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几张精心炮制的暧昧照片,几乎同步弹进了傅纾也的私人邮箱。
屏幕冷光映着她骤然失血的脸。指尖悬停在触控板上,几不可察地轻颤。
照片里,女人几乎贴进谢臾年怀里,手指正暧昧地拂过他水浸衬衫下紧实的胸膛轮廓。而他抬手格挡的姿态,在刁钻的抓拍角度下,竟透出几分欲拒还迎的错觉。
一股冰冷、带着铁锈腥气的怒意猛地窜上喉头,窒息感瞬间攫紧了她。
下一秒,傅纾也深吸一口气,所有外泄的情绪被瞬间冰封,眼底只剩淬了寒的利刃。
她抓起内线电话,拨给孙特助。
“傅总,您有什么吩咐?”孙特助的声音传来。
傅纾也握着听筒,骤然顿住。
叫谢臾年进来?以什么身份质问他和那个女人的“暧昧”?上司?仅仅是上司有什么权利指点下属的私生活?
她目光阴沉地钉回屏幕——水渍、角度、偷拍,手法拙劣,下三滥的构陷伎俩。
她当然清楚。
清楚归清楚,心里的邪火也压不住。
沉默太久,孙特助小心翼翼的声音再次响起:“傅总?”
恰在此时,电脑右下角新邮件提示闪烁。傅纾也点开,是照片里那个女人的详尽资料。
杨……杨敏婷?
启航科技那个?
贼心不死!意欲何为?
她继续下滑资料,同时对着话筒开口,声音听不出丝毫波澜:“让谢臾年立刻到我办公室。”
五分钟后,谢臾年推门而入。
傅纾也掀眼扫过他,目光很快落回屏幕,语气平淡无波:“谢总监下午不在公司,去哪了?”
谢臾年沉默几秒,如实交代了去咖啡厅签约的事,隐去了杨敏婷制造的混乱插曲。
“只是签合同?”傅纾也嘴角勾起一丝极冷的弧度。
“是的,傅总。”
傅纾也微微咬紧后槽牙,猛地抬眼,目光如冰锥直刺他眼底。
明知道对方骚扰过他,竟然还是去赴约。就算去之前不知情,那么,见到人的第一眼呢?敢说没认出那个女人?
“呵。”一声轻嗤,裹着浓重的嘲讽,“为了公司利益,为一个边缘项目,谢总监的‘奉献精神’……真是令人叹为观止。”
谢臾年眉头微蹙:“傅总,您……”
傅纾也的目光从邮件资料上收回,仰靠进椅背,指尖无意识地在光洁的桌面划过,像是在掂量某种无形的砝码。
“那么,”她骤然打断他,语气冷漠:“为了你视若生命的‘幻界引擎’,谢总监是不是也可以……考虑‘献身’?”
谢臾年错愕抬头,带着点不明所以:“什么?”
傅纾也抿紧了唇,不再言语。像是和自己赌气,她死死盯着屏幕上杨敏婷的资料,强行压下心头翻涌的、带着酸涩的怒火。
可笑。她现在连一个光明正大生气的身份都没有。满腔怒意堵在胸口,比哑巴吃黄连更甚,像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她闭了闭眼,压下翻腾的情绪,猛地从文件夹里抽出一份资料,“啪”地甩在桌沿。
“谢总监下午不在公司,这份资料还等着你回来处理。”她面无表情,声音平板,“抓紧做,明早就要。”
谢臾年拿起资料扫了一眼。无关紧要的琐碎汇总,甚至不该出现在技术总监的案头。
面对这毫不掩饰的刁难,谢臾年脸上没有任何波澜,只平静应道:“好的,傅总。”
他这副逆来顺受、风轻云淡的样子,像一桶油浇在傅纾也心头的暗火上。偏偏又挑不出他其他错处继续发难,她只能干瞪着眼,看着他拿起资料,转身离开。
没有解释。
他完全没有想过解释下午和那个女人的事。是觉得无关紧要?还是……觉得没必要向她解释?
门在谢臾年身后合拢,隔绝了总裁办公室内令人窒息的低气压。
他没有回技术部的工位,而是径直走向了很少有人使用的顶层天台。
傅纾也盯着紧闭的门板,胸口那股无处宣泄的邪火灼烧得她坐立难安。
指尖烦躁地在键盘上敲击了几下,鬼使神差地,她点开了手机上的定位系统。
代表谢臾年的光点没有在技术部区域闪烁,而是停在了……顶层天台?
傅纾也眉头微蹙。
他去天台做什么?散心?透气?还是……
一种说不清的疑虑和一丝被忽略的担忧悄然滋生,压过了纯粹的怒火。
她沉着脸调出了覆盖全公司的监控网络。画面迅速切换,最终定格在天台东南角的实时影像。
高清摄像头下,谢臾年的身影清晰可见。
他背对着镜头,倚靠着冰冷的金属护栏。
傍晚的风带着凉意,吹乱了他一丝不苟的额发,也吹得他敞开的西装外套衣摆猎猎翻飞。他微微低着头,肩膀的线条绷得有些紧。
然后,傅纾也的瞳孔猛地收缩。
她看见他抬起了右手。指间,一点猩红在昏黄的天色下明灭不定。
他在抽烟?!
傅纾也几乎是屏住了呼吸,难以置信地凑近了屏幕。
五年前……五年前那个连啤酒都嫌弃味道、被她笑称“五好青年标本”的谢臾年,此刻指间夹着香烟,侧脸的轮廓在袅袅升起的灰白烟雾中显得模糊而陌生。
他深深吸了一口,动作并不熟练,甚至带着一种生涩的狠劲。烟雾被用力吸入肺腑,片刻后,才化作一道绵长而压抑的灰线,从微启的薄唇间缓缓逸出。
那烟雾似乎承载了太多无法言说的重量,消散得异常缓慢。
他微仰着头,后颈的线条拉得笔直,喉结在烟雾中上下滚动了一下,透出一种被强行压抑的疲惫和烦躁。
傅纾也的目光死死锁住屏幕。
他抽烟的姿态毫无优雅可言,甚至有些笨拙的用力。夹烟的手指骨节分明,因为用力而显得更加苍白。另一只手插在西裤口袋里,身体微微前倾,肩膀以一种防御性的姿态向内收拢。
这不是享受,更像是一种无声的、近乎自虐的宣泄。
风吹散烟雾,却吹不散他周身弥漫的低气压。
他沉默地站在那里,像一尊被风雨侵蚀的雕像,背影透着一种孤绝的、沉重的寂寥。
傅纾也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尖锐的刺痛瞬间盖过了之前的愤怒。
她看着屏幕里那个被烟雾笼罩的、熟悉又陌生的身影,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和懊悔猛地涌上心头。
傅纾也的指尖无意识地蜷缩起来,深深掐进了掌心。
她忽然觉得刚才办公室里自己的那些冰冷言语和甩出的资料,变得无比幼稚和刻薄。
她缓缓地、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般,额头抵着手臂,目光却依旧无法从监控屏幕上移开。
天台上那支燃尽的烟蒂,似乎也带走了最后一丝天光。厚重的阴云彻底吞噬了暮色,沉甸甸地压在摩天大楼的玻璃幕墙上。
谢臾年回到技术部工位时,脸色比天色更沉。他沉默地坐下,刚打开电脑,内线电话便响了。是孙特助。
“谢总监,傅总让我通知您,那份资料不用做了。”
谢臾年微怔,下意识问:“为什么?”
“傅总没说原因,只交代取消。”孙特助顿了顿,“总之,是傅总的意思。”
“…好。”谢臾年应了一声,声音听不出情绪。
电话挂断,他看着屏幕上那份被傅纾也甩在桌沿的“刁难”资料,指尖在鼠标上停顿了几秒,最终还是点了右上角的关闭。屏幕暗下去,映出他眼底一片沉寂的疲惫。
几个小时后,傅纾也处理完最后一份文件,揉着发胀的太阳穴起身离开总裁室。整层楼几乎空了,只有技术部区域还亮着一小片孤零零的光。
她脚步一顿。
不是说不用做了吗?他怎么还在?
一股无名火又窜了上来,是自虐还是故意跟她对着干?
她踩着高跟鞋,带着一身低气压快步走过去,人还没完全走近,刻薄的话语已经先一步甩了出去,在空旷的办公区显得格外清晰。
“谢总监,耳朵不好使了?说了那破资料不用做,还在这儿加什么班?演苦情戏给谁看呢?”
话音落下的同时,她也走到了他工位侧面。视线越过隔板,落在他专注的电脑屏幕上。
不是那份琐碎资料。
屏幕上滚动着密密麻麻的、她看不懂的复杂代码,窗口标题赫然是:“幻界引擎核心模块优化调试”。
傅纾也:“……”
原来是在弄他心爱的“幻界引擎”呢!
谢臾年似乎才被她的声音惊动,从专注状态中抽离,抬起头。
屏幕的冷光映着他略显苍白的脸,眼下带着淡淡的青影,眼神里是未褪尽的专注和被打断后的茫然,随即化为平静。
“嗯,知道了。”他声音有些沙哑,“马上就走了。”
傅纾也抿了抿唇,目光扫过他疲惫的眉眼,又下意识地瞥向窗外。
“你怎么回去?”她开口,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但少了刚才的尖锐。
“骑车。”谢臾年拉上背包拉链,语气平淡。
傅纾也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嗤笑出声:“你家离这儿十公里?骑你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哪都响的破自行车?骑到猴年马月也回不去!”
谢臾年动作一顿,似乎想说什么,窗外,一道刺目的闪电撕裂了浓黑的夜幕,紧接着,闷雷滚滚而来,如同巨兽在低吼。
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在巨大的落地窗上,瞬间连成一片模糊的水幕,城市的霓虹在水汽中晕染开迷离的光斑。
这雨,下得正是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