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柯言让郑策去录制旁白之前,刚替她决定了指导全班物理这件大事。所以,郑策根本忘了问一同来的人是谁。
只想着,来了之后看谁扛着设备,便去找谁。
而骆远方是懒得问,怕来个祖宗又要指导拍摄,又要过问运镜。
于是他先耍了个大牌,以不变应万变。
同样,柯言那边,不知道哪里来的错觉,以为两人会互相沟通,也忘了说这回事。
于是,事情就这样尴尬地发生了。
郑策面无表情看着骆远方走出夹缝,转头问她:“还不走?”
她才抬脚跟上。
拍摄时间定的是下午。
上午计划让班主任带着这群小孩儿提前排练。此时两人再回去,所有人都去吃饭了。
“初三的没放假,还有留校的住校生,食堂还开着。”
骆远方说着带郑策往舞室走。
“他们食堂的杂酱面非常好吃,肉沫剁得细,而且量大。”
郑策嗯了两声。
舞蹈室隔音很好,在外面路过听不见一点声响。
骆远方推开门,躁动的音乐瞬间拔地而起,骆乘光保持着一个动作楞在原地。
“哥?”
室内光线很亮,浅色木地板,一整面墙的落地大镜子,显得整个室内干净又宽敞。
骆乘光穿着宽大的长袖白T,腰间系了一件格子衬衫,下面是浅灰色休闲裤。
耳机挂在头上,看过来的时候有些不知所措。
“你怎么找过来了?”
骆乘光眼神不自然地往门后瞟了眼,关掉音乐。
“不会是老师找你了吧?”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上门。”
骆远方自来熟地在背后的长椅上坐下,带着点审视的眼神看骆乘光。
“你做都做了,还怕我上门来找?”
骆远方换了方向跷二郎腿,一手随意搭在曲起的腿上,另一只手伸展开,斜靠着椅背,扶着下巴看他。
脸上似笑非笑,完全一副大家长做派。
还没结婚呢,就给人当其爹妈来了。
不知道该说他早熟还是负责。
郑策犹豫了下,也跟着坐在他旁边,凳子够宽,她一脚踩在凳沿上,一手也搭在椅背上。
不知道做什么表情,就面无表情看着他。
两个人在镜子里像是来收保护费的黑.老.大。
骆乘光还没来得及关手机,上面是他给自己录的视频,正对照着细纠动作。
此时屏幕对着两人无声地播放了一遍。
跳得还真不错。
“校园卡带了么?请我们吃顿饭。”骆远方忽然说。
骆乘光惊讶地抬头看他。
“带了么?”骆远方不耐烦问了句。
“带了。”
“那走。不吃午饭,下午晕死在这里都没人知道。”
骆远方抓起骆乘光的外套往外走。
“你不是来拦我的?”骆乘光有些惊讶,小跑追上去。
“拦你干什么?你自己喜欢,又跳得好看,还没耽误学习,我不懂你们班主任在大惊小怪什么。”
骆远方转过头说,“吃饭完抓紧回来练,要比赛就好好比。”
“好!”骆乘光惊喜地看向郑策,郑策也对他笑笑。
不知道骆乘光本身就是狂吃不胖的体质,还是为了保持身材。整个人很瘦。
被骆远方盯着,把餐盘里最后一粒米扫光,骆乘光才获得了营业资质许可似的,吃完就冲回舞室。
“你还挺开明。”郑策坐在空教室的桌子上,腿一晃一晃对他说。
“一般吧。”
骆远方拿了个纸杯向郑策举了举,郑策摇摇头。
他走向饮水机,略微弯下腰说:
“江蔚云我会带回去,你没事先走吧。”
“我也不走,有点事。”郑策有些得意洋洋地说。
骆远方看了眼她,道:“随你。”
啧
郑策在骆远方背后做了几个鬼脸,翻着白眼跳下桌子,差点崴脚。
她打算重新找空教室先练练嗓子,不然说不定被这个刻薄的家伙在背后怎么蛐蛐。
郑策先去江蔚云教室看了下,趴了一教室的小脑袋午休。又去楼下买了瓶水,犹豫了下,没给骆远方这个尖酸的人买。
耽误这一阵,找了间离所有人都远的空教室,郑策清了清嗓子,深吸一口气,缓慢吐出。
“嘶——”
开始开嗓练声。
在教室最后排躺着,正准备美美入睡的骆远方猛然睁开眼睛。
背后爬上一层鸡皮疙瘩。
他以为野山上的蛇下山了。
紧接着又听见了压低嗓子的,一阵持续的气泡音。
像陈赫打的嗝。
至此,经验丰富的骆远方知道是有人进来开嗓。
因为紧随着短促有力的“嘿!”和“哈!”让他差点没憋住笑。
郑策照着网上的技巧,开始学习小狗喘气,又是漫长而搞笑的一阵练习。
她心想,还好没人听见。
到郑策开始念台词的时候,骆远方才把她认了出来,紧接着意识到郑策就是他口中的傻逼。
刚才真是酣畅淋漓的一场贴脸开大啊。
但不得不说,郑策做什么事都很认真,为了这么一次拍摄,竟也会提前顺几遍稿子。
他又听见教室前面的人咕哝:
“这是什么字?靠,我不仅阅读障碍,还文盲,还好骆远方没在这儿,个傻逼话多……”
傻逼不敢动。
昨晚太累了,本来想趁着午休时间找个安静的地方好好休息一下,哪想到撞上了人家的午练时间。
这下尴尬了。
骆远方浑身僵硬,生怕弄出一点动静,只有一双眼睛骨碌碌转着想办法。
有了。
他拿出手机,悄悄设置了三分钟之后的闹钟。
待会儿闹钟响的时候,就跳起来假装自己才被吓醒,同时提醒郑策这教室里不止她一个人。
只要睡眼够惺忪,表情控制得足够得当,他就能顺利化解这场尴尬。
骆远方又慢慢闭上眼睛,预备进入演习状态。
然后他在合上眼皮的最后一丝缝隙里,看见了郑策的杀气腾腾的脸。
骆远方像是受惊后疯狂挣扎的虫子,差点没从拼接的椅子上摔下去。
他干笑了笑,“哈哈,那傻……人,是你?”
“昂。”郑策也看着他。
“对不起。”
郑策脸上阴沉更重。
“我错了,我下回睡觉大点声。”
“……”
两人第一次合作便在一种非常微妙的气氛下进行。
期间骆远方试图挽回些什么,夸道:“果然普通话比我们这儿大部分人都要好啊。”
意料之中收获一张冷脸。
直到郑策看见骆远方无意放置在一边的分镜草稿时,她忍不住问:“这,你画的?”
只有铅笔寥寥勾勒几笔,但她一眼能看出了这是教室哪个部位。
甚至能从几根线条画的小人分辨出刚才在教室看见的一些小孩。
不得不说,很传神。
一个细节就能抓住整个人的神韵,不愧是骆远方。
“嗯。”
骆远方看了眼,把图收回去,“随便画的分镜,不用在意。”
“挺好看的。”
虽然刚被这人羞辱了一番,但郑策做事敞亮,毫不吝啬赞道。
不管骆远方是不是周全他们口中的天才,能信手拈来这种程度已是不易,得经历上百次锤炼和磨砺吧。
“文艺委员不是白当的。”
骆远方笑着说,看了眼郑策又忍不住调侃,“我用屁股写,都比你写的好。”
“那你写一个!”
郑策明显能感受出,在骆远方和自己的相处过程中,他越来越放松。
她能意识到这是一种接纳,所以在骆远今天屡次三番挑战她底线的时候,都忍了。
况且,骆远方拍摄视频时的那副样子她不忍心去打扰。
运镜,构图,视角切换,亮度阴影的掌控……镜头里明亮的书桌,神采奕奕的学生,仿佛能闻到暖黄阳光晒进来的味道。
深绿黑板上,粉笔灰簌簌落下,学生时代的时间随着一根根粉笔的消磨逐渐走向尽头。
“怎么不说话?”骆远方给她放完成品,问。
“拍挺好。”她说,“想到毕业季又要到了,我和之前的同学毕业后就再没联系,以前的事也记得不清楚了,有些感慨。”
所有人都是过客,什么都好像抓不住。
越长大,越是一个人。
骆远方看了她一眼,没头没脑说:“镜头可以。”
他说着往前倒了倒,小屏幕里忽然响起骆远方的声音。
“哈喽孙悟空。怎么回回见你,都抡着金箍棒,大师兄要陪师父去取经?”
屏幕里是郑策灰扑扑的一张脸。
郑策有些惊讶。
这是他们在山上那次见面。没想到骆远方把视频不仅拍了下来,还留了下来。
骆远方看郑策看得入神,勾着唇角又按了下。
屏幕里换了个场景,非常模糊。
但郑策很快认出这是拍的监控。
而监控内的人,正是她抽出一把刀插在安城北面前,抢蛋黄派的英勇事迹。
“靠,你留着这视频干嘛,要威胁我?”
郑策忍不住笑着看他。
“大师兄还怕我威胁?”骆远方问。“不过今天怎么没晕血?”
“晕了谁来保释你俩?”郑策想了想说,“坚持了一下就过去了。”
“平时晕了怎么办?”骆远方看着她问。
“还能怎么办。”郑策耸耸肩,“等我自己醒过来呗。”
骆远方手上动作停顿了下,皱着眉问:“受伤了还来拍,柯言给你多少钱?”
“啧,怎么这么多问题呢,骆记者。”
郑策看他一眼,“缺钱啊哥,要不你赞助我点儿?”
“我挣这点还不够我学费的,我妈去世,除了一屁股债,没留一点遗产。”
骆远方把DV收进包里,语气故作轻松。
“还有个只会跳舞的傻子弟弟跟我抢房子,你忍心跟我要?”
郑策撇了撇嘴。
她忽然想起楼道里那些人说的话,他在赚钱。
在赚什么?怎么赚的?
两人拍摄完,在教室外面等江蔚云。班主任说既然大家都来了,再开个班会讲讲要点……
来都来了……这四个字分量还在上升。
骆远方来学校用的长板代步,此时就在操场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滑。
今天一整天都是晴雨交替,凹凸不平的地方积了浅浅的水洼。
“我给骆乘光说了,他待会儿直接把江蔚云带出来,我们就在这儿等他们。”
骆远方滑到远处,俯下身,手撑着地面一用力,板子迅速原地急转。
浅洼里的水溅出一道弧线。
骆远方也知道自己闹了这么下,江蔚云之后在班里前途未知,专门钦点了骆乘光去撑腰。
让骆乘光带些零食去班里,接江蔚云的时候一定要虚张声势,展现出不好惹的样子。
“嗯,谢了。”郑策有些没精打采坐在观众席阶梯上。
“能问个问题么?”骆远方问。
“不能就不问么?”
“嗯。”
“……”
“你问吧。”郑策仰头面无表情看他。
“为什么回来?”
郑策忽然楞了下,随即尽量使自己表情看上去自然些,“就,在外面过不下去了呗。”
“昨晚你……”骆远方在找措辞。
“我爸妈……”
郑策犹豫了下,说,“是煤气中毒没的,昨天晚上骆奶奶的症状有点熟悉,所以我才发现的。那……你爸呢?”
“要问回来是么。”
骆远方失笑道,“我也不知道他什么情况。但是如果他回来,我们也不会让他住家里。放心吧。”
像是忽然被戳破了心思,郑策有些羞赧。
“我没让你撵他。”
“不是你,我们之间……没什么感情了都。”
骆远方耸耸肩,“剩点抚养的义务吧。”
“你……”骆远方犹豫了下,“要坐前面来么?带你溜两圈。”
郑策忽然笑了起来,直摆手,“不要,傻逼一样。”
“靠,安城北和周全想坐,我从来没让他们坐过呢。”
郑策笑眯了眼睛,故意扁着嘴,拒绝道:“还是很傻。”
骆远方清了清嗓子,捏着声音模仿道:“嘿!哈!还好骆远方不在这儿,个傻逼话多……”
“我靠,你都听见了!”郑策站起来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就在她要冲出去的下一秒,骆乘光牵着江蔚云出来了。
走进,骆乘光把电话往骆远方耳边一塞,就听见骆淇的咆哮:
“家里做了饭,一个二个都不回来吃,非要去花你弟弟的饭卡,钱多了烧得慌是不是?”
愣神间,骆远方一声没坑就把电话挂了。
转头就问骆乘光:“你告我状。”
“快没钱了。”
骆乘光毫不示弱,勾起一边唇角,威胁道,“你敢挂外婆电话。”
“是你的手机。我又没听见,也没说话。”骆远方也无辜地笑笑。
骆乘光和他对峙了两秒,忽然一个假动作,两人都神经紧绷,预备对方突袭。
骆远方笑道:“想干嘛?打架你还嫩点。”
然后就听见骆乘光喊:“江蔚云快上车,我们先回去告状!”
他说着把江蔚云抱上自行车后座,脚下一蹬,就往校门口狂骑而去。
“郑策快上来,我们追的上!”骆远方今天幼稚到底,也不甘示弱,扯了扯胸口的包带,盯着他们的方向蓄势待发。
于是郑策连忙缩手缩脚坐上了长板副驾。手抓紧板子两侧,紧张道:“你滑稳了,别摇摇晃晃的啊!”
“你别动!我能掌握平衡!”
“前面有个小石头!避开避开!!”
“别动!”
“嘭——”
人仰马翻。
骆远方怕郑策受伤的手又划破,在长板斜飞出去,两人依着惯性向前倒的时候,伸手一勾,把郑策圈在自己怀里滚了两圈。
背上碾过碎石渣,衣服很快便被地上的雨水给浸湿。
他感觉全身上下跟被打了一遍又泡在冷水里一样的酸疼,皱着眉再抬头去看骆乘光。
这没心没肺的已然绝尘而去。
“你手没事吧?”
骆远方去拉郑策。
刚碰到郑策,就感觉她浑身颤了颤,郑策嘴唇有些发白地看着他手背:“血……”
他再一低头,发现手上被划破了道口子。不疼,很浅,但血珠还是顺着伤口滚了出来。
这下还真是两道口子了……人果然不能乌鸦嘴。用感冒为借口去请假就一定会感冒一样诡异。
骆远方忙把手背到身后,结巴道:“你,你这回也忍忍。”
郑策额头上瞬间浸满了汗珠,她眼前发黑,胃里面在翻涌。
耳鸣不断,手脚瞬间都没了力气,不住地颤抖。
“……忍你大爷。”
她这幅样子把骆远方吓坏了,骆远方还想说什么,只见郑策翻了个白眼,双眼一闭就要倒下去,他急得连忙双手捧住郑策的脸。
“郑策?郑策!”
-还能怎么办,等我自己醒过来就好。
还好刚才问了一嘴。
骆远方也没办法把她抗到医院去,手在膝弯下一揽,将她抱到旁边小公园的石椅上。
听着呼吸还算平稳,他轻柔地把郑策头上的虚汗擦了擦,就坐在她旁边,呆呆地等着。
像是守护公主的小矮人,不,小高个。
应该问问大概会晕多久的。
骆远方皱眉看了眼手上的划痕。
因为口子太小,已经结痂。
啧。
怎么这么脆,破点皮就流血,这下好了吧……
闲来无事,他又拿出包里的DV四处拍拍。
不远处有个小水潭,水藻青苔爬满池底。
青绿色水面上架着一座木桥,桥上有个老爷爷把自己手机绑在四米长杆上,正在拍远处的夕阳。
骆远方想,那么高的视野下,也许能拍下落日熔金,飞鸟归林的场景吧。
旁边的草地上,数人驻足举着手机拍摄夕阳最美的一刻,天空喝醉了酒,晕染半边的绯红。
有小孩不知疲倦地来回奔跑,一个燕子形状风筝倏然腾空。
风从背后刮过,骆远方仰头去看那风筝,感受到前所未有的畅快。
他被眼前的场景惊艳住了。
如果没有刚才狼狈的翻滚,还有小郑同学的牺牲,可能今天就错过了吧。
余晖洒在他们身上,带着春日迟来的暖意。
骆远方低头看了眼身边似乎熟睡的郑策,呼吸均匀轻微起伏。
他忽然想到睡美人的故事。
如果现在亲一下,会醒么?
身边的人动了动,骆远方能感受到郑策一脸迷离地望着自己。
不忍心打扰眼前的美好,骆远方没看她,小声道:
“嘘。”
他将一根手指比划在嘴前,招手示意郑策过来看DV的屏幕。
“嗯?”
郑策声音里带着不解,还是听话地凑过头来。
骆远方盯着屏幕里,非常自然地牵着她的手臂往这边带了一下。
他发誓,自己只是想分享特别壮丽的火烧云,还有远处隐隐约约的彩虹。
但握上郑策的手时,滑嫩的触感和高于自己的体温让他心尖一颤。
郑策眯着眼睛,迷迷糊糊中不自觉轻嗯了声,将头凑在屏幕面前,短发扫在他脸上,带着甜甜奶香。
骆远方注意力已经完全不在屏幕上了。
他咽着喉咙收回手,顺带拉了下上衣下摆。
遮住下面略微隆起的小帐篷。
真是春天到了呢。
多大了人了都。
怎么就他妈的说硬就硬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