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你住口

    一夜骤雨初歇,翌日碧空如洗。

    四少爷齐泓宣一袭剪裁得体的苏绣圆领长袍,少年身姿挺拔、精神抖擞地跨出府门,等候在一旁的小厮牵着骏马上前。

    按理说齐府这般门第应是聘请名师在府内授学更为便利,但齐老太爷十几年前慷慨解囊,重金捐建了紫阳书院,还特意请来了曾在国学任教的闫先生开班授课,书院广收各地学子,在杭城颇负盛名,齐家孙辈便在紫阳书院就读。

    齐四跨上自己的枣红马,恰好看见不远处的齐泓砚正弯腰往轿子里钻。

    少年音色洪亮喊到:“三哥!同我一道骑马去吧!”

    那头的齐三神情恹恹地扫了一眼弟弟,语调颓靡:“我今日懒得骑马。”他打着哈欠委身进了轿子,四个身强力壮的轿夫便稳步开拔!

    齐四忍不住嘀咕:“坐轿子多无趣啊···”

    身边的小厮闻言抿嘴偷笑道:“四公子您是有所不知了。”

    齐四扬了扬眉:“不知什么?”

    小厮左顾右盼后,确定四下无人后才暧昧一笑:“听说平康坊里新来的舞姬,个个身段妖娆、容貌动人,三公子昨夜豪掷五百银,与美人共度良宵!”

    马背上的齐四神情微尬,怪不得三哥刚才一副精神萎靡的模样。

    “三哥真是胡闹,前些日子不是才收了两个丫鬟进屋?何必再去那种地方,也不怕坏了名声?”齐四到底是少年心性,喜怒都不加掩饰。

    小厮感慨道:“四公子您又有所不知了,昨日三夫人将那明月、松枝发卖出府了!许是三公子生气了,这才出去找乐子了。”

    齐四睨了小厮一眼:“那也不行,他马上都该成亲了!”

    齐四今年刚满十七,这个年纪很多富家公子都初晓情事了,可张氏看得紧,并未给儿子安排任何通房丫鬟,所以齐四并不觉得那事有什么好沉迷的。

    况且,齐老太爷很看重家族名声,若是叫他知道孙子这样风流,必定要责备的。

    进了紫阳书院,一众年轻的学子们几乎都衣着华丽,身旁或跟着小厮或跟着伴读,派头十足。

    闫先生年逾六十,是曾经的国子监教习,门下桃李无数,其中亦有不少在朝为官者。

    当年若不是齐老太爷花重金请他出山,他早就隐居田园了。

    随着一道高亢的晨钟响起,开课时间到了。

    闫先生抚了抚白须:“几日前我曾以“心外无物“与“理在气先“可否并存为题,让你们做一篇文章来,诸子多言,优劣有别,但有一篇文章,条理清晰,引经据典,可称榜首!”

    语落,众多学子不禁交头接耳,好奇究竟是谁的文章如此出众?能得到先生如此夸奖?

    只见闫先生用手中的折扇点了点齐泓文的课桌:“你的这篇文章,甚好,我已命人将此文誊写一份,张贴于告示栏中,诸位学子可观摩学习!”

    他充满赞许的目光落在齐泓文脸上:“若你能按此水平发挥,秋闱必然名列三甲!”

    语落,室内响起一片赞叹声。

    很快,齐大公子的文章就传阅到众多学子手中,大家读过都觉此文立意深远。

    不出半日,外头那几家消息灵通的书肆便纷纷将齐公子的文章誊抄了去,大街小巷广为流传。

    书院中相熟的学子都嚷嚷着要齐泓文请客。

    “齐大公子既有如此才学,往日还何必那般谦虚藏拙?今日做得如此文章,实在叫我等望尘莫及啊!!”

    “谁说不是呢!往后大公子鱼跃龙门了,可一定要记得我们这些旧友同窗啊!”

    “就是就是,不如咱们今晚到凤阳酒楼一聚,听大公子为我等指点迷津?”

    “甚好,甚好,还请大公子务必赏光啊!!”

    齐泓文被大家赞得满脸红光,一开口语调都得意了起来:“诸位同窗莫要折煞了齐某啊,诸位既有此雅兴,那今夜就让齐某做东吧!”

    豪气十足的姿态更是惹得众多学子一阵欢呼。

    齐三、齐四也在其中。

    散了学,只见一行年轻学子们前据后拥,相谈甚欢地往城中最有名的凤阳酒楼而去,觥筹交错直到夜幕深深。

    齐府各院具已安静,只有少数院落还亮着灯。

    郑氏见丈夫深夜未归,已经派小厮去催了三回,可小厮回话:大公子正与同窗们把酒言欢,请夫人先安歇了。

    斜倚在榻上的郑氏登时气不打一处来:“喝喝喝,就知道喝!”

    一旁的奶妈宽慰她:“大少夫人您莫生气,今日大公子的文章得了头筹,高兴也是在所难免的。”

    “嘁,不过是一篇文章而已,又不是登科中举了,真是鼠目寸光。”郑氏见识过丈夫的笔墨功力,平平无奇,不知为何今日忽得了闫先生的表扬。

    在她看来,天下学子多如过江之鲫,只有科举中榜、受聘为官了才算是真正的喜事。

    “你再去请,就说我身子不适,叫他立刻回来!”郑氏仗着自己出身好,眼界高,成婚五年处处都压着齐泓文,眼下又有孕在身,她不觉越发傲慢起来。

    下人听命离去。

    奶妈小心翼翼递来温热的参汤:“这是夫人特意嘱咐小厨房为你熬的补汤,您润润喉吧。”

    郑氏抚了抚肚子,神色恹恹地接过茶盏:“这汤怎么一股怪味?”

    奶妈瞄了一眼那乌漆麻黑的汤汁:“这汤用得都是上好的食材,许是您如今害喜了,口味有变。”

    郑氏悻悻,勉强喝下一半又道:“罢了,明日给我换成血燕。”

    一旁的奶妈急忙点头应下。

    ·······

    约莫一个时辰之后,醉醺醺的齐大公子才摇摇晃晃进了屋。

    郑氏蹙眉望着丈夫。

    可齐泓文一进屋就栽倒在她身旁的贵妃榻上,嘴里嚷嚷着要水喝,一旁的奶妈递上水杯,可郑氏却一把将杯子打翻了:“你既知我在等你,为何还回来这么晚?”

    齐泓文一愣,但语气还算和善:“我不是差人回来传话了吗,今日同窗邀约,我实在不好推辞!”

    郑氏一脸不屑:“哼,什么同窗?不过是一群酒囊饭袋!”

    齐泓文腾地一下坐了起来:“你,你何出此话?我们怎么就成就酒囊饭袋了?”

    郑氏见他居然敢顶嘴了,怒气更盛:“学院是增长学问的地方,你们倒好,不发奋苦读,反而跑去酒楼喝的醉醺醺,不是酒囊饭袋是什么?又不是登科中举了,值得你这般炫耀?”

    齐泓文气得双手发抖:“你你你!”了半天却憋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郑氏见他嘴笨,心里愈发得意了。

    齐泓文延续了一整晚的愉悦心情在妻子面前戛然而止,可他不能像父亲训斥母亲一样斥责郑氏,毕竟她背后有个当官的郑家。

    他只能深吸一口气,窝窝囊囊提起自己的靴子:“罢了,我不与你争辩。”

    语落,他起身便要往书房走去。

    郑氏:“你站住!”

    齐泓文转身看着妻子:“你又要作何?”

    郑氏抚了抚自己的肚子:“再过几日便是我母亲的生辰。”

    她顿了顿,齐泓文立马领会了:“明日一早我便去同父亲说,从账上支三千两出来。”

    可这一次,郑氏并不满意。

    她面无表情道:“我母亲年初在盛京看上了一处宅院,眼下手头还缺一些······”她扬起下巴看向丈夫。

    齐泓文却面露困惑:“岳母好端端为何要在盛京置办宅院?”

    盛京可是寸土寸金的地方,再说郑氏一家祖籍在杭城,何必跑到千里之外去购置房产?

    郑氏轻蔑地看着丈夫:“你懂什么,我母亲这叫深谋远虑,我郑氏叔伯在盛京做官,母亲在盛京安置宅院也是为了方便走动,日后替你铺路。”

    齐泓文的醉意已然退了几分,妻子嘴上说得好听,岳母怎么可能替他铺路?定然是为了他们郑家男子的前途考虑。

    可岳父闲散小官,两袖清风。哼,齐泓文心生不满,既看不起我们齐家,却又要我们齐家的钱财?亏你们号称书香门第呢·······

    “那明日我禀明父亲,送五千两的银票给岳母,你看可行?”

    不料,那厢的郑氏却狠狠地瞪了一眼丈夫:“你打发叫花子呢?”

    她才不会向婆母一样唯唯诺诺,事事顺着丈夫儿子的意,她是官宦之女,齐泓文能娶到自己已然是烧了高香的,更何况自己还怀着儿子呢!

    齐泓文吃惊地望着妻子:“五千两还不行?岳母想置办多大的宅院?”

    郑氏讥诮:“怎么?外头人都说杭城一半产业都姓齐,你们齐家富甲一方,你竟对我这般吝啬?”

    齐泓文无奈:“外头不过是夸大其词而已,你也不是不知道,齐二此番出海船毁货亡,损失惨重,祖父日日发愁,眼下城内涌入不少外地商贾,竞争激烈······”

    “呸!”郑氏忍不住啐了丈夫一口:“你少拿这些话搪塞我,你们齐家一个个奢靡无度,那齐三求娶贺家女,光是聘礼就堆满了库房,到了我这里你就会哭穷?”

    齐泓文眼见说不通,立即偃旗息鼓:“好好好,我不与你争论,那账房的钱财由不得我只配,你若是想要钱,就自己同父亲说去!五千两也好,五万两也好,父亲愿意给你多少,那是你的本事!”

    眼下齐老爷将部分庶务交给大儿子齐青山负责,所以齐泓文才敢这样说。

    可郑氏怎么能拉的下这个脸?她一把抓住即将离开的丈夫:“你站住。”

    眼见二人扭成一团了,身旁的奶妈丫鬟急忙围过来劝解:“大少夫人,仔细您的肚子呀!”

    “大公子消消气,大公子消消气。”

    一通折腾后,齐泓文涨红了脸,心里强压着怒火:“我在家中什么处境你是知道的,上有祖父、父亲,下有几个弟弟,齐家还由不得我做主!”

    郑氏眼角猩红,没想到一向顺从自己的齐泓文这次居然变了。

    可他说的亦有道理。

    齐泓文降低语调:“我的私产全数都在你手里,有多少你比我清楚,你愿意如何孝敬岳父岳母,我齐泓文绝无二话,可在盛京购置宅院花费巨大,我实在无能为力。”

    语落,他趁着妻子出神的空隙,快步往门外走去。

    郑氏眼见丈夫溜了,心里有气却也只能咽下去。

    她双手紧紧抚上微微隆起的肚子,待自己诞下男孙,这齐家主母的位置她志在必得!

    *

    与吵吵嚷嚷的院落相比,此刻的畅岚院则显得安静许多。

    今日晚上时,王巧莲如约送来了那本《梅园记》。

    她如若珍宝一样将书交到小芝麻手中:“小芝麻,你一定要尽快看完啊,我还等着听你讲给我听呢!”

    小芝麻没法子,只能挑灯夜战。

    今日她给齐颂按摩完,胸口始终觉得闷闷的,好似存着一团火,可后脊背又冷的发汗,那感觉就好似中了暑一样。

    小芝麻浑浑噩噩摇了摇头,将目光凝聚在手中的话本子上。

    “梅园记···”

    她屈膝靠坐在二少爷床边的脚踏上,依旧是昨日那个枕头,只不过今日身边多了一盏明亮的蜡烛。

    盈盈烛光照在齐颂脸上,他只觉得心烦意乱,心中始终在思忖:那究竟是什么药油?

    今日这个丫头将药油涂在他身上时,他只觉得难受得紧,就像是,就像是········

    那感觉他实在说不清,炙热的、甜腻的、令人心跳加速的憋闷之感。

    煎熬,实在煎熬。

    好不容易熬到按摩结束,他只想好好睡一觉,可偏偏这个死丫头在自己床边点了这么亮的蜡烛!!

    齐颂的一腔怒气正无处发泄呢,偏耳边又传来她清甜的读书声:

    “垂柳丝下系花结,却见鸳鸯戏清波,双双交颈盼春归,又有玉莲卧湖心,嫩蕊舒绽色如妃。唯恐渔女采蓬去,

    深夜泛舟约静客,藕实微苦回甘甜。薄汗疏透浸罗衣,却作春风度香庭。横笛品箫凌峰处,倾珠如雨落碧潭。”

    小丫头一字一句读得认真又专注,可惜她音色清澈,分明旖旎的词句经她之口念出,多了些懵懂纯净之感。

    齐颂觉得一只耳朵像是被火烧了一样难受!

    读的什么狗屁玩意?

    正经姑娘家谁看这种话本子?

    他很想坐起来制止她,可偏偏无能为力。

    小芝麻幼时读过几年书,眼下这些诗词对她而言有些生涩难懂,她磕磕巴巴读了一遍,感觉一知半解,这诗应是在描写明媚的湖畔风光,可似乎又不全是?

    她着实有些吃不准。

    便又轻轻复述了一遍。

    榻上的齐二好不容易将体内那股莫名邪火压下去,可随着她再次重复,靡靡春光不禁在他脑海中堆叠出旖旎的画面。

    齐二内心崩溃:赶紧住口吧!!

    好在这本《梅园记》并非通篇都是莺词艳语,全书十个故事,每个故事,都会以一首暧昧艳丽的诗文开篇。

    今日小芝麻读的便是第一章,名为湖心锁。

    讲的是比邻而居的两家人,一户姓张,一户姓李,因长辈不睦,张李二府断了来往,可后院有一汪湖水,碧水甚广,贯穿二府。

    湖面有一座蜿蜒的九曲桥,李家的儿郎与张家的小女便通过这座九曲桥相知相爱了。

    小芝麻语调轻缓的朗读着书中的字文,随着情节的开展,被邪火侵扰的齐二才慢慢松了一口气,他听了一会儿,心中不禁鄙夷:也不知是哪个没落穷秀才编出来的故事?欢喜冤家喜结连理!

    俗,简直是俗不可耐!

    偏偏这丫头还用一种十分崇拜的语调读这个老掉牙的故事,齐二心里更鄙夷:果然是个粗鄙的丫头!

    长夜漫漫,莹莹烛火笼罩着四四方方的架子床,榻上男子眉眼轻合、睡意昏沉;榻边的小丫头双手捧着一本书聚精会神·····

    雕花小窗外皓月高悬,清辉洒落在寂静的石子小路上,八角花架上垂落的紫藤花蕊阵阵飘香。

    如此静谧美好的瞬间,宛若一副瑰丽秀美的画卷。

    只可惜,卷中人不对。

    一个时辰后。

    “今日就读到这里吧。”小芝麻揉了揉眼睛,疲倦地将书一合,起身就往八仙桌那边走去。

    “咕咚,咕咚···”

    又是一阵畅快淋漓的吞咽声,待她将一大杯水饮尽了才长舒一口气:“读书还挺累的!”

    榻上的齐二冷哼:知道累明天就别读了,平白扰人清梦,讨厌。

    浑然不知二公子心事的小芝麻将书收好,又仔细检查了屋内四处的门窗。

    “二公子,小奴这就打水替您擦洗一番。”

    齐二心道:你终于知道伺候主子了,但是我不想擦洗,能不能先给我倒杯水喝?

    可惜小芝麻不会读心术,她是真看不出来二公子嘴皮干。

    一阵脚步声后,屋内陷入了安静。

    待小芝麻端着热水回来时,榻上的齐二已经昏昏欲睡。

    她手脚很轻,拧干温热的帕子先擦拭他的双手。

    “二公子,今日曹大夫说你的脉象平和了许多,这是好兆头,只要好好休养,一定会醒来的!”

    她倒不是巴结齐颂,而是整日对着这么一个死气沉沉的活人,若是一句话也不说,实在太安静了。

    今日曹大夫诊完脉后,交代她一些注意事项,其中就提到可以与二公子多多交谈,刺激他的知觉有助于恢复。

    小芝麻是个听话的丫鬟,自然立刻执行。

    “对了二公子,听说大公子今日在学府得了先生表扬,说三甲必有他一席之地!您觉得咱们大公子今年能考中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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