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外传来马蹄声,林云栖将手中之物扔进草丛,整理了下着装,又换上了那一副病入膏肓的样子。
不一会,林府管家王昌便疾步前来,身后的青石板上传来整齐的靴声:“小姐,军营的人来了,说是看见刺客进了府邸。”
林云栖听完管家的话,抬眼望去,朝来人行了个福身礼:“张指挥。”
“四小姐?您不是在宫中吗?”张治见到意料之外的人,满脸诧异。
林云栖垂下眼眸,掩去了眼中冷漠,叹了一口气道:“公主和亲,云栖将作为陪嫁,和公主一起前往郢国。太后娘娘仁慈,特许了云栖三天收拾行囊,安排府中事宜。”
张治眸中闪过一丝惊喜,只是很快便平静下来,拱手说道:“和亲之路,路途艰险,请小姐务必珍重。”
林云栖心中冷笑,面上却是浅笑着谢过,只是那眼底冷得像冰。
张治转头四处看了看,开口道:“军营今夜有贼人潜入,暗卫看见刺客翻进府邸后,就消失不见了。”紧接着,话锋一转:“四小姐,一直在这院中?”
林云栖收了笑,将手掩于袖中,语气冰冷道:“指挥是怀疑,云栖私藏刺客吗?”
张治盯着少女看了一会,才颌首道:“四小姐说笑了,将军府满门忠烈,张治怎敢怀疑您呢?收兵!”
等出了府邸,张治手下军官回想少女方才模样,疑惑道:“指挥使,就这么放过了?这林四小姐,看上去有点奇怪啊!”
“需要你说,”张治斜睨了他一眼,转头看着头上牌匾,回想刚刚地上的血渍,不屑地说道,“我当然知道她有问题,这么沉不住气,果然是一介女流。你来……”把事吩咐下去后,张治将背挺得直直的,大摇大摆地走了。
听到府外兵马的声音走远了,林云栖才低头看向地上的血渍,想到刚刚那人恶心的嘴脸,蹙眉:“昌叔,明日命人,将被踩过的地方多擦拭几遍,别让他们脏了将军府的地板。”
昌叔弯起佝偻的脊背,恭敬地说道:“是,四小姐。”
林雪从黑暗中走来,抬手行了个礼,立于一边。林云栖侧目看了她一眼:“有事?”
“芸娘说醉仙楼来了好酒,邀小姐去品尝。”林雪凑近耳边低语道。
林云栖轻笑一声,见林雪欲言又止,知她心中疑惑:“你是不是很好奇,我为什么救萧时桉,又为什么让张治发现。”
林雪沉默片刻,才拱手颌首道:“小姐做任何事,都有您的理由。”
听到这话,林云栖嘴角轻挑,将被风吹乱的头发,全部拢于一侧:“我不认为一个小小的刺客,值得张治亲自搜查,这就说明萧时桉今夜窥探到了……秘密。既然如此,那就借他引出张治身后之人。”
“你明天去打听一下,今夜军营发生了些什么,”林云栖顿了顿,又看向地上的糖葫芦,“顺便,给卖糖葫芦之人一些银子,让他将刺客行踪指向驿馆。”
“是。”
驿馆内,郢国军医正在给萧时桉上药。
子墨看着自家主子傻笑的模样,满脸担心:“少主,您没事吧,伤的不是手吗?怎么感觉脑子也受伤了啊。”
若是在平日,萧时桉估计已经动手打人了,只不过某人才享受了“温柔”对待,此刻内心甜蜜蜜的,懒得和他计较。回想刚刚少女身上的檀香,被风吹起的秀发,若即若离的柔荑,还有担心他蹙起的眉,萧时桉嘴角上扬的幅度更大了。
门被推开,萧时砚不复平日冷静,急声问道:“哪里受伤了?伤的重吗?”
萧时桉收了笑,露出些许虚弱来,嘴上还一直发出吸气声。萧时砚一看自家弟弟这死出,就知道伤得不重,松了一口气,恢复冷淡,沉声道:“别装了,今夜怎么回事?你失手了?”
萧时桉隐去将军府的事,将今夜所见所闻都说了出来。子墨摸着下巴,深沉地说道:“属下总感觉这件事,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
“啧,尽说些废话,”萧时桉翻了个白眼,“用药?云栖多长的命啊,这么多药,够她活几辈子了。”
子墨沉思片刻,恍然大悟:“对哦,还是少主厉害。”
萧时桉扶额,闭眼叹了一口气,不想承认这么蠢的暗卫是他手下。萧时砚捏了捏眉心,略带无奈:“不管怎样,这位林四小姐,都将是我们破局的关键。”
听到这话,萧时桉一下来了精神,试探地问道:“对啊哥哥,不如这样,你们回郢国,我留在这里调查,怎么样?”
萧时砚看着自家弟弟殷勤的样子,知其心思,挑眉道:“你确定?”
“我确定!”一字一句中透露出坚定。
“行,那你留在庆国吧。”萧时砚甩甩袖子,迈步离开房间。
这么好说话,萧时桉满脸不可置信。刚想感慨哥哥总算疼了自己一回,就听子墨开口道:“少主,庆国那边传来消息,林家四小姐作为陪嫁,也要去郢国。”
“什么!你怎么不等我死了再告诉我,”萧时桉直接站了起来,这下更加不可置信了,无语地看着子墨,深吸了好几口气。也不管正在包扎的手,疾步朝门外走去,看到自家哥哥身影,立马满脸笑意,“哥,刚刚那件事咱们再商量一下呗。哥——”
-----------------
醉仙楼外,停了一日的大雪又开始飘扬。楼内却丝竹悦耳,漫舞翩翩,与楼外的寒冷孤寂比起来,显得格外温馨。
林云栖和林雪均一身男子打扮,脸戴银色半遮面具,进了醉仙楼。一进去,各种美人便贴了上来,眼送秋波,手一扬,纱裙便从面上拂去,连带着各种脂粉气。林云栖接过酒喝了一口,再用折扇轻抬美人下颌,将银子塞给她:“你们那位叫芸娘的,新来的舞姬在哪?”
美人接了银子,又听贵人开口找他人,娇嗔道:“这醉仙楼又不是只有一个芸娘,怎么都找她啊,官人看看奴家嘛!”
林云栖嘴角有些许僵硬,深吸了一口气,手抚过美人脸:“乖,听话!官人之后再疼你,芸娘在哪?”林雪看自家小姐这副强装浪荡的样子,不由觉得好笑。
美人见人脸色不好,心知不能太过放肆,便凑近说道:“芸娘在楼上呢!官人,可别怪奴家没提醒您,这芸娘最近可是闻公子的新宠,别被发现啦!”
林云栖嘴角抽了抽,道了声谢,便拉着林雪冲上了楼,站在门外整理了下着装,看着林雪强忍笑容,不由来生出点尴尬:“你……你在门外守着吧。”说完,便躲进了包厢。
屋内,一女子香肩微露,唇染胭脂红,眼尾描金,凤眸微挑,似笑非笑间流转着三分媚意,一缕青丝留于胸前,媚态横生。只是那原本肌肤胜雪的身上,却出现了不少的鞭痕和青紫。
看清来人,芸娘将衣服穿好,递给她一杯热茶:“四小姐请。”
林云栖接过抿了一口:“听林雪说你找我,所为何事?”
“闻景这边我已得手。接下来,我会想办法混进闻府,不过在此之前,需要四小姐帮我造个假身份。”
“这不是什么难事,放心,”林云栖用手撑住下巴,上下打量芸娘,“你……怎么亲自上场了。”
芸娘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红痕,用头发遮住:“他人之手,终有疏漏。我知闻家对四小姐的重要性,自然不能假手于他人。”
“我请你到醉仙楼,是让你当管事的,”林云栖见她身上伤痕,顿了顿,眼底涌上不忍,“疼吗?”
芸娘摇摇头,用手抚摸青丝:“四小姐,优柔寡断可不像您的作风。再说了,我迟早会把这些还给他。”
“可若是需要你献身呢?”林云栖用手轻揉眉心。
芸娘笑出声来,云淡风轻道:“四小姐,请您相信我的能力。再说了,一副躯壳而已,我以身体作筹码,换取我想要的东西,而闻景以权势压人,难道该羞愧之人是我吗?还是说,四小姐很在意贞洁这种东西?”
林云栖抬头直视眼前人,挑眉道:“我之前的计划,与你现在所做之事差不多。你觉得我会在意,贞洁这种鬼东西吗?并不只对你如此,任何女子这样做,我总归会心疼的。”
两人相视一笑,林云栖将腰上佩戴的白玉递给她:“我马上要去郢国了,如果需要帮助,可以去将军府上找王管家。青柔,此去郢国,不知归期。但你的仇,我一定会替你报!若是你哪天后悔了,退路早已给你寻好,去找昌叔就行。”
芸娘看着林云栖,回想起初见,少女不顾危险登高梯,只为帮雏鸟回巢,即使这些年经历了那么多苦难,眼神中仍然带着三分慈悲。接过玉佩,用手把玩着,轻叹一口气:“云栖啊,你当真是……”
话未说完,门外传来敲门声,林云栖最后看了一眼女子,推门走了。
门被关上,芸娘在空荡荡的屋子里,行了个福身礼,低声道:“愿君万事顺意,得偿所愿。”
林云栖出了楼,看着漫天大雪,回想方才场景,将头靠在柱子上,轻声道:“我和她,如今都犹如笼中困雀,振翅难飞了。”复仇这件事,困住太多人了。
“小姐……”
雪地上,一滴泪悄然落下,无声无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