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

    青竹跑在前面,远远瞧见赵家兄弟的屋顶塌了一块,他拍拍胸膛松了口气:“还好还好,他们都已经出去搬马车了。”

    赵家的房子还算结实,只塌了一小块,几人打开门,借着月亮的微光往里看。

    地上混着雨水、木屑和泥土,屋中央接水的瓦罐子还安安稳稳地立在那,水满得正从豁口往外溢,只有一块木梁掉下来,刚好砸在床铺上。

    看起来情况并不糟。

    霍启松了口气,拦住青竹吩咐道:“还不知稳不稳,你在这里看着些,别叫赵家兄弟轻举妄动,再提醒其他人检查房屋,破损之处雨停后修缮。”

    青竹拍拍胸口长舒一口气,要不是大家都去搬马车,还不知道要遭多大的祸。

    他心有余悸地朝坍塌的木梁望了一眼,随即不可置信地揉揉眼睛,颤着手指,尖着嗓子惊呼:“那……是不是一只脚!”

    轻飘飘的一句话,霍云霄却觉得自己的魂魄已经飞到九霄云外去了。

    一道闪电霹雳而来,将混沌的夜色划开一道口子,也将不太清楚的室内一瞬间点亮。

    落下的木梁不偏不倚砸在床上,床边翻着一双鞋,鞋底朝上歪歪扭扭的趴在那,上面耷拉的正是一只赤脚。

    “快!快去叫人!”霍启拉住想要冲进去的女儿,口中喊道。青竹跑地飞快,一溜烟就没了踪影。

    “乖女,这房子太危险,咱不进,你回去休息,别害怕。”

    他生怕吓到霍云霄,死死挡在她前面,可惜霍云霄早就看得一清二楚,踉跄几步险些瘫坐在地。

    完了!

    一只手托住她的背把她扶正,霍云霄没心情去看是谁,只觉得从胸腔里钻出的恐惧席卷全身,直击天灵盖。

    她太大意了,明知道会有房子坍塌砸死人,还是胆小地不敢明说,只敢故作任性遣人去搬车,却又没有让人挨家挨户地排查,到底又砸死了人!

    要不了几天,青州城里便会传言霍家得罪了刺史大人,东市上到租的商户看人下菜碟,为了讨好刺史集体压价或退租。

    霍家底子厚,倒是不在意这三瓜两枣,但他们根本不知道是怎么得罪了刺史,想要走动也无从下手,长此以往,霍家的家业迟早要败光。

    霍启整日担忧焦心,奈何刺史的门庭太高,他带着礼盒去了三天,刺史日日不在家,更坐实了他得罪刺史的传言。

    她心里清楚,爹爹是怕家业败在自己手里,更怕没了财富的依仗,他唯一的宝贝女儿嫁进崔家,便是余生数不尽的伏低做小和委屈苦楚。

    她握紧拳头,透过爹爹的背影,双眼死死盯住那具耷拉着的脚,视线却越来越模糊。

    一只手捂住了她的眼睛,她下意识闭上眼,世界变成虚无的灰色,空洞幽深。

    有那么一瞬间,她生出些仿佛解脱了的快感,但那虚无中又生出诡谲的利爪,将她一把拉进去,无力挣扎。

    季善的掌心有小刷子一样的睫毛扫过,随即是温热的泪散在掌心,他不自觉颤动了一瞬,抿嘴安慰道:“别怕。”

    他的声音好像天籁,霍启惊喜地看向他,嘱托道:“季公子,劳烦快把她送回房。”

    一切都是那么突然,时间好像突然加速了,等霍云霄从恍惚中回过神来,已经坐在镜子前,镜子里是她怔怔的脸。

    青梅仔细用湿布为霍云霄擦脸,心疼不已,小姐从出生到现在,何时受过这样的惊吓。

    她又抬头看看坚固的屋顶,心中止不住叹息。

    事情的来龙去脉早已经传遍了,赵全听说阿兄出了事,嚎哭着收拾家里的东西,还不忘捧着抚恤叩谢霍老爷的恩。

    佃户们皆唏嘘不已,仿佛死的是自己一样后怕,又不禁偷偷去看赵全手中的抚恤,心里算计着赵通那懒货就算还活着,得做多少工能挣那么多钱。

    这是天灾也是人祸,赵家的房顶肯定老早就糟了,还不是赵通这个做兄长的不当回事。

    众人都听老爷的吩咐去给小姐搬车,就连不满十岁的孩子都跑出去干活,偏偏赵通偷奸耍滑,躺在屋里不动弹。

    那条木梁就那么不偏不倚砸在他头上,说到底都是命。

    如此折腾到后半夜,瓢泼大雨终于变成细雨绵绵。

    眼看已经到了这时辰,季善只好和随从在厢房歇下,反正明早快马加鞭也来得及,还可以帮霍老爷照看照看。

    清晨的阳光穿过雨后的空气,弥漫在田庄中,鸟儿啾啾地叫个不停,从窝里飞出来捕食,田中的庄稼和路边的野花上无一例外挂着晶莹的露水,一派欣欣向荣。

    大自然的一切都那么井然有序、生机勃勃,佃户们早早爬上屋顶检查,又按照惯例下地除草。

    只有赵全六神无主,拜托俞伯给城里的嫂子带消息。

    这些佃户年年在田庄生活,霍启心有不忍,让俞伯张罗着佃户们排队上报房屋情况,由他出这份修缮钱。

    俞伯忙得脚打后脑勺,哪有空往城里跑,刚摆了摆手,眼见赵全年轻稚嫩的脸瞬间垮塌下来。

    他放下手中的笔,叹口气,佃户们一言不发,爱莫能助。

    他们这些人想要进城,不能像老爷公子们一样赶车骑马,一来一回全靠脚程,吃住都要凑合,赵全也不过十二三,家里的兄长没了,只剩个嫂子。

    “等我回去和老爷说一声,求他帮帮忙。”俞伯拍拍他的肩膀,眼见着他的眼眶实在管不住泪,一滴接一滴地往下落。

    “老爷心善,肯定不会不管这事,那抚恤你拿好了,里面还有你的一半呢。”

    赵全拿袖子胡乱抹掉眼泪,瘪着嘴点点头,长嫂如母,嫂子对他比哥哥还好,给他做饭替他补衣,阿兄横死,他迫不及待想要见到嫂子了。

    “俞伯,那你可要记得和老爷说啊!”

    厢房,霍云霄艰难起床,无精打采地草草梳了头,心中有种得过且过的无力感。

    推开门,正对上哈哧哈哧喘气的追风,它的小脑袋在霍云霄和地上的藤球之间来回反复晃动,四条腿也跟着来回踱步,最终还是决定先咬起藤球,然后才去蹭她的腿。

    季善低笑两声,把追风叫回身边。

    “霍小姐早,我来与你辞别。”

    田庄的小院风景秀美,雨后的空气清新舒爽,小院里不时响起啪嗒啪嗒的跑动声和脆生生的铃铛声。

    季善的衣服已经干了,穿在身上有些皱,但因他身上好像总有种蓬勃的活力,竟显得衣服的褶皱都活泼起来。

    “你等等。”

    她转身回房把油衣拿上,路过镜子时快速看了眼自己的脸,遗憾地发现眼下一片青色,显然是没睡饱。

    同样都是只睡了两个多时辰,怎么差距如此之大!

    季善从追风嘴里拿过藤球,重新扔出去,追风疯跑着又去捡,霍云霄则又捧着叠好的油衣要还给他。

    两双眼睛目光炯炯地看向他。

    “这油衣在你我手里来来回回,当真是身世凌乱。”

    他调侃了一句,勉强从她皱皱巴巴的脸上看出些轻松的苗头。

    ‘身世凌乱’的油衣被他再一次推回,“这几日可能还有雨,我看你这里没有备,就把它赠与霍小姐吧。”

    天空湛蓝如洗,万里无云,实在没看出还要下雨的迹象,这件油衣虽然精美,却也不是多贵重的物件,况且她昨夜还穿了好几回……

    等她再去碎玉山,还他一件新的。

    季善好像猜到了她在想什么,弯腰捡起地上的藤球,任由追风嘤嘤地叫也没再扔出去。

    “霍老爷的留宿就是回礼,我还急着赶回家祭拜双亲,就不等他回来告别了。”

    随从早已牵着马等候,他蹬上马鞍一跃而上,拉紧缰绳回头看她一眼,随即扬长而去。

    没了追风欢快的跑动声,小院又恢复了宁静,霍云霄才提起的心气复又落下去几分。

    “青梅,我爹呢?”

    青梅正忙着铺床,头也不抬:“老爷一早就去田里了,他说自己许久没来,要好好察看一圈,估计快回了。”

    想来是昨夜的事太突然,她爹心里也没底,方方面面都要再看一看才放心。

    她回房静坐片刻,心想等爹爹回来得好好商量商量,又听见跑到院子里忙活的青梅喊道:“小姐,追风的藤球落在门口了!”

    话音刚落,青梅已经举着藤球进了屋,口中推测道:“想来是马跑得太快,球掉下来了。”

    藤球有些旧,上面还有利齿划出的痕迹,缝隙里粘着些黑色和灰色的狗毛,里面圆溜溜的铜铃滚来滚去,清脆的撞击声十分悦耳,想必是追风常玩的玩具。

    藤球丢了,威风凛凛的追风估计又会嘤嘤叫了吧。

    “小姐,从昨晚到现在可算看见你笑了!”青梅欢欢喜喜,耍宝地朝门口拜了拜,口中念念有词。

    “追风追风,立功立功!”

    霍云霄噗嗤笑出声,混沌的脑子清醒不少。

    想想霍家这一大家子人,虽然主仆有别,在她心里却都像亲人一样。前世她死前,年纪最小的青鸟便投井而亡,青梅也不知所踪,霍启如她一样被投毒害死。

    她和爹爹相继离世,霍家被崔恒占为己有,家中的一众奴仆恐怕也不得善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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