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贼

    “......我们不遁地走吗?”眼见代天从司里牲棚里牵出一头小驴,酌尘嘴角一抽。早知道便不先把那群小妖打发走了,没准还能体面点回去。

    “药缸会洒。”代天又麻利地从旁拖来一架板车套上,“本来是有几匹马的,都被巡使们骑去救灾了。”

    酌尘无奈,跃上板车,趴在缸沿俯看。代天正往缸里浸入几包新的草药,疑惑道:“这有用吗?”

    “他的症状与走火入魔很像,灵力在经脉中乱窜。此乃‘润元芪’,能够固本培元。这水方才变得清澈,便是他已将功效吸收完毕。”

    酌尘将手伸进药汤,捏起灵儿的爪子,细细探查他的经脉——不对,他丹田中有两道真魄!而这两道真魄随着他经脉中灵力的流转而浮动,与气血交融温养,俨然就似一体。

    心念电转间,他恍然大悟,灵儿就是那殒落的半神——洛珩!

    难怪,难怪他费尽心机,几番算计,到头来没捞着半点好处,原来皆因这洛珩本尊就在身边!这贼老天!

    “哈哈——哈哈!”他仰天长笑几声。

    代天抚着驴儿的手一顿,转头不解地看着他。一个少年模样的妖王,扒在缸边笑得装模作样,真是诡异得紧。

    酌尘摇摇头,一闪变回貂,在板车上找了个舒服的角落倚着。心下已回复了平静。

    罢了,洛珩的残魄于他,不过锦上添花,实在没必要同他硬抢。况且他命长得很,成神是迟早的事......

    总有那么几回机关算尽,最后败给些啼笑皆非的岔子。可这世间的机缘与变数一样多。何须挂怀?依旧随心而为便是!

    他四爪一摊,舒展筋骨。忽而想到,仙魔各派还不知洛珩活着,仍在耗尽心血寻找他的魂魄……便觉得他还不是最凄惨的那个,又痴痴笑了起来。

    代天只听见小貂吱吱的笑声,更觉莫名其妙,心想:“真是位心性难测的妖王。”

    ——

    洪亭镇在洳河下游四县中地势最高,灾情轻得多,又处于四县之中,郭雪珠便将安置流民的营寨设在此处。

    江抚月身体仍是虚弱,只能帮小意和梅姑登记领粮人的名册。

    “洪亭镇,洪天德,三口人。”

    “陵美县,丁香,两口人。”她提笔沾墨,低头唰唰写着。

    她坐在避风处,有竹帘遮挡,来人一般不会注意到她。忽觉前面人身形一顿。抬起头来,却见是她最初救上船的那对母子。他们身后还有数人,皆是她曾经救下的人。

    他们远远地打量着她,低声议论着,踌躇不前。那孩子认出了她,甩脱母亲的手便要奔来。

    江抚月对他刚露笑意,那妇人便疾步上前,一把将他揽入怀里,警惕地退开。周遭众人发觉她看过来,纷纷低头、侧目,或沉默对视……转眼间,便作鸟兽散了。

    江抚月眉头紧锁,心中大惑。她救了他们性命,为何他们不与她亲近,反而避如蛇蝎?

    她甩甩头,几番默念母亲的教诲——莫将自己所想强加于人。可是......她本想放下纠结,却越想越难过,忽觉腹中一阵翻腾。

    她撒开笔,踉跄奔至溪边……不远处,新搭的棚户炊烟袅袅,隐约传来孩子们的笑闹声。

    她扶着岩石,几番干呕。被日头拉长的身影在溪水中摇摇晃晃。

    郭雪珠巡视回来,便看到她坐在岩石上,一头冷汗,关切道:“你需要回去休息了,我唤陈大夫来瞧瞧。”

    江抚月摇摇头,声音发颤:“不用麻烦了,我只是心里堵得慌。”

    “还有几口,喝不喝?”郭雪珠解下腰间水囊递过,挨着她坐下。见她喘息稍平,才问:“怎么了?”

    “他们……为什么躲着我?我并不求他们感激,只是……”

    “只是你觉得,他们不该如此?”郭雪珠温和笑道。

    江抚月点点头:“我听夫子们讲过很多故事,母亲父亲也教我许多道理。我知道人心复杂,我也能猜到几分缘由......”

    "也许是憎我没有救下所有人,也许是因为看到我便想起那场灾难,又或者是畏惧我的力量……”她想起梦魇中那些怨毒的脸与话语。

    “可当我亲眼目睹那些混杂着畏惧、怨怼和冷漠的眼神......”她顿住了,没再往下说。

    “是啊......”郭雪珠了然颔首,“人心本自软弱,所以易变难测,善恶难分。”她目光落在她满是苦楚的眼眸里,心下怜惜,“明白这些不难,可难的是坦然面对……”

    江抚月怔怔地听着,那股不甘与隐痛,竟被她一语道破,似松解了些。正因她也是软弱的,所以才做不到将这些道理内化于心......原来这就是她痛苦的根源?

    “多谢郭小姐,我……好多了。"江抚月揉了揉发涩的眼。

    “不客气。我只是感同身受罢了。”郭雪珠起身,掸了下长襟上的灰,语气也有几分落寞:“‘知行合一’,人人会说,可真做到,却还是千难万难。”

    “不少人问我神女的下落。我不知你是否介意,便还没告诉他们。”

    “你真好,郭小姐!”江抚月感激地说,“这件事,还请你替我保密。”

    她顿了顿,低声补了一句:“如今我丹田已毁,修为尽散,与凡人也无甚分别了……”

    “如此说来,你之前并非凡人?”郭雪珠好奇问道,“那你如今多大了?”她听闻那复先道长便有三百余岁。

    “该有……十七岁了罢?”江抚月说道,也不知仙界的时间过得跟凡间是否一样快。

    “十七岁?”郭雪珠目瞪口呆。十七岁,却有这般胆魄和担当……

    她望着江抚月苍白得毫无生气的面庞,心下怆然,只喃喃道:“十七岁......”

    忽然,一匹快马弛入棚区,马上人飞身跃下,急跪于郭雪珠面前:“主子,后方急报!陵美县东南方向,有几路山贼合流作乱,劫了粮草车队!还…还打出了‘定南军’的旗号!”

    “点齐营中还能动刀枪的,来与我商议备战!”郭雪珠神色一凛,挥手吩咐下去,又回头道:“这边交与你和小意,万事小心!”

    话音刚落,她便抢马而上,率众疾驰而去。

    江抚月忧心忡忡目送他们远去,正要转身寻找小意。冷不防地,一个身影竟从她头顶的老树杈上倒挂下来,挡在她眼前晃晃悠悠。

    “别担心,这里就交给小爷我吧!”

    “你是何人?”江抚月惊得退后一步,定睛一看,倒挂着的是个约莫十三四岁的少年,正咧嘴笑着。

    “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梁小溪,梁大侠是也!”

    “没听说过。”江抚月心下着急,根本无暇同他贫嘴,“梁大侠,借过。”

    “你可能没听说过我,”梁小溪依言翻身下了树,侧身让道,“但你肯定知道我师傅——代天!”

    “代天?”江抚月脚步一顿。

    ——

    “太好了,付月平安无事!”代天笑道。她接过梁小溪的飞鸽传信,自袖中抽出墨笔,刷刷数行写就:“速告付月,尘儿灵儿亦无恙,后日晨至。”

    酌尘听言,尾巴不住地甩了甩。

    “那洪亭镇在陵美县东南方向,不就是在我们前方?”

    “正是。我们快马加鞭,明日应该便能赶上!”

    “我们坐的是驴车。”酌尘没好气地说。

    代天欲言又止,放了飞鸽。鸽子扑扇翅膀,一下便消失夜幕中,那驴车却还没行出几步。

    二人沉默了半响。

    “洪灾未平,叛军又起......”代天叹了口气。遇到叛军,她不得不缴。狩邪司本不该干涉政事,到时她又得写一摊的说明文书。

    “这次洪灾很严重么?”酌尘问道。

    代天赶驴抄近道,一面自怀中掏出地图交予他:“严重,洳河下游四个县都受了灾,也波及至了晏国。”

    “这是天灾,还是人祸?”酌尘问道。陵美县上的屋舍排列齐整,墙栏少见修缮,显非长年经灾之地。

    代天一顿,沉吟道:“洳江下游地势低洼,却因治理不力经年积淤,更兼海潮逆涌和晏国近年围垦土地过度,难以分洪......或许是天灾人祸并起。”

    酌尘在板车上展开地图,双爪在其上左指右划,又蹙眉思索,半天才道:“‘洳’在哪?”

    代天以为是天色暗,酌尘看不清。她反手一探,嚓地点亮个火折子递给他。

    “谁在前方?”酌尘骤然朝前喝道。手中火光一晃,闪变为人形。

    片刻,山道上窜出几条人影,身形利落,腰挎弯刀。小驴惊得扬蹄乱踏,长嘶几声。

    那几人身后的山头上,隐见人头攒动,旌旗摇晃。为首一人走上前,哑着嗓子喝道:"哪条道的?前方兵爷要查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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