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事情并没有告一段落？
除了自己的身份是伪造的，林薇明敢打包票自己是晶海城的一名守法公民，从来没有做过官方明令禁止的事。
二十年前横跨三市的归尘发生了一起重大灾害事故，在邻市形成了另一个次生污染区“默痕”，失踪人员不计其数，佘栖就借此给林薇明捏造了一个人类的身份。
负责处理这类事务的，一般都是安管局。
但以林薇明的视角，实在推测不出孟燃真来找她还有别的可能性。
孟燃真倒是挺有礼貌：“抱歉，林女士好像没看见我，所以只能先拦住你了。”
林薇明不得不抬起头直视他：“请问特防部还有什么事要问我吗？”
孟燃真从她的车前走开：“如你所见，我现在没在工作。所以，我不是为了公务来的……是有一件私人委托，想交给灯塔网最顶尖的业余调查员。”
“那我的账号……”林薇明试图挽回自己的劳动成果。
“以我的权限，这个实在没法帮你呀。”孟燃真又笑，“别看我是中级特防官，但不过是特防部一个小职员而已，管不了科技司的事。”
特防部部长办公室直属的零号小组也算小职员吗？林薇明沉默了会，问：“你想委托我什么事情？”
无论如何，送上门的委托，她先听一听也没什么损失。
“这个恐怕说来话长了。”孟燃真环视四周，“也许得多花费点时间跟你解释。”
这周围办公楼居多，将人们牢牢地圈在钢筋混泥土与玻璃构造的空间里，唯有一个缺少维护的小型公园，在这个时间段几乎没有人影，还算能坐下来交谈委托详情。
林薇明把电驱单车停在树荫下，水面泛着绿的小池塘边有两三把长椅，她随便选了一处坐下来，看见孟燃真从自动售货机那边走过来，手里拿着两瓶饮料，很顺手地往林薇明手里递。
“谢谢。”林薇明接过，掌心传来冰凉的触感。她只是看着瓶子里的气泡缓缓上升，并没有打开。
虽然佘栖为她——或者说同类的仿生机器人们，制造了模拟人体的消化系统，但林薇明通常不会尝试人类的食物。
孟燃真在她身边坐下，仿佛他们两个已经是熟人了一样自然。
林薇明往长椅边上挪了挪，试图与孟燃真拉开距离。
孟燃真没有将她一连串的动作放在心上，直接开口：“我想委托你在息壤内寻找一个人，他已经失踪十年了。”
林薇明不解：“你不是要说，他十年前就失踪在污染区里了吧？”
一个正常的人类，即便有着最高的零素抗性体质，又穿戴防护服，也不可能在污染区内存活如此之久。
孟燃真知道她在想什么：“我知道一个人不可能在污染区内待上十年之久，但他是……我爸的故交，我们关系很亲近，所以我才想找到他。失踪这么多年，他的户口也早被注销了。其实我本来也以为他已经死了，可是最近居然又发现了他的线索。”
林薇明一下就回想到拍卖会那天晚上，她在孟燃真手里看到的东西。
这个人既然与案件有关联，特防部难道查不到？为什么孟燃真特地来找她？
林薇明保持着警惕：“如果他还活着，你怎么能确定他一直以来都在息壤之内，而没有另作伪装在其他地方活动？”
孟燃真愣了愣：“直觉？”
林薇明面无表情：“孟特防官，我和你掌握的信息不对等，如果你不肯告诉我该知道的事情，我也爱莫能助。”
他脸上现出一种纠结的神情。
林薇明看他：“我走了？”
“等等！”
这人总算妥协。
孟燃真轻叹了一声：“这件事跟特防部的一部分公务有关系，所以我得想想什么可以说。”
他又停顿了会：“之前的失踪案，其实和拍卖会上郝氏医药的新药有关，详细的我就不跟你解释了。我爸的那位故交，他是个生命科学家，以前从事的研究涉及这类治疗零素化的药物。”
这委托水很深，林薇明听到这里，已经有了判断。
孟燃真要找的这个人，也不简单。
暗网的业余调查员本来就是一份灰色职业，林薇明在这行待了三年，什么样的委托都见过，也很少回绝。
可是这一回，她想着这个委托不做也罢。
她正要开口拒绝，结果孟燃真又接着说了下去：“在查这次失踪案的时候，我们小组去过息壤出外勤，也发现了一点线索。而且那天拍卖会结束之后，我也捡到了以前送给他的东西。但是，特防部在后续调查中，根本就没有找到他。也许他现在还活着，并且在息壤之内活动。”
他的表情渐渐凝重了。
但林薇明未改变想法：“你们特防部难道不会继续追查下去吗？你既然是特防官，他从事危险的工作，你直接把他抓住不就好了？我只是一个业余调查员，参与进这种事务多少有些不便。”
“这个案件已经不归我们小组管了。”孟燃真回答，“正因为我是特防官，以我的立场，不能插手其他小组的公务，也知道他必须伏法。但是……在这之前，只以他故友的身份，我还有事情想问他。想一想，还是找到灯塔网最好的调查员比较保险。”
末了，他又严肃地补充了一句：“等我的疑问得到了解答，我会亲自把他送到该去的地方。”
他看林薇明无动于衷，拿出手机打了几个字，放到林薇明面前：“我逛了逛灯塔网，考察了一下市场，这个委托，出这个价怎么样？”
林薇明对着屏幕眨了眨眼：“你真的考察市场了？”
她至少得跑三个有些难度的委托才能赚到这个钱。
虽然几年相处下来，路北嘉和她的关系还不错，但她的机体材料难得又昂贵，升级维护自然价格不菲。在灯塔网接委托赚的钱，基本都花在这上面了，还远远不足够她进入归尘深处。
看到眼前这串数字，林薇明是真的犹豫了。
孟燃真说出的话充满诱惑力：“如果你接下这个委托，我可以先付一半做定金。如果委托过程中出了意外状况，给你增加了困难，你可以视情况加价。”
拒绝不了，林薇明的想法瞬间转变。
她点了点头：“好，你记得把需要的资料发给我。”
得逞一般的笑容又回到了孟燃真的脸上，忽然就给了林薇明一个提醒。
这家伙可是特防官。
“等一等。”她赶在他开口之前话锋一转，“你必须留下能证明这是你私人委托的证据，避免以后会有不必要的麻烦。”
“可以。”孟燃真答应得爽快，“你要立字据？”
林薇明登上了灯塔网，给他看自己的新账号：“按照灯塔网的规矩，走一下发送委托的程序就好了。”
话音刚落，她却看到孟燃真狡黠一笑。
“你果然还有小号。”
林薇明手上一顿，就要起身：“你钓鱼？”
“不是不是！我绝对没有这个意思！”孟燃真笑着摇头，“你放心好了，我这个人工作和生活一向分得很开的。”
末了还眨眨眼，完全没有执行任务时的正经模样。
林薇明又坐好：“那就请你……”
她的话被孟燃真的手机铃声给打断了。
她无意间扫过那个手机屏幕，来电显示着“赵医生”。
“赵医生……我在路上了！前面堵车了，马上就到，保证不耽误你的时间。”
他就这样当着林薇明的面顺滑地撒了个谎。让她不得不怀疑刚才听到委托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
孟燃真放下手机：“哎呀，就算休假我也有别的事要忙。你的账号我记住了，等我抽了空就立刻申请。现在我得去趟医院。”
他站起身：“林女士，之后再见？”
没等她反应，他的影子划过她的脚尖，落在地面，被吞没进公园小径满满当当的树荫之内。
他出现得突然，走得也飞快。林薇明坐在原处，看着那个化作远处一点的身影。
事到如今，她还是觉得人类难以理解。
林薇明回了家，百无聊赖地在灯塔网上闲逛了一阵，许多委托限定了调查员等级，她现在拿着小号，也只能眼巴巴地望着。
直到私信的标志上亮起了红点，孟燃真如约而至。
他还真是爽快得不得了，把那位名为“温向荣”的人的资料一发，说好的定金居然已经到账了。
【孟燃真：林调查员，我都付了钱了，这下总不会怀疑我的意图了吧？】
【林薇明：不必急着付钱，还有很多具体事项我们没说清楚。】
【孟燃真：怕你后悔不愿接委托了。】
她仿佛能看见他那别有深意的笑脸。
委托时限？无。
具体要求？找到人让他见一面就行。
好说话的委托才是最难办的，再根据孟燃真所说的情况，林薇明觉得，想找到温向荣很难。
【孟燃真：实不相瞒，我也想抽空一起去息壤，不过只能等到四十周年庆典之后了，在这之前特防部上下都很忙。】
【孟燃真：如果在那之前你也没找到他的话。】
【林薇明：嗯。】
终于交代完了委托事项，林薇明才点开温向荣的资料。
【温向荣，男，47岁。】
【……曾就职于伊西斯生命科学院，担任左明喆博士的实验助手。】
【于新纪28年辞职，之后待业；新纪30年，涉伊西斯生科院零素试验案，特防部前去抓捕但不知所踪。经调查，有目击证人表明温向荣进入息壤，另在巡逻机器人的影相资料中发现证据，搜索无果。】
此外就是最近孟燃真发现的线索，给林薇明圈出了息壤之内温向荣可能活动的地点。
特防官居然会和这样背景的人有关系吗？
林薇明从记忆库里调出了他们面对面交谈时的内容。
孟燃真提起温向荣时，前后的说法之间有差别，“我爸的故交”、“以故友的身份”……和温向荣关系好的人，究竟是他的父亲，还是他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