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瑛清楚自己不是能服众的皇帝,但没想到手底下的人也是没用的东西,在边关多久了,居然连这些事都要她来搞定。
她坐在上位,这眉宇间的戾气藏不住,眼中杀意更甚。
短短一年,死在手里的人比父皇杀的都多,若是能看见,那龙椅早被堆叠的尸山抬至屋顶。以为这样就能结束,现在看来,未必如此。她该是要再杀一拨人,看看究竟能有多少“好人”。
“你们就告诉朕,能不能拿下。”梁瑛抬手让他们闭嘴,冰冷的眼神犹如凌迟用的刀具。
守城的将领纷纷低头,不敢保证。他们已从最初的势在必得变成如今的颓然,没有城后的百姓,甚至觉得把防线钉在这里似乎也可。
然而黄炳站出来,信誓旦旦地大声道:“若是信臣,臣能为陛下连本带利将城池抢回来,但请陛下别追问。”
梁瑛看着这唯一敢抬头看自己的,胸腔中的火越烧越旺。
“什么时候,要多少人?”
“臣只要两人。”黄炳答。
他没有说何时,但如此有把握又只要两人,为什么不能让他去试。她眼神斥退要反驳的将领,想了想就答应下来。
待人退下,屋内敢与她说话的就剩范从忠和赵昫,而他们都不喜黄炳。原因无他,这人太过擅长察言观色,一个精明的人在被捕后还能如此,实在令他们放心不下。
“陛下,黄炳是罪臣,不可轻信。”范从忠坚持道,“将士们也并非不想将城池拿回来,只是敌军这次有备而来,还发生这档子事,众人已没了士气。”
梁瑛却冷声质问:“你们没了士气,就要城后的百姓担惊受怕,就要将防线定在这里?当北夷现在的皇帝还是以前的皇帝,和谈就会退兵?他们敢耗,无非是看朕根基不稳,国库空虚,若你们敢放弃失去的三城,明日他们就能猛攻。你们当这是什么地方,是梁国最重要的防线,是北夷离梁国最近的地方,是梁国边境兵力最足的地方。你们连着都能丢,剩下的地方要怎么守。”
很久很久以前她便知道他们厉害,但再厉害的人失去胆量,失去年轻时的傲气,他能干成什么。
要是宋长明没被暗算,这场战该有多稳。
瞧着眼前的局势,她扶额,头疼得厉害。为了赶过来,她们几夜未眠,此刻便是看东西全是重影。
手掌挡住眉眼,她强忍道:“你们胆敢有一人站出来,朕岂会同意……诸位皆有家室,不为百姓也该为他们考虑,哈,退下吧。”
“……是。”
屋外的风终于被挡住,安静的屋内传来沉重的呼吸声。她缓缓抬头,露出苍白的脸,细密的汗从额头留下,身子却凉如水。阵阵恶心涌至喉间,吐不出来东西,咽不下这口气。
“陛下。”德才压低嗓子,搀扶住摇摇欲坠的皇帝,紧张地看向忽然折返的赵昫,欲喊他帮忙又忽觉陛下并不想让旁人看见此时的狼狈,“陛下,赵大人有事要说。”
搀住陛下的手稍稍用力,德才提醒梁瑛抬头。
可忽然的不适令梁瑛对外界的感觉无比迟钝,一呼一吸间,体内燥热犹如炭火在烧。模糊的声身影散发血腥气,是宋长明吗,应该不是,他还在养病,该是自己去找他。究竟是谁胆子这么大,敢这个时候跑来碍她的眼。
“滚”字卡在脖颈,上不去,咽不下。她恶狠狠地瞪着对方,深知这样的自己在别人眼中就是只病猫。
赵昫却径自走近,说着什么失礼,双手将人抱起,“去找太医。”
德才犹豫地看向绣春和夏蝉,得到允许后跑出去,仓皇的背影却在出门的刹那变得从容不迫。
绣春和夏蝉也无法留下,烧水和打水都要人,眼下正是乱的时候,她们不敢让外人办这些。
安静的屋内便剩两人,塌旁的窗户被赵昫关上,留住炭火带来的温暖。
“陛下当保重龙体。”
茶盏触碰到双唇犹如一根针扎在身上,梁瑛仰头,温热的水仍旧被灌入口中。她不快地说:“你也没把朕放在眼里。”
赵昫却平静道:“陛下不眠不休地赶路,眼中又何曾有过自己。”
“呵,若是你们靠得住,朕怎么会在这里。回来干什么,你也敢劝朕?”
“臣只是,”赵昫顿了顿,无比认真地再次递上茶盏,“想让陛下死在国破城亡的那日。传到后世人耳中会好听些。”
他不会说什么安慰人的话,但梁瑛似乎也不需要那些。又或许对现在的两人而言,胜利与挖苦比听起来顺耳的话要更加诱惑,蛊惑着他们。
温手的茶盏再次触碰到双唇,这次却轻易地将水渡到病人口中,带着独属于边境的味道,苦涩,别无选择。
梁瑛想,自己真是病了,居然……算了。
她偏头听着外面的声音,淅沥沥的雨声,颜色各异的油纸伞在窗缝中绽开。
即使是这样的天气,只要说是义诊,百姓们仍能将门槛踏破。搭起的棚里站不下,他们便站在外面,随便雨水将鞋弄脏。
倚靠在楼上的梁瑛掩面轻咳,火盆里,黄炳悄悄送来的信正烧着。
“人抓住没有?”
宋长明坐在对面,对着汤药蹙眉:“除了头目,皆在牢中。”
“果然骗子腿脚好。继续抓,终归跑不掉。”
风吹歪汤药升起的热气,药香却浓郁到霸占整间屋子,不似这几日才有。
梁瑛垂眸,与宋长明一同盯着属于自己的药,将它们动作二人的酒。她轻声问:“舅舅平日坐在这,是在想什么?”
“想自己究竟走错了哪步,”宋长明黯然,“可能真的老了,这样的伤,放以前早就不疼了。到底是年轻人的天下,希望你们在我彻底残废前撑起来。”
风变大,雨从窗缝飞入。也曾意气风发的将军承认自己已老,伤痕累累的手放在伤口处,想起城破后被部下背着逃跑的狼狈。
他的犹豫害死一人,拼命保护的反过来“逃命”。
只是因为一次失败吗?
苦口的良药一饮而尽,眉头紧缩,镇国公却不语。他重重将碗放下,分不清是苦得还是闷得。
梁瑛看着,还是问:“舅舅难道真想撑起这天下?我还未遇到过如此纯粹的人心。母后维护尊严,父皇守住权力,贵妃求的是情。他们即可以说是为了天下,说到底要的也是心里的东西。”
有了权力就要稳固。那怎样才能稳固?青史留名,人人赞颂,好似这样才会长久?
权力和疆土要是梁国皇室的,如何做,如何稳,俯视跪伏的子民,答案多明显。别装看不见,别当没听见,成为百姓所要的样子。
藏于底下的“贪”只要别被看见,以上的一切都会“纯粹”。
与利字沾边,哪有那么多全心全意。
梁瑛静静地看向他,重复道:“舅舅因为什么走上这条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