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抚月一行人抵达慧极城下,明一便接到长老召令,匆匆返宗。江抚月只得与灵儿一边在城中闲走,一边探听那人的消息。
看到不远处那座高耸的揽月楼,江抚月也居然有了种“故地重游”的感觉。
“抚月仙子?您还记得我吗?我是珍器阁的谭清!”
忽地有人出声问候,她定睛一看,原是她来仙界后遇到的第一个人。
“谭清仙友?我记得你。”
“仙子可否赏光到阁中一叙?本阁近日新得几座仙品,供仙子随意挑选。”谭清满脸堆笑,一股脑地倒出他肚子里的恭迎话,“仙子如今名动慧极大陆,要是能得您驾临,实是本阁的无上荣幸啊.......”
“可能要拂仙友的好意了,现下我有要紧事要办。”江抚月回道。明一不在,她还是莫轻举妄动,先把那人的底细摸清才是。
“对了,我听说最近城里有人到处散播些关于慧极宗的谣言?”
“什么人?在下从未听说这号人呀?谁敢随意污蔑慧极宗!”
江抚月一愣,说道:“或许只是你没听说?”
“抚月仙子有所不知,本阁在慧极城里,可是消息最灵通的地方!小到集上哪家换了东主,大到魔界近来异动,我都能打包票——一桩不漏!”
江抚月半信半疑,又拦下数位过路行人细问此事,皆摇头称未曾听说。
“如何?在下所言,果真不虚罢?”谭清一脸得意。
江抚月蹙眉,拿出传信符联系上了明一。
“抚月......宗中突有变故,已封山戒严,现在只有内门弟子得以出入。你且在城中多待几日,待局势稍定,我再来接你。”明一只匆匆回复了一次,便再无音讯。
她又数次试图联系伏晓等人,皆无回音。
事有蹊跷!
她指诀急掐,欲做共刹门,却试了几次都无法成形。
“到底出了什么大事?”江抚月满腹疑云。她听说城中生事之人散布的是有关古经的事,不假思索便随明一离了宗。现在看来,那番说辞未免太巧!像是专为她设下的引子,只为引她下山。
那也知道此事的代烬长老、伏晓和殷虹......
江抚月心中一凛,猛地转向灵儿:“我们得回宗看看!”
——
与此同时,慧极宗议事堂内气氛凝重。众长老正襟危坐,冷肃的目光皆落在立于堂前的代烬身上。
“你们如此行事,就真当不怕被世人唾骂,遗臭万年?”她语气冷厉,眼中难掩失望。
“复活老宗主!复原成道之法!功业当铭千秋,泽被万代。”易轩冷声道,“世人唯有感恩和景仰!”
代烬厉声反驳道:“为果不问因,尔等所行,已是本末倒置!道,乃由本心而发......背心逐术,非仁非义!”
堂中一时无声。
上首的伏烈缓缓起身,衣袍微振,朝代烬释放出沉沉威压:
“道体不立,则本心无依。无尽众生,即便本心各异,终可殊途同归。”
代烬周身空气仿佛在刹那间被抽空,胸腔中残存的气息正烧灼着她的五脏六腑。她却纹丝未动,只是抬眼问道:
“伏烈,你怎么变成如今这个样子了?”
她忽而冷笑,讥讽道:“也对,心既已盲,眼又怎会不瞎?你们看不见自己如今的丑态,也看不见——”
她目光如刃,字字清晰如咒:
“天惩将至。”
“你不也看不清如今的局面吗?”伏烈无所谓道。衣袍陡然翻卷,一阵刚猛劲风劈至!
代烬随即拂袖出剑,寒光一闪,破开那道携带绝然杀意的劲风。
虽那杀招并未伤她分毫,却将她心底残存的,对伏烈、对慧极宗最后一丝微茫的希冀,尽数斩断。
而堂中的众人纷纷暴起,杀意四合。刀光剑影逼至,已容不得她回忆与伤怀。
一圈圈金光自四方罩下,由外向内急速收拢——正是慧极宗独门的漪光阵。此阵绝妙之处便在于,阵中之人的动作也能产生助生光圈。越是反抗,所产生的光圈越多,便越是避无可避。
代烬曾听闻此阵,却从未亲见。等她奋力回击伏烈那一记杀招,已觉周遭灵力震荡,整座慧极山脉为之微颤。无数光圈自极目尽头翻涌而回,疾速叠压,将她牢牢困锁其中。
阵中众人也同样遭受光圈冲击,但那些反噬之力一部分被起阵之人分担,余下则尽数加诸于代烬身上。
代烬立于阵眼,尝试仅以防御应对,不敢轻举妄动。可遇上那最狂猛的攻势,她也只能豁然催动灵力,格挡硬抗,以保全性命.......
如此两个时辰过去,她气息颤动,已精疲力竭。
“师兄,现下如何处置她?”易轩对伏烈说道。
“如今还不能了结她——她魂灯一灭,觉云宗即使远在万象大陆,三日之内也必定寻上门来。”
“等复活了老宗主,再送她一程,不迟。”
代烬垂眸,视线渐渐模糊。
”如此澄明的光,竟是用来取我性命.....”她心想道,“但今日,不应是我之绝日。”
她闭目,将体内所有外放灵息尽数收敛,沉入经络深处。任由外部攻击她的躯体,用最少的精力保全自身,沉入了‘坎息’状态。
伏烈望着阵中的代烬,眼中只余一片冰冷的怜悯。他好像是在看着一只濒死的兽,或一株枯败的草,总之不是一个曾经与他几番在险境中并肩作战,共历生死的旧友。
“殷虹那边如何了?”他收回目光,淡淡问道。
“已让她出宗历练,江抚月也下山了。”易轩应道,“师兄,就这么放她走了?”
“她所知甚少,声轻势微,兴不起风浪。不必费力处理她。”
正如伏烈所言,江抚月与灵儿欲返宗门,却被守门弟子拦在外。许多外门弟子围拢过来,纷纷询问她为何被拒之门外,江抚月一时也说不清缘由。
人群中低语声四起。
“恐怕是触犯了宗门禁制,被逐出宗了。”
“长老们不宣之于外,已是给了她体面。”
众人心中暗自下了定论。
“抚月仙子,现下未得长老令谕,实在不能放你们入宗,还请体谅我们的难处。”守门的弟子见江抚月面色不虞,忙出声道。
眼见山门紧闭,江抚月与灵儿对望一眼,终是放弃了从正门进这个法子。
“这下可怎么办才好呢?”
江抚月挫败地将脚边的几颗石子踢进河里,惊得游鱼四散。灵儿则垂头丧气地蹲坐在青石上。一猫一人望着河中泛起的涟漪渐次扩散消失,一时无言。
“诶!”灵儿眼前一亮,“明一之前是不是给了你一块石头?闻起来很香的!”
“很香的石头?”江抚月蹙眉细想,“噢!初到慧极宗时,他确实给过我一块……共刹法玉!”
她立刻探入识海,急忙在灵戒中翻找起来。
“在这呢!”江抚月惊喜万分,那块碧绿色的共刹法玉,完好无损地躺在她掌心。
——
刚入夜,真林入口的巍巍石壁上,忽现出两道鬼鬼祟祟的身影,窸窸窣窣的,与周围的树影交织难分。石壁如一潭静水,仿佛只是接住了一片飘落的枯叶,微微一颤,旋即又归于沉寂。
“我们真的能进来!”江抚月和灵儿畅通无阻地经过了石壁,径直走到了思泉前。
真林里静得出奇,常在石柱间盘旋的告真鹄也不见了踪影。
“这位同门,请问你有见到殷虹吗?”他们疾步走到古经殿中,询问一个正埋头研究古经的人。
“殷虹不在这。”那人不耐道,抬手抹了把汗,“现在是明一在管真林。”
“她去哪了?”江抚月急追问道。
“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那人抬头瞪向江抚月,忽地惊喜道,“是你!”
他站起身来,对不远处正围成一圈窃窃私语的人们喊道:“抚月仙子不是好端端在这呢!就说你们根本是无事生非嘛!”
“抚月仙子?”
“抚月仙子,你怎么回来了?”
那群人瞬间挤上前来,将江抚月和灵儿围了个水泄不通,七嘴八舌地问道:
“抚月仙子,代烬长老走之前,是不是跟你和凌毓发现了什么。”
“那天之后,凌毓、殷虹和你都走了,是不是又破译出新古经了?”
“还是宗里出什么事了?”
江抚月一时沉默。
她的所见所闻,真的可以就这样宣之于口吗?可慧极宗的长老们想做什么,现在仍未可知。可若她选择缄默,眼前这些无辜之人,便仍要被古经汲取灵力,日复一日,直至灵力枯竭?
她想起代烬当日叮嘱她们别轻举妄动。现在想来,也许包含着什么难以明言的隐忧。
心绪几番起伏,她终是缓缓起唇道:“我……回来,是想查清一些事。”
人群霎时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都投向她,等待她的下文。
她站在这重重目光之中,忽觉一阵窒息——真相与众人的生机,竟都悬在她一念之间。
而胸腔中鼓噪的心跳却昭示着她非同以往的亢奋。这种悸动无关真相之蒙蔽,也无关天道之未昭,而是一种将命运攥于掌心的灼热感——不只是她,还有众人,乃至慧极宗的命运。
她好似不再是命运这洪海中逐流的水草虫鱼。
她是变数。
她豁然抬头,清声说道:“我怀疑,这殿中的古经,有能吸取人灵力的阵法。”
此言一出,众人如遭雷击,短暂沉默后,非议四起。
“仙子怎可如此妄言?”
“这可是关乎宗门名誉的大事,岂能随口揣测?”
“宗老弟,我早先便说,这些古经透着邪性!那时我换了三卷,都觉得不对劲。前些月那几个说是‘走火入魔’被遣送下山的,八成就是这个缘由!”
“严大哥,那你怎么不早点说出来啊?”
“说了也没人信呐!”那严姓修士两手一摊,语气带着几分苦笑,“再说,我最后也换到了本挺正常的,就没当回事了。”
质疑的声音迅速压过惊愕,一时间殿内嘈杂万分。有人愤怒斥责,有人面露惶惑,还有人恍然大悟,似是早已察觉异样,此刻终于找到答案。
“诸位请看。”江抚月声音不大,却在众声鼎沸中格外清晰。
她拿出袖中的寻踪笛:“此笛能显现出灵力去向。有谁愿运行所研古经之功法,助我验证此事?”
“我来吧。”最先认出江抚月的那人走上前来,施礼道,“在下成霖,愿尽绵力。”
“多谢成霖仙友。”江抚月颔首,将笛子悬于古经与他之间,示意他催动灵力。
众人屏息静观。
片刻后,笛身泛起莹光,如往常般,清晰显出了灵力的流向——那光柱并未停驻在他们身前,而是被牵引般缓缓汇向那本古经。
殿内顿时哗然一片。
“真……真的是往古经里去了!”
“难怪我练完一套功法总觉得丹田发虚!这根本不是修炼消耗……这是吸取!这是邪术!”
“慧极宗乃正道魁首,岂会做出如此自毁声誉之事?仙子与宗门之间,我还是选择相信宗门。”
“仙子勿怪,我等并非质疑于你,只是于情于理,其都不必做如此自砸招牌之事啊?”
声音此起彼伏,一时众说纷纭。
“我的寻踪笛结合了还型丹和示现石的术法。此法容易复刻,各位也可以用类似的术法验证。”江抚月说道。
话音未落,殿中便闪起灵光。几位修士借走了笛子试验,其余人亦纷纷取出古经,自行施法验证。
“竟真如仙子所言!我这本古经在暗中吸力!”有人错愕。
“如此验证还是太武断,也许是这些古经所载的阵法本就有问题。”
“又或者,上古时的修炼之道本就与如今不同,是予天道以灵力,来滋养万物,而不是求取于天道。”有人仍不相信所见所闻,低声辩驳。
“嘣——”
古经殿的大门忽然开启,以伏烈、易轩为首,一众长老默然立于门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