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路

    “小姑娘,喝口水吧。”中年警官一脸和蔼,给蜷在椅子上的顾乐递了杯热茶。

    少女额前碎发被雨水打湿,紧密贴在发白的脸上,她应了声谢谢,胳膊不自觉贴着身旁坐着的男人。

    警官好奇地看着面前这对组合。

    父女那肯定不是,兄妹?长得也不像……那就是——

    “你是她男朋友吧?她被跟踪时你在哪儿?”

    余根生闻言一愣,连忙摆摆手,指了指嘴巴,示意自己不能说话。

    顾乐看着他耳根乍然浮起的薄红,心中一时五味杂陈。

    “他是我叔……”她迟疑半秒,“他是我同学爸爸。当时看到他在亭子里,就赶紧喊他……”

    同学爸爸。这样说好像也没错。

    此时已经缓过劲了,顾乐清晰地把后面的事叙述了一遍。

    那个嫌疑犯看到余根生后似乎很惊愕,掉头就跑,很快就没影了。余根生正对着那个人,注意到他手里握了把匕首,可惜没看到脸,那人脸上带着黑色口罩。

    警察看到顾乐发的报警短信后很快就到了,沿街搜索,两人就先到了警察局做笔录。

    至于余根生当时为什么出现在那儿,纯粹是个巧合,因为下雨他晚上没出摊,就到河堤上散步抽烟,在那儿一坐就到很晚了。

    警官严肃道:“据你们描述和我们得到的线索看,前几天平安巷那件事的凶手和这次的很可能是同一个人。”

    “姑娘,”他接着说,“你很聪明,知道给我们发信息,今天幸亏是碰见熟人了,不然……不过你这么晚不回家在外面干什么?你父母呢?”

    顾乐平静开口:“都去世了,我是孤儿,自己住。”

    警察一愣,反应过来,脸上顿时染上歉意。

    闻言,余根生猛然扭头,难以置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他一直以为顾乐应当是父母恩爱,家境不错的孩子。

    他骤然攥紧手指,心里爬上更沉重的闷痛。他深知这种苦难,所以不敢想象顾乐一个人是如何走到今天的。还遭遇了这样的事。

    顾乐迎上他的带着痛意的目光,忽然自嘲地笑了笑。

    色厉内荏,狐假虎威。

    她总爱支配哑巴的心绪和尊严,用难言的癖好欺负他一个可怜人,看起来厉害,其实自己也比他好不到哪儿去。

    又问了些细节,警察叮嘱顾乐要注意安全,并说如果需要他们可以联系有关部门提供帮助。

    但顾乐摆手拒绝:“不用,我已经成年了,自己能挣钱,生活上没什么困难,你们不用担心。”

    ……

    -

    到哪儿去啊。

    刚在警局充了会儿电,此时站在警察局门口,看着毫无消息提醒的手机,顾乐眼神闪过一丝愁郁。

    自己的行李没多少,就衣服和画具,全在梁方和李洪英那儿,明天得想办法拿出来。谢远程又跟失踪了一样联系不上,眼下真是举目无亲。

    雨停了,但夜风湿冷,打在人身上依旧不适。

    顾乐抬眼,背朝警局大门的光使余根生的脸更深邃。他穿着棕色工装裤,简单黑色短袖,刚才扑进他怀中的触感尚有余温,明明不算壮实一个人,怀里却非常宽厚温暖。

    顾乐吸了吸鼻子。

    啊……突然想再试试呢。

    余根生脸上肌肉绷得很紧,似乎还在因她是孤儿这件事震动。他眼睛里翻涌着笨拙焦灼的关切。

    他自己就是个悲苦的人,但此时顾乐还是第一次在他眼中看到人面对苦难时本能的沉重。

    跟他又没有关系。他在想什么。可怜她么?

    [ 我送你回家。]

    边想着,余根深已经在手机打好字递到她眼前。

    他什么都不知道。

    看着余根生被夜雾浸过的眼睛,顾乐突然心下一动。

    “我其实没地方去了,”她出声,“今晚可以住你那儿么。”

    她突然想起那放满绿植的小院,陈旧但干净的房间,昏黄的灯光……还有房子里挥散不去的淡淡水果味。

    余根生一愣,舌尖骤然泛起一阵苦涩的同时心脏又不合时宜地悸动。

    他重重点了点头。

    ……

    警局离十剌街不远,雨停了,顾乐说走着去就行,余根生却偏要打车。

    沙城出租车很黑,漫天要价,余根生却指指顾乐未干的衣服。他觉得她今晚经历很多事,不能再劳累了。

    已经接近凌晨,等了很久,终于有辆出租车经过。

    余根生伸手拦下,出租车轮胎发出与路面水摩擦刺耳的刹车声。

    他拉开车门,侧身让顾乐先进,自己准备到前面坐。

    顾乐却突然拉住他手臂。

    “坐这儿吧。”

    余根生身子一顿,对上顾乐黑沉沉的眼睛,这才听话坐了进去。

    后排一侧放了个纸箱,不知道司机装了什么东西,两人只能挤在狭小的空间里。

    “不好意思啊,给家里带的东西,后备箱放不下,委屈你们了啊,等会儿给你们打折。”司机热络地说,“诶,你们到哪儿啊?”

    顾乐:“十剌街。”

    “哎哟美女,十剌街那么大呢,你们到哪儿个门啊?”

    这她就不知道了。

    余根生身体紧贴着车门,闻言赶紧掏出自己的破手机,费力戳着屏幕,将定位举到司机眼前。

    “哦,这儿啊。”

    司机拉动手刹,然后就开始播放震耳的DJ音乐。

    路上没人再说话。

    ……

    窗外零星几处没关门的招牌在雨幕中晕染成模糊而狰狞的光斑,像打翻的廉价颜料。

    顾乐将额头抵在满是水汽的车窗上,疲惫感如同沉重的淤泥,从脚底一寸寸向上漫延。她真的累了,困意快粘住她的眼睛,脖子酸疼,她干脆一歪,直接倒在余根生肩上。

    余根生身子一激。

    在警局和她贴着坐时不同,此时顾乐清浅的呼吸细密喷洒在他脖子里,连带他皮肤也逐渐滚烫。

    他不敢乱动,坐得笔直,像一尊绷紧的石像,注视着窗外飞逝的街景。

    和喜欢的人待在一起时间仿佛加快流逝。

    他还是忍不住观察她长长的睫羽,睡着后恬静好看的侧脸。他指尖微动,想触碰,又放弃蜷了回去。

    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感觉周围的街景很陌生。

    路越走越偏,稀疏的街灯两旁是一排黑洞洞的厂房。

    他们本来就在沙北,刚才怎么又过了道桥?

    绕远路了。司机在故意兜圈。

    顾乐已经睡着,余根生只好用手拍打着驾驶座椅子靠背。

    他指了指车窗外,又把手机地图上早就偏离的路线拿给司机看。

    司机从后视镜瞥了他一眼,不耐烦道:“拍什么拍,哑巴吗?”

    见没人吭声,又看到余根生脸上的薄怒,他恍然大悟,态度突然恶劣起来:“嚯!真是个哑巴!绕点儿路咋了,不知道桥洞积水啊。” 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轻蔑。

    可这已经不是绕“点”路的事了,他们已经绕了很远。

    余根生又急又无奈,刚要想办法制止,身侧突然传来道冷冷的声音:“停车。”

    顾乐的声音不高,却带着锋芒。

    见能说话的醒了,司机一顿,话里带了心虚:“……这不没到呢么,我快点儿不就行了。”

    “行啊,20,还是原价,多一毛都不给,不快点儿给我们送到地方我立马投诉你。”

    “诶诶好好,马上马上。”

    司机讪讪看了顾乐一眼,没想到这姑娘看着学生样,脾气还真不好惹,眼睛黑洞洞的真吓人。

    ……

    这司机尤为滑头,他们定的西门,硬是给他们拉到北门,再多一点儿都不送。顾乐懒得跟他缠搅,拉着余根生下车。

    雨后十剌街沉入一种湿漉漉的宁静。

    和顾乐的心绪一样,白日里所有挣扎和污浊,仿佛都被这场已经停了的雨卷走了,只留下一个被清洗过的的空壳。

    她疲惫到心里一片荒芜,但忽然好像着了地,触底反弹似乎还有丝愉悦。

    空气清冽,带着湿润泥土的微腥,还有余根生身上淡淡的烟草味,意外地很好闻。每口呼吸都像在吸薄荷,洗刷着她的肺腑。

    两人的鞋子踩在坑洼的积水上,发出噗嗤噗嗤的声响。相较于她被人跟踪时的紧张,顾乐忽然觉得这声音有点有趣。

    她故意跟着他步子的节奏,他迈哪只脚,自己也迈哪只,可惜余根生是个跛子,根本协调不了,没走几步她就放弃了。

    “这么晚回去,余星童自己没事吧?”顾乐忽然问。

    [ 没事,童童睡得早。]

    余根生打字回复。

    “你……当时为什么在河堤上?下那么大雨,不回家吗?”

    话音刚落,顾乐就意识到自己这个问题很蠢。她不是也在外面游荡么。

    余根生怔愣一瞬,慢吞吞打下一行字:

    [ 没事做,吃多了在外面散步。]

    其实他在想她。像童童看的那个动画片,破旧的玩偶被主人忘记又丢掉。可他没有怨恨,只是满脑子都是她。

    他当时在想如果能见她就好,然后顾乐就出现了他眼前。虽然得知她被跟踪后心里慌乱后怕得要死,可还是忍不住想:神真的聆听了他的祈祷,派她降临,让他接住了他的神明。

    余根生强压下心中涩意,又问:[ 你呢?]

    他很好奇顾乐那句“我没地方去”什么意思,但又觉得自己没资格问。

    顾乐沉默良久,继而重重呼了口气。

    她挑挑拣拣,把没那么不堪的事讲给了余根生听,从父母意外去世到今天跟梁方李洪英爆发冲突。

    “最近几天可能要麻烦你,我会尽快找到地方住。”

    闻言,余根生脸上浮现显而易见的慌乱:

    [ 不麻烦,可以一直住。]

    是吗。

    顾乐吸了吸鼻子,竟然有一瞬的恍惚。

    可这样不像话。她从不相信人与人之间的羁绊,燃眉之急能救,但己饥己溺难存。血脉亲情尚且恶斗,他们又算什么关系呢。

    路灯依旧昏黄。

    大大小小的水洼映照着低垂的天幕。没有星星,浓厚的云层泛着一种沉静的深蓝。一滴残存的雨水从屋檐滑落,“嗒”地一声清脆敲在水洼里,声音在寂静中荡开,清晰得像心跳,却只漾开一圈圈细小的涟漪,又缓缓归于平静。

    顾乐没有回答。

    余根生心里又开始起疼,他舌尖抵住上颚,粘稠的苦涩瞬间淹没喉咙。

    欲言又止。

    风中的叹气拂过皮肤。

    静默良久。

    巷子弯弯绕绕,北门离余根生家稍远了些,他带着她尽量走有灯的路。

    墙角垃圾堆味儿被雨水冲得收敛了些,忽然,一阵断断续续的呜咽传来。

    顾乐和余根生同时钉在原地。

    仔细分辨,声音是从前头一个垃圾桶里传来的。

    好像是一只小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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