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苒累极了,洗过澡后没骨头似的躺在床上,却仍旧强撑着不睡。
最近工作上的烦心事不少,本来还要一个星期才回来的许诺白突然出现,虽然刚刚他威逼利诱她说出了许多令人羞恼的话,但看到许诺白,她还是开心的。
而且不得不说,虽然经验不算多,但许诺白在如何取悦她这件事上格外得心应手,几乎比夏苒还要了解她的身体,像个阅人无数的情场老手。
许诺白从浴室出来时,发现夏苒还没睡着,不免惊奇,“不累?”
夏苒声音轻轻的,像懒倦的猫轻轻吹气,“我快累死了。”
“那怎么还不睡?”
许诺白掀起被子钻了进去,将夏苒搂在怀里。
“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再不回来我怕家被偷了。”
夏苒失笑,弯起的眼睛格外亮,看得许诺白心下一软,忍不住亲她的眉眼。
“不会的,你怎么会只值二十万。”
“那如果给你二百万呢?”
“嗯,”夏苒本想逗逗他,但是刚才已经领教了在这件事上他有多开不起玩笑,便收敛了笑容,“那也不,我可是文化人,有的是文人风骨,绝不为五斗米折腰。”
许诺白大概对她的回答不太满意,垫在她脖子下的胳膊微微撑起,他捏住夏苒的下巴,语气有些咬牙切齿,“你就不能说是因为爱我爱得无法自拔所以任何条件都不能收买你?”
“哦,原来这样说才是标准答案,”夏苒恍然大悟,“我记住了。”
“……我早晚被你气死。”
“你生什么气?”夏苒斜眼睨他,“你刚才强迫我说了多少奇怪的话,这次我不和你计较,下次再敢这么对我,我就——”
许诺白来了兴致,想起刚刚她泪眼朦胧取悦自己的模样,又开始心情大好,“你就怎么样?”
“我就咬死你!”
闻言他先是笑,也不知道在开心什么,笑得胸腔微微震动,笑够了才仰起脖子,像是狐狸精一般诱哄,“来吧,咬这儿。”
夏苒有气无力地锤他。
“所以那个人真是你爸爸?君纪的董事长?”
“嗯。他还和你说什么了,如果说了什么让你生气的,你就告诉我。”
“然后你陪我一起生气?”夏苒笑。
“我帮你报仇。”
“你和你爸能有什么仇,他虽然不讲方法,但到底也是为了你好,”夏苒回忆着,“他也没机会说出什么难听的话,因为我还挺迎合他的观点的。”
许诺白脸黑了几分。
夏苒赶紧找补,“因为是你爸爸,我这么喜欢你所以肯定不会顶撞他的,老人家心思执拗很正常,咱们做晚辈的语言上让这点怎么了,你说对不对?”
她往他坏了凑了凑,仰头看他。
许诺白知道她在撒娇,话说的好听,百分之八十是因为被他闹累了,生怕他有动手动脚,所以才急着安抚他。
许诺白轻哼一声,“你还挺聪明。”
“我好像从来没听你说过你家里的事,”夏苒的声音正经了些,“高中时你是转学来的翰林,但是据我所知君纪几十年前就是翰林的企业,原本是纪氏控股,而且同为兄弟,纪泽言姓纪,但你姓许……”
黑暗中夏苒看不清的表情,见他不出声,她抿抿唇,“如果你不想说也没关系,反正我认识你的时候也还不知道君纪是什么东西……”
“没有不想说。”许诺白轻轻开口。
“只是,真相可能有些难堪,我原本早就应该告诉你的,但我一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夏苒感受到他的心情变化,身体往上挪了挪,抱住他的脖子,企图给予他安慰。
许诺白笑了,顺势靠在她怀里,“还没开始讲故事呢,就已经心疼我了?”
“嗯。”
他将额头贴上她的脖颈,闭上眼睛,慢慢地说,“我和纪泽言其实是同父异母的兄弟,许明谦,也就是我爸,他是入赘进君纪的。”
许诺白出生于北方的某座小县城,母亲是城里某个饭店老板的女儿,在那样的小城里算是小有名气的小财主,出身农村的许明谦虽然考上了大学,但因家境贫寒,只读了一年书便辍学回乡,到那家饭店打起了工,因为长相不错又能说会道,还是当地罕见的考上了大学的孩子,于是许诺白的母亲不出意外地爱上了他。
相恋一年后,饭店老板虽不情愿,但碍于女儿实在喜欢,于是便同意了这门亲事。
结婚半年后,许明谦在新闻上看到沿海城市成为重要的海外交通枢纽,由此发现商机,仅仅上了一年大学的他开始频繁与并不熟悉的大学同学聚会,想要抓住这一时代红利,琢磨些小生意。几经考察讨论,他们便将目标放在了南方沿海的翰林。
许诺白不知道许明谦是如何认识纪芳妍的,左右不过与他母亲是相似的剧情,不同的是,许明谦为了能够顺利进入君纪集团,以最快的速度和许诺白的母亲离了婚,佯装从未有过婚姻。此后又不惜让纪芳妍未婚先孕,用孩子逼婚纪氏,纪老爷子得知此事时,女儿已经怀孕七个月,无论如何是不能打掉的,虽然被气个半死,但好在许明谦十分会做人,表明自己爱纪芳妍不为钱权,自愿入赘纪家,无论剩下几个孩子都冠纪姓,这才让纪老爷子打消了疑虑,终于忍下这门婚事。
而许诺白的母亲,为人骄傲,得知许明谦移情别恋后一个星期内便办好了离婚手续,却在半个月后得知自己已经怀孕的事实,可她却执拗的无论如何也不想联系许明谦,于是便将孩子生下来独自抚养。
直到后来重病缠身,在许诺白高中时因病过世,临终前才不得不托人重新联系许明谦,希望他能照顾好他们的儿子。
原本注定一辈子不会拥有许姓孩子的许明谦,在得知自己竟然早早便有一个儿子后,短暂的惊愕之后是长久的喜悦,因为纪老爷子彼时已经亡故,而君纪已有半数实力归他管辖,纪芳妍虽然为此与他大吵一架,却仍旧更改不了任何结果。
于是,刚上高一不久,穷小子许诺白转学来翰林,摇身一变成了富人家的小孩。
满眼乖戾,却又那样擅长伪装乖顺友好,变脸属性浑然天成。
夏苒回想起当初的许诺白,那样的性格原来是为着这样的因果,更用力的抱紧他,听他自嘲的呢喃,“是不是很难堪?”
夏苒摇头,“你爸爸选择过怎样的人生都是他的权利,他没有强迫别人爱上他,也没有触犯法律,虽然从道德来看确实人品一般,但是这世界本来就没有规定每个人都要做大公无私、高风亮节的人,即便是我也会有许多许多阴暗面,每一个活生生的人,都是这样的。”
“重要的是,你并不是和他一样的人,不必为他所做的任何事感到难堪或是丢脸,因为他的任何行为,都不以你的主观意志为转移。”
长久的沉默后,许诺白轻轻笑了,“我刚认识你的时候就很爱你的伶牙俐齿,总是有把歪理变真理的魔力,只不过当时不愿意承认。”
“现在愿意承认就行。”
“承认。”许诺白说,“我很爱你,这么多年,一直都很爱你。”
“我知道。”
夏苒笑嘻嘻地,她的声音有些含糊,因为真的很困,但还是舍不得睡,半梦半醒地嘟囔,“那你还要出差吗?”
“不出差了。”
那就好。
夏苒觉得,许诺白大概是她的静心剂,他离开的这段时间,她时常有些暴躁,所以她也不希望他继续出差。
不过,这些句话她还没说出口,便坠入沉沉的梦香。
她想,有的时候人们不得不相信命运。
如果人生是一座孤舟,当人们驶向分流时犹豫不决,命运便会替她做出决断。
以一种相较以往,行为格外反常的形式。
夏苒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她也算是情绪稳定的人,但最近总是在工作上和人发生冲突。
同事A突然来找她要视频创意,而她忙于上一个项目焦头烂额,两个人开始争执;同事B来告诉她合作采访要出个采访提纲,她对同事的方案安排并不认同,两个人又开始争执;实习生因为被交代的工作太多而敷衍完成夏苒的工作,夏苒继续争执。
说到底,每件事都是可以好好说的事情,毕竟工作不是报仇,不必要有那么多的情感色彩。夏苒以为自己知道的,只是这种对情绪的控制最近突然失效了。
因为夏苒的年纪在《FAIRY》杂志里是最小的,所以同事A和B或许秉持着前辈的包容也或许是反省了自身的某些问题,所以最后也会率先搭下台阶,以免日后合作难堪;而实习生作为还在上学的孩子,短暂的辩解之后也会反复解释道歉,而后熬到深夜只为弥补那一点疏漏。
发脾气的是夏苒,为此感到愧疚的还是夏苒。
17岁的时候,夏苒的人生发生了重大变故。
她用很多时间去发呆,去幻想,去沉迷悲伤。
24岁似乎还是这样。
她花大把的时间熬夜、发呆、思考、大哭,对着错误的人发错误的脾气,以此得到的未必真心的道歉又让自己心生愧疚,一边生气一边反省,反复的、扭曲的拉扯。
去做一份足够体面光鲜的工作让她见识到了更加广博的世界,却没有想象中那样明晰未来的方向,反而更加迷茫。
她听过无数艳羡的话语,嫉妒的目光黏在她身后恨不得将她戳个血肉模糊,可她对这一切并没有感到满足,却也没有想要在这里得到更多。
夏苒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有什么毛病。
于是她像病急乱投医一般看很多故事,有人为了反封建婚姻出轨卧轨,有人为了革命运动高举大旗义无反顾做那个尸骨无存的出头鸟,也有人为了隐秘的仇恨亲手埋葬了自己的父亲。
书里的故事动人心魄、跌宕起伏。
他们过着绝无仅有的日子。
但好像。
没有一个作者写了普通人的生活该怎样。
夏苒缺了一个相似经历的人生参考物,她不知道24岁该拥有怎样宏大的人生观。
该成为怎样的职场人?
她到底算是成熟的?
还是无理取闹的?
这也怪不了任何人,那些曾经认真听她说废话的人,都被她亲手舍弃了。
而她也不能事事都依靠许诺白,他或许不会觉得烦,但夏苒不喜欢那样的自己。
于是她感到难过,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可又不得不时时反省自己,以防行差踏错。
仿佛遥远的天空之外,正有判官拿着画笔,记录她的一言一行,等待着秋后算账。
而她不知道那一天什么时候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