞳。
镶嵌在这张颠倒众生的绝美面孔上!
弦玑全身的汗毛瞬间倒竖,一股寒意从脊椎直冲头顶。
那不是怨灵!怨灵没有这样冰冷的、充满掠夺性的实体感!
她强迫自己稳住呼吸,匕首尖端对准他。
“谁?”
下一秒,那张颠倒众生的绝美面孔猛地出现在跟前。
他飘了过来。
她下意识提刃刺去。
却发觉自己根本动不了。
糟糕。
他传来一声极其低沉的、仿佛来自胸腔深处的咕哝。
带着粘稠的恶意和一丝……嘲弄?
那只阴白得如同古墓中爬出的手臂,极其缓慢、却又带着不容置疑的掌控感抬了起来。
五指枯瘦修长,指甲泛着青黑。
就在抬至弦玑咽喉前方的瞬间——
猛地收紧!
“呃——!”
弦玑喉咙骤然被一坚硬力量死死扼住!
发出不堪重负的悲鸣!
强烈的窒息感伴随着气管被挤压的尖锐刺痛排山倒海般袭来!
肺部疯狂抽搐着试图汲取一丝空气。
“弦玑——!!”
一声嘶哑破碎、如同困兽濒死般的吼叫撕裂了死寂。
秦璇双目赤红如血,挣扎着想扑起,可残存的力气早已耗尽如同流沙,身体刚离地寸许便沉重地、无可挽回地再次栽倒在地。
不甘与疯狂在胸膛交织燃烧,他咬碎了牙关,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拖动着如同灌了铅的身体,一寸寸向着那抹阴森的身影艰难挪去。
而那道诡异的身影——
他只是微微侧过头,那张绝美却嵌着非人竖瞳的脸上,露出一丝近乎慵懒的漠然。
仿佛拎着一件无足轻重的物品。
他那只扼住弦玑咽喉、阴白枯瘦的手随意地晃了晃濒临窒息的少女。
下一秒!
那只破烂布鞋,毫无征兆地抬起——!
然后,狠狠碾踏在秦璇竭力伸向前方、试图抓住什么的手指上!
咔嚓!
骨骼碎裂的细微脆响,混杂着秦璇猝不及防、从喉咙深处挤出的压抑惨哼,刺耳地响起!
弦玑的瞳孔在目睹这一切的瞬间,骤然急缩。
无法呼吸的痛苦、无法动弹的绝望,都被眼前这赤裸裸的、刻意施加给秦璇的酷刑所带来的巨大冲击瞬间淹没。
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和滔天的愤怒在她胸腔里炸开,却被那只冰冷的手死死扼在了喉间。
“嗯?” 那张绝美面孔上,猩红的竖瞳里倏然闪过一丝疑惑的光芒,动作也随之停滞。
“忘了……” 一声几乎带着点咏叹调般的低语,从他形状完美的唇瓣间飘出,仿佛只是在回忆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压在秦璇手指上那只鞋,也如同失去兴趣的顽童般,随意地、轻飘飘地抬了起来。
紧接着——
他那阴白的身影缓缓矮了下来,如同鬼魅沉降。
枯瘦却带着诡异力量的手指,如同冰冷的铁钳,攫住了秦璇沾满血污和泥泞的下巴,迫使他抬起剧痛而扭曲的脸,直视那双非人的竖瞳。
竖瞳中燃烧着贪婪的幽光,死死锁住秦璇,那非男非女的声音带着一种令人骨髓发寒的黏腻渴望。
轻轻响起。
“你身上流淌的福泽……我可是垂涎……好久了呢。”
那阴白枯瘦的手指重重按在他眼下那颗痣。
“要是让那位大人知道了……”他抿唇一笑。
“一定会灭你七魂六魄,永散人间。”
“还是让我吃掉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