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土飞扬，林薇明重重地从废墟顶端一路滚到底，像是个被踢了一脚刹不住的皮球。
痛感从身体各处传来，却丝毫不影响她的动作，她迅速地起身，躲到断裂的围墙之后。
高危的V级畸变物失去了目标，巨大的身形茫然地在废墟外围晃了几圈，又慢悠悠地向远方而去。
林薇明这才从围墙后面探出了头，再度攀上半塌的建筑物顶端。她腰间佩戴着零素能量测量器，上面的表盘指针正在反复横跳，显示的零素能量值时高时低。
她放眼向污染区中心的方向望过去，空气中弥漫着淡紫色的微尘，随着深入污染区，这紫色渐渐浓重，直到填满肉眼可见的所有空间，毫不嫌弃地吞下一切事物。
【剩余电量：35%】
这不足以支撑她在此处停留更久的时间了。
林薇明眼中那一圈荧蓝色的光芒渐渐敛去，恢复了正常的瞳色。
第51次探索污染区“归尘”，宣告失败。
测量器的指针稳定地停在15%左右，林薇明回到了归尘的外围。
污染区内难以接通外界的信号，所以安装的监控摄像头形同虚设，官方留下一群基础的巡逻机器人，每天按照程序以固定的路径游荡着。
林薇明拿出干扰装置，巡逻机器人的步伐放缓，马上不受控制地原地转了一圈，她也觉得自己脖颈后酥酥麻麻了一瞬，趁着干扰尚未结束，飞奔出了巡逻机器人的视野。
归尘范围之外，依旧人烟稀少，林薇明往下拉了拉卫衣的兜帽，避开流浪汉打探的目光，绕了几圈，从破烂老旧的居民楼楼道里把她的二手电驱单车推了出来，准备回家。
腰包里的手机突然震动了好几下，林薇明一拿出来就看见三通未接电话。
她不以为意地解了锁，通话详情展开的一瞬差点没拿稳手机。
【未接来电：特防部。】
三行一模一样的字。
完了。
她急忙把手机塞回包里，随手将拉链拉到半程，就跨上单车上了路。
逐渐远离归尘的阴霾，在她面前的又是往日那个繁华喧闹的晶海城。
“热烈庆祝新纪40周年到来，人类终会战胜灾难！”
“新的十年，新的曙光就在明天！”
红色的横幅高高挂在路边，官方的工作人员正忙着布置街景，一派喜气洋洋的场面。
这是人类对抗零素灾害的第五十年。
六十年前，人类从天外带回一种应用广泛的矿物资源，称作“虚晶”，各地争相建立研究所，对此进行大规模的深入开发。
可是在庆祝虚晶应用十周年的前夕，从晶海城的厄里克研究所开始，不明原因的爆炸摧毁了储存的虚晶，零素能量从其中逸散而出，形成结晶破坏城市，污染生物以致病变。
人类又在混乱中艰难地度过了十年，联合政府成立，将纪年方式也改做“新纪”，寓意人类终将破解零素灾害，迎来全新的美好纪元。
特防部也在联合政府的组织下应运而生，全称零素灾害特殊时期特别防护部，专门应对与零素相关的事务。
该机构的权限比居民安全管理局更高，又比军队更加贴近民众的生活，许多市民就将特防部视作权威，特防部也是不负众望地汇集了各路精英。
因此在林薇明眼中，自己将要面临一个难题。
夏日强烈的阳光落不进这个昏暗的楼道，林薇明的影子在地上跟着头顶上的灯一闪一闪，终于等到老电梯反应迟缓地开了门。
特防部没有再联系她，不知道是上什么地方找她去了，林薇明看了看自己身上不合时宜、又沾了许多灰尘的卫衣，在见到特防部的人之前，起码要让她换一套看起来正常的衣服。
电梯停在五楼，林薇明才走出去，就看见自家门前已经站着一个人。
她调动基础视觉系统，迅速地扫了那人一眼。
男青年随意地倚在栏杆边，他穿着特防部的制服，竟和林薇明一样，选了一件不该在这个季节穿的长袖白衬衫，左臂的袖子一直卷到胳膊肘，另一侧却拉到手腕处。
日光斜斜地打在他冷白的皮肤之上，衬得他肤色更白，如同有一层化不开的寒霜覆盖于此。
他伸手挡在嘴边打了个哈欠，一转头就看见站在不远处的林薇明。
这位特防官立刻站直了身子，嘴角勾起一个弧度恰好的礼貌笑容，那双尾部微微上翘的眼睛也跟着弯了弯。
“林薇明女士？”
林薇明没说话，把袖子往下拉了拉，企图掩盖自己小臂上破损但不会见血的伤口。
“我应该没找错吧？”他见她没有应答，又问。
“没找错，是我。”林薇明这才认命地点了点头，迈开步子向他走过去。
“你好，我是特防官。”他从口袋里拿出一本证件来，在林薇明的眼前展开。
上面写着“特防部-机动作战司-零号小组-中级特防官-孟燃真”。
那张证件照上穿着黑西装的人脸上还有些稚嫩，但满眼认真，同她面前的简直判若两人。
孟燃真收回了证件：“如果对我的身份有所怀疑，可以致电特防部办公厅查询编号。”
“我不怀疑。”林薇明摇了摇头，“冒充安管员的人很多，但敢假冒特防官的人没几个。”
只是特防部的人来找她干什么？难道她伪造的这个身份被发现了？
林薇明抬起头，小心翼翼地开口：“请问……我犯了什么事？”
孟燃真被她的反应给逗笑了：“林女士，你误会了，特防部找你只是想问点问题。”
他看了眼林薇明家紧闭的房门：“只是事情需要保密，需要一个绝对安静的地方同你谈话。”
林薇明会意地转过身开锁，暗地里松了……半口气。
她还不知道特防部想找她调查些什么。
还好，除了藏在卧室里的充电舱，客厅里没有什么会暴露她身份的东西。
林薇明把孟燃真请进了屋，坐下几秒钟不到的时间，孟燃真就转过手机，屏幕向她。
上面是一个中年男人的照片。
“我就开门见山了。”他说，“照片上的人叫苏峰，38岁，他是郝氏医药的会计，林女士应该认识他。”
林薇明点了点头：“认识。”
不仅认识，苏峰还欠了她委托的尾款。
“苏峰已经失踪一周了，经安管局调查，在会计的本职工作以外，他还有采集零素结晶的副业。”孟燃真探询的目光定在林薇明的脸上，“失踪当天，他委托你作为引路人带他进入息壤，寻找合适的采集点，之后音信全无。林女士，可以说说当天发生的事吗？”
委托人失踪了？她还成了最后一个见过他的人。
林薇明：“我将他带到采集位点，一直等到他采集完成，就领着他出了息壤，之后就分开了，没发生什么特别的事。”
“他在这之后，还有可能去别的地方吗？”
林薇明答：“我离开的时候，好像听见他在同别人联系，但我只是隐约听见他说到时间地点，我猜想是在和买主商量什么时候交货。”
“好，我知道了。”孟燃真伸手在手机上划拉了两下，“还有些细节问题要问你，请如实作答。”
林薇明也别无选择，与人类交往本就是她的弱项，加之人类的心思非常复杂，她不可能猜透一个初次见面的特防官。
孟燃真看起来很友善，但她也被这样的人骗到身无分文过。
“有关苏峰失踪的案件，就问到这里了。”
话是这么说，但林薇明看他没有要走的意思。
她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耳边又响起了孟燃真的声音。
“林女士？”
她猛然抬起头，眼前的屏幕上是她再熟悉不过的暗网“灯塔”黑蓝相间的界面。
再往下看，一个名为“0012”的账户资料一览无余。
“这是你的业余调查员账号？”孟燃真问，那柔和的笑意尚未消散。
林薇明所答非所问：“二十年前，我父亲丧生在归尘的次生灾害中。刚成年的时候，我母亲也去世了，我独自一人实在是……”
“林女士。”孟燃真打断她，“我好像没有要听你的……人生经历？”
好无情，林薇明想。看来卖惨这一招对特防官并不顶用。
或者说，她模仿人类的演技还不够好？
她不甘心地瞥了眼屏幕：“是我的账号。”
孟燃真这才满意地放下了手机：“虽然很抱歉，但是因为涉及到案件，你的账号现在开始由特防部保管。”
他起了身，这回应该是真的要走了。
“那什么时候还……”林薇明无力地问道。
其实这个操作等同于封号了，他只是说得委婉。
“看林女士接取委托的数量，也算是经验非常丰富了。一个月后你可以前往民间的零素支援协会，注册成为官方认可的调查员。”孟燃真看了眼她沾了灰尘的衣服，“业余调查员不受法律保护，也没有协会援助，林女士还是慎重考虑吧。”
可是支援协会的委托报酬低，有时甚至是无偿的。
林薇明沉默了，像是一种无声的抵抗。
“林女士，感谢你的配合，特防部之后可能还会联系你，记得留意。”
看来账号的事情已经无法转圜，她看着孟燃真离开，回身倒在了吱吱呀呀的旧沙发上。
晶海城镇守着特大污染区归尘，又有归尘的次生污染区息壤，敢于挑战污染区高风险来获得高收入的大有人在。
就比如——
林薇明表面上以咖啡店店员的职业为主业，实际上赖以生存的却是灯塔网的各种委托。
私人调查业务涉猎广泛，价钱也好商量。
自从三年前发现了灯塔网，林薇明以0012的身份，一跃成为网站委托完成率百分百的头部大佬。
不受零素能量的影响，是她超越其他调查员的最大优势。
因为她是诞生于厄里克研究所人工智能天才佘栖手中的机器人。
没了这份高收入的工作，她无依无靠地活在这世界上，上哪去赚钱维护升级机体？
那个被特防部收走的账号里，还有点钱没能提出来。
思及至此，林薇明又从沙发上爬了起来，启动电脑，试探地在灯塔网的界面输入0012的密码。
【该账号不存在，请重试。】
甚至被销号了。
她非常自然地叹了口气，在键盘上噼里啪啦地敲了起来。
十分钟后，暗网“灯塔”的界面再度在她面前展开。
【欢迎加入“灯塔”，愿光芒照亮您前行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