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满杀害同门师妹叛逃，仙盟下达追杀令，如今江满堂而皇之坦白承认身份，有人还在怀疑：“你、你果真是那个叛逃的魔头江满？！”

    江满神情淡淡，“如假包换。”

    修士们方寸大乱，有人再问：“你口口声声说自己是江满，那为何以风雷岛岛主夫人的模样现身？！”

    江满张了张嘴方要解释，高翎忽然指着江满怒喝道：“回沙昼城之前我便听说风雷岛岛主夫人被南疆魔君掳走，江满定是早与南疆魔君同流合污，施用邪术夺舍风雷岛岛主夫人身体！”

    此话一出，沙昼城修士无不惊骇。

    江满竟也不反驳，“我的确夺了封单月的身体，但……”

    他话还没说完，沙昼城修士之中便有人掷刀而去。

    “江满！你怎么还没死，百里师姐被你所杀，你怎么还有脸活在世上！”

    江满一躲，终叫没被伤着。

    谢叠芳啧了一声，她最讨厌有人打断她看戏了。

    刀的主人是位女修士，想来是百里枫的师妹，关系要好，才会对江满满腔恨意。

    江满不气不恼，也没直面那名女刀修，将方才的话接下去：“我之所以附身封单月身上，全因被风雷岛岛主与其夫人所害，江满并未对不起封单月，我肉身已毁，是严观苍和封单月豢养赤眉，将我喂给了它！”

    魔物赤眉乃仙盟第二诛杀对象，风雷岛怎么可能伤心病狂到豢养该魔物，并将江满喂养给它。

    起初人群之中有人不信，但有几名从东璩洲历练回来的修士或多或少听到风声，固然怀疑，如今江满以封单月的模样现身，这一切便有理有据，并非空穴来风。

    众人注意全集中江满身上，无人注意到宁绛量异常苍白，血色全无，笑容僵在脸上。

    修士们半信半疑，可如今江满归顺南疆魔君，情况不妙，要诛杀江满，但封单月伤不得，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

    江满见众修士犹疑不决，直言道：“我无意与你们动手，你们退去，告诉狄晟，江满要见他。”

    宁绛量那边的人嗤笑一声，“见了城主又如何，见了之后就能证明不是杀害百里师姐的凶手？”

    “住嘴！”聂媱面色乍变，立刻叱道，“也不看看是什么场合，不该说的竟也说。”

    那人登时闭嘴。

    宁绛量见聂媱反常，倒较真起来，“聂师妹这么激动干什么，不应该啊，难不成是心虚，一有人提起百里师妹的死你便受不住，勾起不好的回忆来了？”

    聂媱无意与宁绛量争辩论忍气吞声。

    高翎则训道：“宁绛量别忘了我们的目的，是来奉命诛魔而来。”

    宁绛量笑了笑，难得闭上嘴。

    谢叠芳看着江满同一代的沙昼城修士关系如此混乱，互相攻讦，不由回想起在风雷岛的时光，那时师兄师姐们尔虞我诈，不死不休，最终，大师姐代芊兰受不住，请命前往揽珠州镇守，对标江满一样，无人无争。

    她走了过去，“多说无益，既然你们都不想走，那就别走了，涂南已死，尸身就在东面的土高坡，你们统统去去陪他罢！”

    谢叠芳说话间，七杀阵陡然开启！

    涂南不是空有野心，毫无心计之人，七杀阵威力不由布阵者修为决定，而是由启阵者，若不是谢叠芳当初下手太快，保不齐也中他布下的七杀阵。

    烈火灼烧，酷寒冰地。

    入阵者不是马上死，就是活着的时候生不如死，慢慢等待死亡。

    七杀阵开启，惨叫声此起彼伏，已有修士当场毙命，见到有人死，修士们慌不择路，

    高翎见状，马上命令：“不能乱，所有人听令，列阵！”

    “高修士别急着列阵。”谢叠芳忽道，“这七杀阵不同于寻常杀阵，我方才修改了一下，在阵中催动灵力者，会死得更快。”

    谢叠芳既非想马上杀光他们，也非想留他们性命。

    “都别慌！”

    高翎震怒，质问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江满在旁犹疑，“魔君……”

    谢叠芳挑眉：“怎么，是看到昔日同门快死了，不忍心？”

    江满道：“不是。”

    “他们打上门来，刀都快架在我们脖子上，今日不是他们杀我们，就是我们杀他们，江满你一个魔修，太心慈手软，不够合格啊，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

    江满一搭眼帘，垂首想通：“魔君教训得是。”

    谢叠芳回看七杀阵内，冷若冰霜，“来了百号人，我已经给过你们不止一次机会，那就独留几人回去给狄晟报信便好。”

    七杀阵火阵、冰阵、雷阵……齐齐触发，转眼间又死了一批，阵中岌岌可危。

    修士们不禁方寸大乱，有人咒骂着：“南疆魔君，你造下无数杀孽，你会遭天谴的！”

    谢叠芳微愣，她听过别人骂她不带重样的，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骂她遭天谴。

    她笑出了声，“我这么坏，你们再不满又有何用？不也还是在底下无能为力。”

    “寒觞仙尊创立仙盟至今，秉持除魔卫道的初衷，除的是无恶不作的魔，捍卫的是正道，我也佩服他老人家，可如今的仙盟根早已烂透。仙盟素来自诩正义，底下的风雷岛豢养赤眉一事藏得够深，结果还是被我扒了出来，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们说，沙昼城不会不会和风雷岛有一样的行径，藏着见不得光的秘密，我事先将你等性命祭天，算不算替天行道？”

    展言岚没有踏出魔窟，在门后阴暗处窥视。

    他望着魔窟外发生的一切，不由攥紧手指。

    此时，谢叠芳唤魔物们搬来桌椅以作观战之用，谢叠芳坐下，留意展言岚杵在大门之后，轻笑道：不来观战吗？今日之景，七杀阵杀气凛凛，可不多见。”

    可就在谢叠芳刚回头，展言岚却意外轻轻，淡淡地换了一声：“师姐。”

    师姐。

    谢叠芳没有动静，底下的沙昼城修士，以及一旁的江满下一刻目睹谢叠芳一声不吭起身，吩咐江满看好七杀阵，拉过展言岚径直往魔窟里去。

    路过的阿纱瞧见谢叠芳面色阴沉，忙不迭赶来江满这边，“展言岚怎么惹魔君生气了？”

    江满不明所以，木讷摇了摇头。

    展言岚无非唤了谢叠芳一声师姐，谢叠芳便立刻起身直奔向他。

    谢叠芳曾为扶光仙子，展言岚确实是她的师弟没错。

    师弟唤了师姐……

    江满瞳孔一缩，恍然大悟。

    他不要命了，还敢再唤魔君师姐！

    与此同时，展言岚被谢叠芳狠狠扯着手臂，她走得极快，他脚步虚浮，无处着力，转眼间来到空卧房。

    “你方才喊我什么？”谢叠芳盯着展言岚，冷冷逼问。

    展言岚没有说话，踅身避开谢叠芳。

    这一举动无疑触怒谢叠芳，她冷哼道：“我知你所想，再喊一遍，不然我立刻把外面的沙昼城修士解决掉，一个不留！”

    说着，她转身，抬步正要离开。

    展言岚及时拉住她，咬牙喊道：“别”。

    谢叠芳停下。

    “……师姐。”

    谢叠芳心满意足，“这就对了，这声久违的师姐，你想喊很久了吧？”

    他从前固然没出声求情，但明摆着求谢叠芳就此罢手，同样的法子用多了，他心里想什么，谢叠芳一清二楚。

    只是，这次谢叠芳不明白展言岚为何要为沙昼城修士求情。

    “非亲非故，你非要拉下脸面为那帮蠢货求情？”

    “我不想你手上沾染太多血腥。”

    谢叠芳凄然一笑：“我手上沾染的血腥还少吗？”

    展言岚一时百感交集。

    杀仙杀魔，谢叠芳一样没落，生而为魔，不杀仙，难道她知晓自己的身份后，还要装作不知情，再被利用诛杀同族？

    谢叠芳恨透了棋夫子，恨不能亲手杀了他。

    只不过，棋夫子死得早，谢叠芳未能如愿手刃仇人。

    展言岚的理由非但没能让谢叠芳暂时放下仇恨，反而使她忆起自己被棋夫子利用之时。

    成仙时，谢叠芳励志做仙界第一人，可天不遂人选，她既是为魔，无法改变的事实，她也能勇争第一，问鼎魔尊，权倾天下。

    是以，不管过去还是现在，谢叠芳都不会因为身份变化，懈怠颓废，放弃志向。

    而展言岚，是谢叠芳错位人生中的一个最大的意外，她拉下这朵高岭之花下神坛，折辱他，毁掉他，不管她身在何处，她必要拉上展言岚。

    展言岚知道。

    “那你现在……快乐吗？”

    快乐离谢叠芳太远，快乐于她而言没什么用。

    “你忘了？言岚。”谢叠芳说，“我毕生最痛快的是看你身心皆痛啊。”

    展言岚失神，他险些忘了自己不过仗着谢叠芳几分喜欢才得以纵容至今。

    若非当年二人有过纠缠，想必凭谢叠芳睚眦必报的性子，他早已成为她箭下亡魂。

    展言岚定定地道：“那我便一直痛着。”

    “你想让我快乐？”谢叠芳质疑。

    展言岚难得直言不讳：“是。”

    不善表达的两人，用最短的话语表示心意。

    “好啊，”谢叠芳指了指自己的脸颊，“那你亲我一下，我就快乐了。”

    从前，这种事上都是谢叠芳主动，展言岚永远是被动、承受的一方。

    谢叠芳也不指望展示言岚真会主动亲她，谁曾想他竟靠了过来，唇慢慢地，轻轻地落款在她脸颊。

    好比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无心说的话，展言岚当了真。

    谢叠芳被展言岚这么一亲，登时呆住，难以置信，微蹙的眉间舒展，微微睁大了眼，晦暗眸光亮了亮，恰如春日冰霜消融流淌。

    任凭她是叱咤三界的南疆魔君，也休想躲过他这有心之人的一吻。

    谢叠芳眼睫微颤，目光慢慢转向展言岚，还没从那一吻中回味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