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王猛地抬眼,狠狠瞪向她。
赵妙元无辜地说:“瞪我-干嘛,成王败寇,这不是你们自己的讲-法吗。说吧,这些道术是谁教你的?”
南王阴森森地笑了,吐-出一口淤血,也不回答她,反而看向赵祯:“贤侄,你就让她这么替你做主,是想养出第二个刘娥,拱手让江山么?”
此言一出,场内肃然一静,众人心中都怪异起来。有好几个宫人忍不住将视线在兄妹两个身上来回转了一圈,四-大名捕的脸色也倏然变了。
南王的话,相当于在说赵妙元有不臣之心,而且刘娥太后穿衮服祭祀的例子在先,很容易便能挑动朝廷中人敏感的神经。
赵妙元冷笑一声,看都没看皇帝,直截了当地说:“少挑拨离间了,你以为我是你么?”
南王嗤道:“你敢说你不想?”
赵妙元:“敢啊,怎样?”
她这么硬杠上去,倒把南王整得懵了一下,一时无言以对。
“要是本宫真的想坐坐这把龙椅,难道不该在发现你们阴谋的第一时间,就顺势推波,坐收渔翁之利?”
赵妙元踱步至他身前,轻轻踹了他一脚,看他在地上滚了半圈,才居高临下睥睨道:
“毕竟,你们那破洞百出的计划实在是太过小儿科,如果连你都能做皇帝,本宫何愁大计不成?何必在这里勤勤恳恳破案子,与你多费口舌。”
南王被她踹了一脚,恼怒无比,然而身子又弱,一气之下又吐了一口血,恶狠狠地诅咒:“你别高兴得太早……我告诉你吧,就算你们二人不自杀自灭,自有老天爷会收了你们!”
“哦?”赵妙元呵呵道,“就凭你那菜得不行的阵法效果,我看老天爷也没这个想法。”
南王锤了一下地,啐道:“你懂个屁?!没有我改朝换代,赵氏血脉迟早完蛋!”
大怒之下,说出来的话果然不一般。赵祯与赵妙元对视一眼,问:“什么意思?”
见二人终于重视起他,南王反而拿乔起来,咳了几声,语带玄机道:“……孤儿寡母,因果报应;成也如此,败也如此。”
赵妙元猛然一怔。“孤儿寡母,因果报应”——旁人听了这八个字,可能只觉得南王故弄玄虚,但她拥有着21世纪的记忆,脑子里清楚记得这个朝代的一-大特征:
本朝太祖太宗,原本是前朝皇帝的得力大臣,后来前朝皇帝身陨,临死前将自己的妻儿托付于他,结果他在部下劝导下打破誓言、黄袍加身,从一双孤儿寡母手中夺走了江山。
从此之后,这个朝代历任皇帝都子嗣艰难,比如现在的皇帝赵祯是真宗独子,还做了好几年亲王世子;赵祯未来更加夸张,到最后竟然没有儿子,他的太子是过继来的。另一方面,赵祯与刘娥二人正是“孤儿寡母”四字的最佳写照,等到这个朝代末期,孤儿寡母的政局更是每一任皇权标配,最后灭亡时,王朝也葬送在谢太后和她年幼的儿子手里。正如敌人所说: “尔昔得天下于小儿之手,今亦失于小儿之手”。
这样的历史轮回,很难不让人觉得因果循环、报应不爽。但诡异的是,南王又怎么知道几百年之后的事情发展走向?
赵妙元立刻问:“是那个术士告诉你的?”
南王但笑不语。
赵妙元见他油盐不进的样子,冷笑道:“真不知道我和你这样的蠢货怎么会有血缘关系。”
南王:“……”
南王嘴唇抖了抖,胜券在握的嘲讽神色倏然崩塌,怒道:“无知妇人,还不明白吗?所谓孤儿寡母,便是指刘牝与你们!天要亡你,本王顺应天命之所归,就算此次失败,也会有别人来杀了你!可笑尔等还在这里言之凿凿说别人蠢货,蠢的究竟是谁?”
所谓牝鸡司晨,“刘牝”就是刘娥反对者对她的蔑称。南王把本朝历史上多次出现的孤儿寡母现象错看作王朝终结的号角,可惜,在刘娥的领导下,现在这个被交给赵祯的朝廷,实则正值当打之年,之后还会出现“仁宗盛治”的盛世。
赵妙元点点头,道:“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蠢的当然是你。”
“你!”南王气结,“你……什么意思?!”
“他散播谣言,中伤太后,使汴京全城闹鬼、人心惶惶,费这么大力气,只是为了你的谋反大计?如果真是如此,你又怎么会输?既然他有如此大的能量,又知道所谓的‘孤儿寡母’论,自己怎么会不出手?”
“他……!”南王张口结舌,气势一下弱了,“你不懂!他……他是个走方道士,得道半仙,俗世的权势与他已经无干了,自然不会出手。”
“那他帮你干什么,顺天意?老庄思想崇尚的可是无为而治。”
南王还想说什么,赵妙元却没给他这个机会,慢慢道:“开封府和六扇门明明从闹鬼开始查起,为何最后线索全指向你头上,一点他的蛛丝马迹都无?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你这个黄雀在他吃了你之前,又给了他多少好处?”
南王哑口无言。
“现在可以告诉我,他叫什么名字了吗?”赵妙元见火候差不多了,问。
南王:“……”
赵妙元看着他的表情,不像是不想说,倒像是不知道。拧起眉毛,又问:“籍贯在哪里,现住何处?”
“……”
“是哪个教派的道士,总该知道吧?”
南王还是没说话,脸色一寸寸地暗下来。
赵妙元不可思议道:“什么都不知道,你还跟他合作?”
“市外高人,总有些怪癖……本事是真的不就好了……”南王满脸是汗,强撑着说。
为之气结的变成了赵妙元。
她想都想得到当时的情景——那道士惊艳登场,使了个术法震慑住所有人,而后告诉南王天下将变、江山易主,他就是那个命定之人,自己只求匡扶正义、替天行道。于是,南王便傻乎乎地应了,将其奉为老师,言听计从。
赵妙元原本打算得好好的,捉住南王这个罪魁祸首之后,至少能从他口中知道背后那异士姓甚名谁,进而顺藤摸瓜,追查到那人的行踪,谁知南王蠢成这样,竟然一点有价值的信息都得不到。
不过还好,她还留了个后手。
思及此处,她看了南王一眼,转身回到赵祯身边,道:“我没有想问的了。”
赵祯点点头,吩咐左右:“好。将南王压下去,传令刑部,择——”
赵妙元掐了他一下。
赵祯:“?”
赵妙元在他耳边说了什么。
“啊……”赵祯迟疑道,“是不是有点……”
赵妙元抱着胳膊:“随你,出事又不是我兜底。”
纠结半晌,赵祯对站在一旁的展昭招了招手:“展护卫,来。”
展昭疑惑上前。赵祯看了眼南王,咬牙道:“去,把他砍了。”
展昭悚然望着这位素来仁慈柔弱的天子:“陛下,是否等刑部定罪后再行处置……”
赵妙元说:“哥,你等会儿开个口谕给他。”
赵祯弱弱的:“朕等会儿开个口谕给你……”
“……”展昭道,“昭不是在犹豫这个。”
赵祯求助地看向自己妹妹:“妙元……”
“陛下。”赵妙元冷静地对他道,“迟则生变。”
看着她古波不惊的眼眸,赵祯恍惚了一下,仿佛站在自己面前的是刘娥的身影。下一瞬,他猛地清醒,长吁一口气,面色坚定起来。
“展护卫,动手吧。”
展昭抿起嘴,点点头,慢慢拔出巨阙剑。
血光,照亮长公主琥珀色的瞳底。
·
南王人头落地,一切盖棺定论,暂时应该不会节外生枝了。
赵妙元也能放心离开紫-禁-城,前往下一个地点。
东方泛白,京郊树林,已经有一个人等她多时。
准确来说,是一个人、一具尸体,以及两把剑。
西门吹雪一袭白衣,静静站在树林里。几个时辰过去了,他怀中仍然抱着叶孤城的尸身,没有放下。霜白的衣襟早已被血迹染成暗赭色,这位速来喜洁的剑客却毫不在意。
见赵妙元孤身一人打马前来,他冷冷道:“我等你很久了。”
突破后的他说起话,愈加像一尊突然被凿出裂痕的玉像,寒气从每个字里渗出来。
赵妙元翻身下马,马蹄踏碎薄霜:“抱歉啊,宫中之事你也知道,处理后续花了点时间。”
她呼吸间呵出白气,融进林间晨雾。
西门吹雪没有任何表示,只问:“找我什么事?”
赵妙元低头翻着袖子,道:“我没有找你。”
西门吹雪皱起眉,看她翻了一会儿。长公主的动作不疾不徐,终于从袖袋深处勾出一个小玉瓶。
“你让南侠展昭留下了我。”
“是啊。我只是叫你留下,”玉瓶在她掌心折射出熹微的晨光,“但我找的不是你。”
“那你找的是谁?”
赵妙元握着小玉瓶,终于抬起头,对着他一笑。那只纤纤玉手倏然抬起,指尖破开雾气,直直点向他怀中:
“自然是他。”
西门吹雪的瞳孔收缩,视线从她含笑的眼移到怀里冰冷尸体之上。叶孤城苍白的脸孔无力垂着,毫无血色,如同玉沉深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