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骑车?”傅纾也指着窗外的雨幕问。
谢臾年拿起了抽屉里那把看着有些年头的折叠伞。
傅纾也看着他沉默的样子,烦躁地闭了下眼,再睁开时,语气带上了一种施舍般的、刻意强调的“大度”。
“别磨蹭了。算我大发慈悲,不计前嫌,送你一程。”
顿了顿,她又像是找补般地,用一种极其现实的、略带嘲讽的语气补充道:“这天气,打车排队排死你,溢价能翻两倍。你舍得那钱?”
谢臾年收拾东西的动作彻底停了下来。他看向傅纾也,昏黄的灯光下,她精致的侧脸线条紧绷着,眼神看向别处,似乎很不情愿说出这话。
他沉默了几秒,最终只是低声道:“…谢谢傅总。”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专用电梯。沉默在狭小的空间里弥漫,只有电梯运行的轻微嗡鸣和外面隐约传来的雨声。
地下车库。
傅纾也径直走向她那辆线条流畅、在灯光下泛着冷冽金属光泽的保时捷 Panamera。她解锁,拉开驾驶座车门。
谢臾年犹豫了一下,拉开了后座车门。昂贵的皮革气息混合着淡淡的冷香扑面而来,与他身上残留的烟草味和湿气格格不入。
傅纾也阴恻恻地望过去:“谢总监这是拿我当司机呢?”
谢臾年顿住。
“坐前边来。”
他深吸口气,拉开副驾的车门。
傅纾也瞥了他一眼,没说话。引擎发出低沉而澎湃的启动声,车子平稳汇入被雨水冲刷得一片迷蒙的街道。
雨刮器徒劳地左右摇摆,勉强扫开挡风玻璃上瀑布般的水流。
车内异常安静,只有雨点密集敲打车顶的沉闷声响,以及空调系统细微的送风声。窗外是模糊流动的光影,车内是凝滞的沉默和无形却厚重的隔阂。
傅纾也握着方向盘,目光直视前方被雨水模糊的道路。她打开车载音响,一首旋律低沉的古典钢琴曲流淌出来,勉强填补了这片令人窒息的空白。
谢臾年侧头看着窗外不断倒退的、被雨水扭曲的城市轮廓。紧绷了一天的神经,在封闭的、安静的空间和单调的雨声中,终于有了一丝松懈的迹象。
疲惫如同潮水般涌上,他闭上眼,眉宇间是化不开的倦意。
傅纾也余光看着他闭目沉默的侧脸,握着方向盘的指尖,收紧了些。
车内的寂静和雨声的白噪音仿佛有催眠的魔力。
谢臾年闭着眼,意识在沉重的疲惫中渐渐沉沦,紧绷的神经终于得到一丝喘息。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意识回笼时,首先感受到的是异常安静的环境。
雨声似乎停了?不,仔细听,是变得遥远模糊。
身下座椅的触感依旧柔软昂贵,但空气里似乎多了一丝空旷的凉意,还有一点陌生的、混合着植物清香的冷冽气息。
他猛地睁开眼。
驾驶座上空无一人。
傅纾也不见了。
他心下一凛,立刻警觉地坐直身体,锐利的目光扫向车窗外。
不再是雨幕冲刷的模糊街景,入眼是光滑冰冷的墙壁,几盏散发着冷白光芒的嵌入式顶灯将巨大的空间照得如同白昼。这里异常宽敞、整洁、一尘不染,停放着几辆线条同样流畅、价值不菲的豪车。
这不是他那老旧小区楼下混乱潮湿的地下车库。
这是哪里?
他下意识地去解安全带,手刚搭上车门内把手,推开一条缝隙。
咔。
一只骨节分明、涂着冷调蔻丹的手,突然从车窗外伸进来,稳稳地按在了他即将推开的那扇车门上。
谢臾年动作骤然僵住,顺着那只手向上看去。
傅纾也不知何时已站在车外。
她微微弯下腰,一手撑在车顶,一手按着车门,俯身透过降下的车窗玻璃俯视着他。
车库冷白的光线从她头顶倾泻而下,勾勒出她精致的下颌线和挺直的鼻梁,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正静静地看着他,带着一丝难以捉摸的审视和居高临下的掌控感。
“醒了?”
“傅总……我睡了多久?这里是?” 他环顾着这奢华得刺眼的环境,眉头紧锁。
傅纾也保持着俯视的姿态,指尖在冰冷的车门上轻轻点了点,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小事:“快两个小时了吧。我开车送你回去,到了你小区楼下,看你睡得沉,叫了几声也没反应。总不能指望我把你扛上六楼吧?”
她说着,语气很无奈,“所以,只能把车开回我家车库了。”
谢臾年眉头一动。
两个小时?叫不醒?他睡眠向来很浅,尤其是在压力大或陌生环境里,一点声响就能惊醒。怎么可能叫不醒?
他看着她近在咫尺的脸,最终,把所有质疑都咽了回去。
傅纾也撤回按在车门上的手,催促道:“睡醒没?醒了就赶紧下车,难不成你还想在我车里过夜?”
话音刚落,车库外骤然传来一声沉闷的惊雷炸响,紧接着,密集如鼓点般的暴雨声猛烈地砸在车库的金属卷帘门上,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
眼下这情形,离开显然不可能。
“……那就打扰傅总了。” 他声音低沉,推开车门,走了下来。
傅纾也见他终于下车,暗自松了口气,但面上依旧冷若冰霜。
谢臾年沉默地跟在她身后几步远的地方。
厚重的金属门无声滑开,暖黄明亮的光线瞬间驱散了车库的冰冷。门内是傅纾也那极尽奢华却又不失格调的别墅门厅。
两人刚踏进门,一个穿着整洁围裙、面容和蔼的中年妇人便迎了上来:“大小姐回来啦?哎呀,这位就是谢先生吧?快请进快请进!”
刘阿姨的目光在傅纾也和谢臾年之间快速扫视了一圈,笑容更深了。
刚才大小姐匆匆回来,只说有位重要的“朋友”淋了雨要借宿一晚,让她准备客房和换洗衣物。这会儿亲眼见到这位谢先生,高大英俊,气质清冷,和大小姐站在一起,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刘阿姨心里乐开了花,大小姐这么多年,可总算带人回家了!
“刘阿姨,”傅纾也将手中的平板递给阿姨,“客房准备好了?”
“早准备好啦!”刘阿姨接过平板,笑眯眯地看向谢臾年,“谢先生,您先去换身干爽衣服吧?小姐特意交代了尺码,新衣服都放在客房浴室了。换好了下来,我煮的金汤海胆蟹黄面马上就好,暖暖身子!”
特意交代了尺码?谢臾年微微一怔,下意识地看向傅纾也。
傅纾也却避开了他的视线,只对刘阿姨说:“带他去客房。”
“哎,好嘞!谢先生这边请。”刘阿姨热情地在前面引路。
客房宽敞舒适,装修风格与整栋别墅一致,低调奢华。
浴室里果然整齐叠放着一套全新的男士家居服,柔软舒适,尺码…竟然分毫不差。
等他换好衣服下楼,傅纾也也已经换上了一身丝质家居服,坐在了宽敞明亮的餐厅里。
巨大的落地窗外,暴雨依旧猛烈地冲刷着庭院。
餐桌上摆着两碗热气腾腾、金灿灿的面条,浓郁鲜香的海胆蟹黄香气弥漫开来,旁边还配着几碟精致小菜。
“谢先生快坐,趁热吃!”刘阿姨招呼着,眼神在两人之间来回瞟,越看越满意。
谢臾年在傅纾也对面坐下。
两人隔着一张宽大的餐桌,热气氤氲上升,气氛却有些凝滞。只有碗筷轻微的碰撞声和窗外哗哗的雨声。
刘阿姨站在一旁,看着这对“璧人”沉默地吃着面,心里着急。这么好的机会,怎么都不说话呢?她清了清嗓子,决定主动出击。
“谢先生这身量真是难得。”刘阿姨笑着夸赞,目光真诚,“这衣服穿着真合身,跟量身定做似的,大小姐眼光就是好!”
她这话意有所指,说得傅纾也握着筷子的手顿了一下。
谢臾年抬眼看了看傅纾也,她正低头专注地挑着碗里的面条,仿佛对刘阿姨的话置若罔闻。
刘阿姨见傅纾也不接话,又自顾自地感叹道:“说起来啊,谢先生您可是小姐带回家的第一位客人呢。这房子啊,平时就我和小姐,冷冷清清的,今天可算有点人气儿了!”
“咳!”傅纾也被面条呛了一下,放下筷子,端起水杯喝了一口,“刘阿姨,谢总监是公司的技术骨干,核心人才,今晚雨太大,他住得远又不好打车,我是出于对公司关键人才安全的考虑,才让他暂时借宿一晚。这是为公司利益着想,你别瞎想。”
“哦——为公司利益着想啊?”
刘阿姨拖长了音调,一脸“我懂我懂”的表情。
她一边说,一边麻利地给谢臾年碗里添了一勺金灿灿的蟹黄,“谢先生多吃点,这海胆和蟹黄都是今天空运来的最新鲜的,小姐平时可舍不得这么吃。”
傅纾也被这连珠炮似的“拆台”堵得哑口无言,想反驳又找不到合适的词,只能瞪了刘阿姨一眼,低声嗔道:“刘阿姨,你话太多了。”
她端起水杯又猛灌了一口。
谢臾年默默吃着碗里鲜美的面条,将对面傅纾也的窘态尽收眼底。
连日来的疲惫、压抑、被误解的委屈,似乎都被眼前这带着烟火气的、有些滑稽又有些温暖的场景冲淡了一丝。
在刘阿姨又一次夸张地夸他“一看就是可靠人”时,傅纾也再次被噎得说不出话、只能埋头吃面掩饰,谢臾年握着筷子的手指微微收紧,嘴角极其细微地、不受控制地向上弯起了一个几乎无法察觉的弧度。
窗外,雨势渐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