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擦得慢,动作轻柔却又恰到好处,齐二很是受用,但她这张嘴却不如她这双手讨人喜欢。
齐二心道:我大哥虽然苦读多年,但可惜资质平平,虽不知闫先生为何赞他,但以他的水平,高中绝无可能!
小芝麻放下他的手,转身将巾子投入温水中,再次盥洗。
“外头都说老太爷花重金捐建那紫阳书院,就是为了替齐家子孙积累福报!若是大公子能得个功名,老太爷一定很高兴吧,”
小芝麻如今和王巧莲走的近了,知道的事也越来越多。
齐颂却不以为然,心道:你这笨丫头,祖父当年斥巨资捐建紫阳书院,是因为当时的知府是个官迷,亟待政绩傍身,所以谭明,也就是齐颂的父亲,他建议岳丈这么做,一开始齐老爷还不乐意出这么大一笔钱,可见女婿说得有道理,他才甘心情愿掏了钱。
许是运气不错,那紫阳书院开办至今,每次考试都有学子上榜,最多的那一年,头甲二十名里紫阳书院占了三人,二甲五十人中,紫阳书院占了十名·······
如此亮眼的成绩,让紫阳书院在全国声名鹊起,而那位知府老爷后来也荣升去了盛京。
思起这些往事,齐颂这心里五味杂陈。
他才二十岁,原本大有作为的年纪,偏偏遭了这样的打击。
日日躺在床上好似一摊烂泥,当真是没有盼头了······
“对了,二公子,再过几日就该端午了,小奴托巧莲去寻些艾草来,届时煮了水替你沐浴?”
说这句话时,小芝麻的手恰恰落在齐颂光洁平坦的小腹上。
擦身,自然是要宽衣解裳的。
齐颂只觉周身麻木,耳尖却不由得一红。
只听那小丫头语气闲散,似是在同他唠家常一般:“我娘说过端午的艾草最好,可灸百病,温气血,逐寒湿···眼下这天气越热了,二公子您得好好洗一洗,否则就要发臭了!”
语落,齐颂只觉得那双温热小手竟毫无预兆地落在了自己的腹部。
“小奴给您揉揉肚子吧?”小芝麻倒没什么坏心眼,纯粹是觉得自己得多帮二公子活动活动身子。
他终日靠汤药和丸剂续命,几乎不怎么进食,所以腹部已平坦到近乎干瘪的程度。
小芝麻的手才覆上去,便觉得掌心空落落的,皮肉绵软。
“我娘说,普天之下五谷最养人,尤其是粟米汤,金黄油亮赛人参!”她顺着齐颂的肚脐揉搓了三圈,又反方向揉了三圈。
静谧的架子床上只听见“咕噜···咕噜。”
突如其来的腹鸣声打断了她的动作,小芝麻吃惊地盯着二公子清俊的脸。
伺候了这么多日,他终于有反应了!
闭着眼的齐颂只觉得脸颊发热,心道:我,我可没放屁啊···只是,只是····
“二公子,您是不是饿了?”小芝麻满脸唏嘘,这么个半大活人,怎么能一口饭不吃呢?这是在太不妥了。
“明日小奴就问问曹大夫,能不能喂您两口粟米汤?”语落,小芝麻还好奇地用手丈量了一下,随即发出一声惊叹:“二公子,您这腰身恐怕只有七寸吧!!啧啧,好细的腰啊!”
齐二无奈:求你住手吧,别揉了,再揉我可忍不住了···
“咕噜噜,咕噜噜。”
又是一阵绵长的腹鸣打破了室内的沉寂。
翌日。
曹大夫照例来为二公子请脉时,小芝麻便问出了自己的疑惑。
“二公子身虚体弱,肠胃尤甚,若是饮食不当反而有碍康复!”小老头笃定的指了指自己研制的药丸:“这可是老夫遵循千年古方炼制的十全大补丸,含服一粒便可扶本培元,无需五谷也可续命!”
小芝麻顿了顿,她不懂什么千年古方,可她知道,齐颂水米不进,腹中干瘪空洞。
“那,那昨日我替二公子揉完肚子,他肚子一个劲冒气呢!”她还想争取一下,可曹大夫摇了摇头:“打嗝放屁都属正常,你就照我说的行事!”
小芝麻见这老头倔强的很,只好悻悻收声。
曹大夫走后没多久,王巧莲便来送晌午饭了。
小胖丫头挎着竹篮,熟门熟路的就到了主屋门口:“小芝麻,开饭了!”
两个小丫头坐在主屋窗檐下的阴凉处。
“喏,今日特意叫我娘给你加了半个卤猪蹄!你尝尝,可香了!”
小芝麻见她两颊红红,嘴角还残留一丝丝汤汁的痕迹,便知道这丫头已经吃过了,于是不再客套,端起碗大口大口吃了起来。
“唔,好香啊!”稻米饭配猪蹄,这可是顶好的伙食呢!
王巧莲笑嘻嘻从自己的荷包里掏出一小把瓜子磕了起来:“那是,这可今日给大少夫人加的菜,灶上做得多,我娘偷偷留了一小碗!”
王巧莲脸蛋圆润,福气满满,随着嗑瓜子的动作,那水润红艳的嘴唇一开一合。
小芝麻痴痴地盯着她,脑海中却浮现出二公子面色苍白、肚皮凹陷的凄惨模样,小丫头暗暗觉得这样下去可不行!
“巧莲,有件事,我想麻烦你!”
王巧莲小嘴巴巴嗑得正欢:“何事,你但说无妨!”
小芝麻想了一下,畅岚院虽然没有小厨房,但她平时烧水的灶房里有炉有锅,煮一碗米汤并非难事。
“你能帮我拿些粟米吗?”
王巧莲不解:“你要粟米干嘛?”
小芝麻想了想:“我每晚都要守夜,有时候难免会饿,所以想备一点粟米,饿了便煮粥吃。”
府上虽不允许私自开火,但几个夫人的院子里都有小厨房,偶尔煲个汤做些小点心倒是不打紧。
“今晚我就给你带来。”王巧莲十分仗义的点点头,末了还不忘催促小芝麻快点吃,吃完了好给自己讲话本子!!!
两个小丫头叽叽喳喳说个没完,一窗之隔的屋内,齐颂被那红烧猪蹄的咸香味勾得馋虫发作,那本就干瘪的腹中简直酸水直流!
这个死丫头,就不能去别处吃吗?
如此浓郁的肉香味,你俩当真是闻不到吗?
好不容易熬到那肉香味儿消散了一些,齐颂只觉得口中覆满的酸水快将自己淹死了!
卧床半年有余,曹大夫的十全大补丸只能吊住他这一口气,却不能让他有饱腹之感。
想吃饭!!太想吃饭了!齐颂生平第一次如此强烈的渴望能有一口饭吃!
可偏偏,他有口难言。
周身的力气宛若游丝,他努力将觉知力集中往一处,哪怕只是开口说一个字,或是动一动手指都行!!
可他努力了许久,岿然如山的身体终究还是纹丝不动。
唉!
窗外的俩个小丫头兴致勃勃聊着话本子,全然不知屋内的主子境遇是多么的煎熬可怜。
*
齐府膳厅里,众人都在用膳。
雕花嵌玉的紫檀八仙桌上规规矩矩摆放着六道凉菜,八道热菜,外加两例汤羹。
前几日选喜饼,白氏在众人面前得意了一回,罗氏今日便迫不及待将闫先生称赞儿子文章的事说与众人听!
其实这件事昨日就传遍府中上下了,无需她说,旁人都晓得。
可罗氏好不容易寻到这么一个长脸的机会,难能轻易错过呢?
她绕过屏风,很是欣慰的点了点儿子肩膀,一双眼睛全却盯着齐老太爷:“闫先生可是德高望重的老学究了,弘文你定要加倍努力,绝不可辜负了先生的期望啊!”
齐泓文抬眸,见太师椅上的祖父正脸色和缓地看向自己,眉宇间似乎也有几分愉悦。
他忙激动的点头:“还请祖父放心,孙儿一定发奋图强,为咱们齐家光耀门楣!”
齐老太爷欣慰的点点头:“好。”
他并非不知齐泓文的水平,可齐老太爷自觉精力不济了,眼下又少了齐颂这个左膀右臂,需他操劳烦心之事太多。根本无暇顾忌这个不成器的孙子。齐泓文考过三回了,没一回登榜。齐瀚亦不想多言,只求上天看见他的努力····
“哎呦,听听泓文这话,你身后还有泓砚、泓宣呢,咱们齐家的门楣啊,往后要靠你们兄弟三人齐心协力,共同光耀!”四夫人张氏笑盈盈的提醒道。
齐泓文一愣,这才尴尬地看了看两个弟弟:“四婶母说的是,我们兄弟三人定当竭尽全力。”
张氏开了口,罗氏自然没有好脸色,二人暗暗较量。
一旁的白氏却将话锋一转,隔着紫钿螺纹六折屏风,她笑盈盈地看向对面:“公爹,眼下就快端午节了,咱们是不是该给亲眷们筹备节礼了?今年人多,这节礼可马虎不得。”
罗氏睨了白氏一眼,登时也笑盈盈道:“是啊,往年节礼都是齐二早早预备好的,今年无人操持可不行!”
齐家作为杭城有名的商贾之家,每年大小节日都要给亲眷好友、商会同行、官署知交准备上百份礼物。
筹备节礼,既是一门学问,也是一个肥差!
往年大家虽然都想沾沾手,可到底都没有齐颂的本事,大江南北的奇珍异宝、文人墨客的玉器古玩,亦或稀奇古怪的西洋舶品,齐颂总能替大家寻来合适的礼物。
去年端午的节礼,便是他特意差人从南洋定制的象牙雕龙船、素有“珠中皇后”之称的黑蝶贝母、还有鎏金打造的雄黄酒壶,每一样都价值不菲。
可惜去年齐三尚未定亲,这些好东西自然都便宜了郑氏的娘家!
白氏婉转的提醒齐老太爷:“公爹,今年是泓砚头一回往贺家送礼,于情于理,都得隆重些····”
齐瀚看了一眼自己的三个儿子。
他们一个个人到中年,读书致仕已全然无望了,眼下每人手里都管着不少铺面,却还浑然不理府中庶务,连端午节礼这样的小事,都要麻烦年逾七十的老爹?
齐瀚脸色一沉,眼中闪过丝丝恼意:“老大,你说。”
被点名的齐青山一愣,发现妻子罗氏在给自己递眼色,他急忙点点头应道:“泓砚初次在岳丈家露脸,所谓礼多人不怪嘛。哈哈。”
他干瘪的笑了几下,却发下父亲齐瀚的脸色阴郁,他瞬间噤了声。
膳厅内众人也都发觉老太爷脸色不好。
“咱们此番与贺家结亲,行事已然过于张扬了,所谓尊卑有序,节礼亦是如此。”齐老太爷坐姿稳若泰山,犀利的目光扫过在场诸多子孙,最终落在屏风那边:“张氏。”
忽然被点到名的四儿媳妇张氏急忙福了福身子:“儿媳在。”
齐瀚:“今年的端午节礼便由你来操办,一应花费由账房支取。”
语落,众人的目光瞬间落在张氏身上。
张氏倒是毫不扭捏,大大方方应了下来:“请公爹放心,儿媳一定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