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遇

    黑暗粘稠得如同凝固的墨汁,带着陈年米糠的酸腐味儿,沉甸甸地压在李承昭的皮肤上。

    她蜷缩在粗砺的麻袋里,每一次呼吸都扯得胸腔生疼。眩晕感如潮水般冲击着她的神智,后颈处残留着被重击后的闷痛。

    她的牙齿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尝到一丝咸腥的铁锈味儿,这尖锐的痛楚才勉强刺破混沌,拉回一丝摇摇欲坠的清明。

    她在哪里?

    昏迷前最后的画面骤然闪现,一张惊慌失措、漂亮的少年面孔。

    紧接着便是后颈遭受重击的剧痛。

    不能慌。

    李承昭在心底一遍遍对自己说道,她下意识屏住呼吸,仔细侧耳倾听外面的动静。

    杂乱的脚步声、粗重的喘息、偶尔几句含混不清的粗鄙喝骂,还有车轮在崎岖土路上颠簸的呻吟。

    他们终于近了。李承昭感觉自己被人粗暴地从麻袋里扯出来,像扔一袋糠秕般重重扔在地上。骨头仿佛散了架,剧烈的疼痛让她蜷缩起来,好半天才从那阵天旋地转中睁开眼。

    等她缓过神来,几缕残阳,正从破庙屋顶巨大的窟窿里斜射进来,在翻腾的浮尘中划出几道昏黄浑浊的光柱。

    这微弱的光,勉强撕开了这阴森囚笼的一角,也照亮了神龛之上那尊泥塑的菩萨。残破的彩漆剥落,露出底下灰败的泥胎,但那低垂的眼睑,在那昏黄的光影里,竟仿佛含着一丝悲悯。

    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绕到她的心脏。她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挣扎着坐了起来。

    她目光慌乱地扫过这方寸之地。就在这时,她突然顿住,几步之外,在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阴影里,竟还蜷缩着一个人影!那人一动不动,仿佛已与这破败融为一体,唯有身上那件衣料,即使在昏暗中,也隐隐流转着一种与这肮脏格格不入的柔和光泽。

    “喂!醒醒!”李承昭压低了声音喊道,声音嘶哑干涩,像砂纸摩擦。那身影依旧毫无声息,连呼吸的起伏都微不可察。她不在试图和对方交流,只是视线扫过四周。

    突然,一块边缘锋利的碎瓦片,撞入她的视线!她艰难地挪动身体,用双脚笨拙地去够、去勾。粗糙的麻衣在碎石地上摩擦,很快被磨破,皮肤传来火辣辣的刺痛。

    但她不管不顾,咬着牙,终于用脚趾将那瓦片勾到了手勉强能够到的范围内。她立刻扭过身,不顾手腕被绳索勒得更紧的痛楚,用手指死死抠住那块锋利的碎片。

    接着,是更艰难的挪动。她笨拙的用尽腰腹的力量,一点一点蹭到墙边,将瓦片锋利的刃口对准手腕上粗糙的麻绳。每一次摩擦都有些许的刺痛,她却顾不得那么多。

    门外突然传来粗狂的声音,她下意识屏住呼吸,僵硬着身子不敢动弹。

    “怎么又抓了一个小崽子?”

    “她看见了不该看的东西,顺手一起抓了。”

    “正好一起卖了!”

    李承昭的心跳如同擂鼓,她遇到拐子了!她再也回不了家了。滚烫的泪水毫无征兆地涌出,顺着脏污的脸颊蜿蜒而下,留下冰凉的湿痕,带来一阵难耐的痒意。她死死咬住嘴唇,将一声呜咽硬生生咽了回去,只余下沉重压抑的抽噎。

    她又屏住呼吸,竖耳捕捉着门外的每一个音节。

    “……沈家那婆娘真是心狠,为了给她儿子腾地方……”

    “最毒妇人心……”

    “嗐,和咱们有什么关系,呸,狗官的儿子……”

    门外的声音渐渐远去,最终被庙外呜咽的风声吞没。

    李承昭这才敢大口喘息,她深深吸了一口混杂着霉味、尘土味和泪水的咸涩空气。

    随后她又听见了除她之外重重的呼吸声。

    那个人好像醒了。

    李承昭警觉的看向那个方向,却发现对方还是一动不动,她没有说话,只是继续用那块碎瓦摩擦手上的绳子。一时间除了那窸窸窣窣的摩擦声竟格外安静。

    这也让那绳子断裂的声音异常清晰。

    李承昭振奋起来,她挣扎着站了起来,抬头去看那破掉的屋顶。飞速扫过破庙的每个角落,急切地寻找着可以借力攀爬、通向那片月光的路径。

    正当她小心翼翼地爬上案桌,忽而听见一个沙哑低沉的少年音说道:“先别走。”

    她身形一顿,猛地回头,手上快速拿起那块锋利的碎瓦,月光勾勒出她沾满尘土、惊疑不定的小脸,那双黑亮眼眸,此刻锐利如刀,穿透昏沉的光影,死死钉向角落里那个缓缓坐起的身影。

    正是她昏迷之前看到的那个少年

    对方看上去比她大不了多少,却拥有一种李承昭用尽贫瘠的词汇也无法描摹的好看。只是他面白如纸,像一张被揉皱又摊开的薄宣,嘴唇也泛着不祥的青灰。

    “官老爷家的儿子”,李承昭突然想起那些拐子的话,她没有动,只是微微弓起背脊,将重心放低,如同潜伏在暗夜里的野猫,警惕而专注地审视着这个陌生人

    他急促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吸气声像是破旧风箱在拉扯,带着胸腔深处沉闷的杂音。过了好一会儿,那气息才艰难地吐出,化作一句微不可闻的低语“外面肯定有人守着。”

    “你先别走。”

    他顿了顿,似乎是在积蓄力量,目光穿透昏暗,牢牢锁在李承昭写满警惕的小脸上。“最起码……现在先不要走。”

    李承昭的眉头紧紧蹙起,手指无意识地抠紧了掌心那块锋利的碎瓦片。

    “你一个人跑不了的。”

    他扯了扯嘴角,用一只同样苍白得毫无血色的手,极其缓慢地指向了自己的腿。那动作仿佛牵动了巨大的痛苦,他的额角瞬间沁出细密的冷汗,呼吸也变得更加急促。“这是……之前……逃跑被打断的。”

    “所以要更小心一些。”

    李承昭这才发现他的腿成不正常的扭曲,她沉默的跳下案桌,缓慢的凑近对方,停在距离少年几步之遥的地方,保持着随时可以后撤的距离。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干涩和沙哑:“……那怎么办?”

    少年似乎耗尽了最后一丝气力,身体完全脱力般重重靠回冰冷的墙壁,他闭着眼,额角渗出的冷汗在月光下闪着微光,过了许久,那长长的、蝶翼般的睫毛才极其艰难地颤动了一下,缓缓掀开。

    “他们守夜是有规律的。”

    他顿了顿,然后极其缓慢地,将一根苍白得近乎透明的手指,轻轻抵在自己毫无血色的唇上。

    “你听。”

    室内突然安静了下来,李承昭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学着少年的样子,将全身的感官都凝聚到耳朵上,努力穿透庙墙的阻隔,捕捉着外面任何一丝微不可察的动静。时间仿佛被拉长了,每一秒都无比煎熬。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沉重而拖沓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踏在庙外的碎石地上,发出清晰的“沙…沙…”声,每一步都带着疲惫和不耐。脚步声在门外不远处停驻,紧接着,一个粗嘎含混、带着浓重睡意的声音响起,如同闷雷滚过:

    “换班了!换班了!妈的,困死老子了…”

    随即是另一阵更轻快些的脚步声靠近,几句同样含混不清的低语交谈,伴随着佩刀或棍棒碰撞在皮革上的轻微“咯哒”声。

    接着,先前的沉重脚步声渐渐远去,消失在风声里,而新来的守卫似乎也找了个地方倚靠,四周重新陷入一种紧绷的、令人窒息的寂静,只有夜风穿过断壁残垣发出的呜咽。

    李承昭的心跳却咚咚做响,原来真的有人。如果刚才她暴露了,大概会落得和少年一样的下场!

    这么想着再看向少年时,她眼中那份野猫般的警惕锐利,如同冰雪消融般褪去了大半。她不再犹豫,手脚并用地朝少年又挪近了几寸,两人之间只剩下一步之遥。借着斜照的月光,她甚至能看清少年颈间沾着的尘土,以及……在他苍白得近乎透明的锁骨下方,一颗小小的、殷红如血的痣,在月光下像一粒凝固的朱砂,异常醒目。

    还没等她细看,就又听见那少年探究地问道:“你胆子很大。”

    闻言李承昭立刻挺直了小身板,仿佛被这句话点燃了某种豪情。她用力吸了吸鼻子,脸上脏污也掩不住那份急于证明自己的骄傲神采:“那是!我…我跟着我爹进过山!还…还帮着赶跑一个大老虎呢!”她刻意压低了声音,却压不住语气里的兴奋和夸张,仿佛那虎真跟她亲手赶走的一般!

    少年苍白得近乎透明的唇角,极其微弱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形成一个极淡、几乎算不得笑容的弧度,轻声哄着她“那的确很厉害了。”

    她下意识地将本就挺直的小身板绷得更紧,细瘦的脖颈微微扬起,下巴抬得高高的,像一只骄傲的小公鸡。然而,这份强撑的骄傲只维持了一瞬。但转头又想起了自己此刻的处境,想起了那些凶神恶煞的拐子。高昂的头颅一点点、一点点地垂落下去,肩膀也垮塌下来,蓬乱的发顶对着少年,泄露出藏不住的沮丧和茫然。

    过了一会儿,那颗低垂的小脑袋才又抬起来一点,黑亮的眼睛里盛满了不安和希冀,声音细弱得像蚊子哼哼:“我们现在怎么办。”

    “等着”他吐出的字清晰而冰冷,像投入深井的石子。“等到寅时,那是人最困倦的时候。那时候就是我们的机会!”

    寅时?李承昭默默重复着,她抬头望向屋顶的破洞,月亮的位置对她来说毫无意义。她犹豫地看向少年,想开口询问如何知道时辰,却见他疲惫的闭上了眼睛。

    她也不在说话,反正,对方说的这么胸有成竹,又很有文化的样子,肯定有办法。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炷香,也许是半个时辰,庙外的风声似乎变小了。李承昭感觉自己的眼皮开始打架,极度的紧张和疲惫如潮水般涌来。她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胳膊,强迫自己清醒。

    就在这时,闭目养神的少年忽然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李承昭立刻警醒地望过去。只见他缓缓睁开了眼,那双在黑暗中显得格外幽深的眸子望向屋顶的破洞,似乎在确认月光的角度。然后,他极其缓慢地、无声地转向李承昭,对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又用口型无声地说:“快到了。”

新书推荐: 贤妻良母的人设她不装了(重生) 女配今天不想上班〔快穿〕 炮灰女修入合欢,渡个情劫又能怎 【文野乙女】兔狲奇妙冒险~横滨!~ 好太子被我养坏了 又********下 三缺一?万人迷说你等着 海神信号 全家都很漂亮,除了我 和诸伏景光结婚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