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门大比不是三十年开一次?玉姝眨巴着眼睛,记得上次召开是二十六年前,怎么会突然提上日程。
意识尚在混沌之中,她摇摇脑袋,呆坐在床上,一头瀑布般的白发披散在身前。半晌,她从床上挪到床边,恍惚间看见一个雪白大?团子在攻击她的无归神剑。
哦……
嗯?
玉姝反应过来,定睛一看,昨天还只有巴掌大的小狗今天突然暴长到半人高,竖着两只毛茸茸的耳朵,精神百倍地站在她的无归剑剑鞘上蹦蹦跳跳。
玄铁打造的精致剑鞘与地面相触,发出“丁零当啷”的清响。无归显然对此不满,施施然脱离剑鞘飘在空中,任由小狗发疯。
玉姝一时无话,对着无处可去的水剑招招手,将可怜兮兮的无归召唤到自己身边,沙哑着嗓子对大团子缓缓开口:“你在干什么?”
幽幽的话音落到小狗耳边,那雪白浑圆的背影猛然一顿,突然缩起了两只大耳朵,慢慢转过身来。湛蓝如灵石般的眼珠瞪得老大,乍一看既可怜又无辜。
目睹了团子作案现场的玉姝对此并不买账,她走下来,踏着暖融融的地板一步步靠近大团子,最后蹲在毛茸茸没有耳朵的小狗身边,眼神平静地凝望着它,许久没有说话。
小狗极力缩着耳朵往后躲,颇有几分求饶的样子,但身子实在壮实,躲都躲不开,真是应了那句“可怜但能吃”,灵海里的灵气被它吃了大半。
窗外的树影映照在二人之间,摇曳生姿。
玉姝狠狠揉了一把小狗脑袋,将它的毛发摸得乱七八糟。她心情愉悦了几分,面上却不显,只张口警告道:“不许欺负我的剑,不然就把你的肚子剖开。”看看那只蛊虫是不是消化掉了。
她知道小狗听不懂,将低头认错的大团子收进灵海继续放在储物袋里,再提起剑鞘将无归收进去,带着两个小东西出门。
阳光正好,晨光自殿顶的琉璃珠偏移下来,恰好照着梅花树,为寒风中傲然开放的点点红梅渡上一层金光。
司竹梳着两条红绳缠发小辫儿在院子里练剑,剑影破空,动作凌厉而利落,漂亮的辉光闪过锋利的剑身,映照着女孩清丽而自信的脸颊。
玉姝对上女孩的眼神,与她相视一笑,而后转身往主殿走去。
这边一剑舞毕,司竹大大咧咧坐到石凳上喝水,分了些心思留意到神女大人腰间的储物袋。看起来比之前还要鼓鼓囊囊,分外充实,好像神女最近总是带很多东西出门。
“难道,望月楼的饭太好吃了,神女大人才要带非常多的灵石,储物空间不够用?”小丫头嘟囔着,悄悄在心里记下。
另一边,上清宫,凌霄宝殿——
打眼一看,殿内少了那个总是端坐在高台之上的男人,只有鲜少几个眼熟的弟子在整理案卷。袅袅青烟自香炉中飘散,清风撩过,带来清雅的檀香。
师父不在大殿里,那多半在静心亭。
玉姝摇曳着红裙蹦蹦跳跳进来,又蹦蹦跳跳出去,先绕过琼楼玉宇,再晃过树影摇曳的九曲回廊,最后往后面隐蔽的庭院去。
鲜有人知,金碧辉煌的上清宫主殿背后有一片望起来浩瀚无垠的星海,名月湖。虽说是海,不过是以星辰图景为基础打造的机关水潭,看起来一望无际罢了,实则边际清晰,只是非普通人肉眼可见。
外面难得一见的月灵花在这里遍地都是,蓝白相交的鲜花长满了湖岸,静静散发着微光,映照着天上一颗颗随四季流转变化的星辰。
湖心有一座六角亭,通体由白玉打造而成,大片月灵花包围着它,其中不过一桌两凳三酒杯。如她所料,师父正坐在亭中与一男子对弈。
裴玉今日没有施术维持他鹤发童颜的俊俏模样,而以最寻常合理的样子见人。他今天顶着满头银发,皮肤苍白如纸、略显松弛,遍布时光的痕迹,也是看上去大约八九十的老人,但其实已经六百多岁了。
他不像仙族那般是长生种,活到现在全靠一身渡劫后期的修为。如今的他只差一步便可登仙,但仙魔归墟一战之后,此间灵气稀薄,他已经没有更进一步的机会了。
指节生茧的手在半空停滞一瞬,随后缓慢落下一子,温润的棋子与棋盘磕碰发出清脆的响声。他继续与对面的人对话:“张易有我看管你大可放心,不如告诉我,族长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你真有把握?”
“那得看您,信我几分?”
玉姝站在花丛中遥遥望着两人模糊的身影,轻声呢喃:“爹?”
爹不是说,不再插手修仙界的事务了吗?
不知道两人在聊什么,在这机关湖中灵气不中用,离远了什么都看不见也听不见。
疑惑了不过片刻,只见那男人回头向她招手,一双细致的丹凤眼、柳叶眉,眉眼含情恰似青春少年,正是玉姝那驻颜有方的神鹿仙族族长老爹——玉鹤鸣。
玉鹤鸣朝宝贝女儿招招手,哈哈大笑着又拍拍身边裴玉的肩膀,而裴玉专注棋局没有抬头。
“姝儿来了,快给你爹看看这棋!”
玉姝挥挥手回应老爹的喊话,认真低头解星图。
别看月湖往湖心没有路,一望无际皆是深潭,其实上有法宝遮天,下有陷阱护持,原理是九天星辰的运行法则,每一刻阵法都在变化,只有走在正确的点阵上才能顺利去到对岸。
玉姝探头探脑看了看,最后丢出一颗石子投石问路,石子落在看似平静的湖面上,一石激起千层浪。
无归铮然出鞘载着玉姝躲过千丈水浪,随后乖乖落回玄铁剑鞘中,任玉姝足尖轻点,踏着万千显象的星辰图走到亭中,身手矫健,步法娴熟。
“比上次有进步。”裴玉嘴上夸着,头也没抬。
见玉姝撇嘴,玉鹤鸣大笑着拍拍宝贝女儿的肩膀,朝她挤了挤眼睛,颇有几分滑稽。
有自家不理俗务的老爹在,玉姝不好直说问师父诛心咒的消息,脑子一转换了个说法:“大师姐传回消息了吗?她什么时候回来?”
“不急。”
裴玉一边抚着胡须,一边落下棋子,“你师姐几十年不回来一趟这你也知道。不如先看看眼下的宗门大比,这次要交给你办。”
玉姝有些失落,但这种情况全在意料之中,因此也不气馁:“宗门大比我也是第一次参与,师父总该指导一番。”
不待裴玉开口,玉鹤鸣大手一挥落下黑子堵住对手的去路:“不用担心,我女儿出马没什么搞不定的事儿。更何况,我把你哥叫过来啦。”
玉姝睁大了眼睛:“兄长?”
“对。”玉鹤鸣挠挠头,“你大哥还要研究他那个什么,机关术,是这个吧?哎他就不来了,我叫了你二哥来教你,他主持过好几届宗门大比了,有经验。”
今年的宗门大比第一场就打算开在紫云山,为的是安抚各界。
裴玉捏着白子幽幽开口:“自从前些时日魔族频繁活动,人界、修仙界就表现出不少担忧。更不用说这次白衣教这件事闹得这么大,多少有些动摇人心。”
“不如就提前召开这个宗门大比,一来是冲淡魔族恐怖的气氛,让他们看看传言中遭遇重创的白衣教不光平安无事,还有实力第一个作为大比的赛场。”
玉鹤鸣漫不经心接过话头:“二来,也是叫妖界、鬼界放下不该有的心思,要人界安心。该你下了,快做决定吧。”
两个老头在这里打哑谜,玉姝没得到想要的消息,也就没了继续听下去的心思,打了个招呼悠悠离开此地,晃悠回寝殿。
咸鱼本人再次瘫倒在床铺上,想到要主持三个月的赛事,还要每天看弟子们你死我活,她就累了。
还有二哥,玉云词那个精力旺盛的家伙既然要来,肯定少不了看她的热闹,还不如让大哥来,还能替她把活儿干了。
树影摇动映照在她脸上,想着想着,玉姝沉入梦乡会周公,半梦半醒间,她看见自己站在半山腰,寒风猎猎刮在脸上,生疼。忽然之间地动山摇,一个大雪球朝她滚过来,而她灵力全无毫无还手之力。
“啊,要压死人了。”
她如此想着,却心态平和一动不动,直到雪球当着她的面炸开。漫天白雪洋洋洒洒掉下来,松软绵密的雪片落了她满头,有些凉。
一个清瘦少年从雪中大步跑出来,一个踉跄跌在她怀里,两人一个不留神扑倒在地上。冰凉的白雪落在少年滚烫的脸颊上即刻消融,化成雪水滴落在地上。
“啊!对不住对不住这位师姐,我不是故意的!”少年面目模糊,如有白雾笼罩,玉姝看不清他的脸,却觉得这道声音分外耳熟。
“你先起来。”
少年张口不知道说了什么,空渺的声音如同梵音从远处飘过来,听不清道不明。
玉姝感觉愈发气闷,身子却格外沉重动不了。倏然树影摇晃,窗外小鸟追逐嬉戏将遮盖她双眼的阴影拉开,她才猛然惊醒。
黄昏的日头依旧不减,金光洒在眼上,她抬手去挡,发现肚子上趴着半个白团子。
“……”
小狗吸收了灵海的灵气变得更加壮实,现在应该称呼为“大胖狗”了。难怪做噩梦,原来是这大胖狗压着半边身子的重量倒在她肚子上。
这条狗什么时候出来的?
玉姝额角一抽,脏话几乎就要脱口而出,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有给小狗起什么正经名字。
她“唰”一下坐起身来,指着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的大胖狗严肃道:“我现在给你起个名字,你就叫小白。”
小狗眨巴着水漉漉的大眼睛,欣然接受了新名字,嘴角咧到后脑勺,露出雪白齐整的犬齿,一副傻样。
玉姝一口气上不去下不来,终是轻叹一声,瘫回温暖的床铺。
“笃笃笃!”
有人敲门,少女的声音在门外响起,隔着门板略显沉闷:“神女大人,您起了吗?”
“……”
玉姝推开大胖狗,任由无归替她开门,司竹小跑进来,脸上洋溢着笑意:“阿姝阿姝,去不去吃饭!西街有一家新酒楼……”
她瞥见床上的庞然大物,神色一呆,“哪儿来的胖狗?”
玉姝不以为意,随手捞起一头长发用桃木簪盘起,表情坚毅:“走,吃饭!”
距离宗门大比还有两天,她要化心累为食欲。吃一顿,什么烦心事就都可以抛诸脑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