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胎光

    陆小凤感觉有人在跟着他。尴尬的是,他也在偷偷跟着别人。

    以他的轻功来说,能跟上他脚程的屈指可数。所以,他转回头,对隔壁一棵树说:“香帅,你怎么挂在树上?”

    对面那棵香樟树枝叶繁茂,听了他的话后,树冠“窸窸窣窣”动了动,从里面钻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这手将香樟树的枝条斜斜拨开,里头果然露出楚留香那双明亮多情的眼。

    “陆大侠不也正挂在树上?”他悠悠笑道,单手勾着树干,双脚登踏其上,一身月白文士袍垂坠下来,好不潇洒。

    可陆小凤偏要拆他的台:“那不一样。我确实也挂在树上,但是光明正大地挂,香帅你呢,却偷偷摸-摸地挂。”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好笑地问:“你光明正大?我就是见你偷偷摸-摸的,才跟上来看一眼究竟。”

    陆小凤:“香帅跟的是我?”

    楚留香点点头,又问:“你跟的又是谁?”

    陆小凤说:“自然是长公主殿下。”

    “那你还好意思说我?”楚留香笑道,“对于前面那两位来讲,我们都是偷-窥的狂徒。”

    陆小凤于是悄悄探头朝前面看了一眼。

    树林深处,影影绰绰站着两个身影。一位纯白衣袍,背负双剑,怀抱着白云城主的尸身,赫然是刚刚决战得胜的西门吹雪。

    另一位乃一女子,身后一匹骏马,身量纤长,站姿挺拔,着直袖衫襦,下穿杏色破裙,围烫金围裳,绦带静静压-在裙上,尽显雍容闲雅。

    此时,他们二人正交谈着什么。

    “我只是想知道,长公主殿下和西门有什么好说的?”陆小凤喃喃自语。

    楚留香也看过去,道:“展大人之前对西门庄主说,事关叶城主身后之事,也不知究竟是何事。”

    他们对视一眼,点点头,同时起跳,悄无声息地落在另一棵树上。这棵树离地上二人更近,以他们的耳力,猫在树上便能听清下面说的每一个字。

    甫一听,便听到西门吹雪冷冷道:“你若胡说八道,就算是长公主,我也不会对你客气。”

    楚留香皱了皱眉,去看陆小凤。陆小凤寒了一下,他知道西门吹雪没开玩笑,逼急了,他是真的会毫不客气地出手。长公主之前究竟对这杀神说了什么?

    下面的赵妙元却丝毫不慌,甚至还有心情笑,说:“西门庄主若是不信,大可自行离去。”

    西门吹雪沉默。半晌,他道:“你要我怎么做?”

    赵妙元说:“把他放在地上。”

    二人一时僵持住了,西门吹雪又站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弯下腰,将叶孤城的尸体轻轻放下,靠在身旁的一棵树干上。

    楚留香迟疑道:“长公主她……”

    陆小凤:“嘘——”

    楚留香转头去看他。陆小凤聚精会神地望着下面,连眼睛都没眨,用气音对他道:“嘘,嘘嘘嘘……”

    楚留香:“……”

    下方,赵妙元单膝下跪,半蹲在叶孤城旁边,挽了一下鬓边碎发。接着,只见她一手搭在尸身额头上,一手撑着地面,阖了眼,口中默念起什么来。

    一旁的西门吹雪显然不清楚她在做什么,面上少见地露出犹疑的神色。一阵风吹过,他手搭在剑柄上,不知为何后退了一步。

    树上的楚留香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问:“陆大侠,她在做什么?”

    陆小凤兴奋地悄悄道:“招魂!”

    楚留香一愣。他对这种事向来不信,但现在说出这个词的乃江湖上数一数二的聪明人,下方两位一个是当朝长公主殿下,另一个更是世上剑道第一人。这样的处境下,不语怪力乱神的他好像才是那个另类。不由下意识道:“什么?”

    “招魂术!”

    陆小凤那样子仿佛想在树上翻个筋斗:

    “早就听闻那次包大人升堂审驸马,长公主当着黎民百姓的面,青-天-白-日下使了招魂之术,连通阴阳二界,将驸马早已仙逝的父母从地府拽了上来,当堂对峙,这才帮包大人断了案。可惜当时我不在现场,没看到她使那神仙术法,没想到今天还能被我碰上机会!”

    楚留香愕然道:“那不是民间夸大后的故事吗?”

    陆小凤终于回头看了他一眼。他摸-摸自己两撇胡子,笑道:“别的故事也许是,但她的绝对不是!”

    谈话间,下面的赵妙元已经念诵完毕,睁开眼睛,喝了声:“来!”

    一刹那,一股罡风平地而起,“呜”的一声卷住她鬓边发丝,草叶狂飞,西门吹雪的衣袍猎猎作响。

    香樟树枝在突如其来的风中狂舞如鬼爪,树上二人连忙摁住自己的衣袖,以防发出声音。一转眼,再看下去,却见叶孤城冰冷的额前浮出一点幽蓝微光!

    楚留香其实是个有点偶像包袱的人,不然也不会被叫做“流-氓中的贵公子”,然而现在,他实在没忍住,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那细如芥子的微光仍然没有消失,反而如水汽凝结,慢慢变大,最终竟然结出一个叶孤城的模样,漂浮在半空中。

    这个叶孤城浑身都是半透明的,与地上尸身一样紧闭双目,没有动作,形象似乎也残缺不全,边边角角融化在空气当中。

    西门吹雪震惊了。

    自从小时候触碰剑柄的那一刻开始,西门吹雪的人生中就只有剑。而他又一直十分富足,所以旁人所探讨、辩论的很多话题,对他来说都毫无意义,比如女人、美食、美景、权力。再比如,鬼神与信仰。

    与其说信或者不信,不如说他根本不在乎。他一生中杀死过无数人,从来都没想过是否会有厉鬼来向他索命,因为他心诚,剑也诚,若有任何东西要来杀他,杀回去就是了。

    杀不掉?那就被杀,非常简单。

    以至于到现在,西门吹雪看着眼前的一幕,前所未有地手足无措。他所面对的,是自己数十年人生中从未见过、甚至从未想过的一套体系。

    “这是什么?”他忍不住问。

    同时,躲在树上的楚留香也喃喃出声:“……这是什么?”

    长公主便道:“这是胎光。”

    人有三魂七魄,三魂属阳,分别为“天”、“地”、“人”;七魄属阴,名尸狗、伏矢、雀阴、吞贼、非毒、除秽、臭肺。而三魂中的天魂,就是胎光,主生命本源,与先天之灵相关,决定人的生命力和精神状态。

    这个说法,不止存于道教《黄庭经》之中,在中国古代医术里也十分完善。西门吹雪不懂道学,但精通医术,所以对“胎光”的概念是清楚的。

    但他从来不知,这种东西可以真正出现在人的眼前。

    “修道之人可以通过冥想,内观胎光于肉身,修为深厚者还能够感知,并且牵引他人的胎光。”赵妙元解释说。

    西门吹雪回过神,不由自主地走到那魂魄面前,伸出手去。

    他的手修长,关节处带着明显的剑茧,手指穿过叶孤城肩膀时,却摸了个空。所至之处,魂魄模糊扭曲,似乎被挥散了一般。

    见此情景,赵妙元道:“如你所见,叶城主的胎光虽能化形,却没意识,也并不稳定,想来是庄主的剑气冲撞其紫府的缘故。不过,除此之外,魂体还有明显缺损,若不加以调养,必然会长久逗留人间,无法转世超脱。”

    西门吹雪皱了皱眉:“缺损?”

    “不错。”赵妙元说。

    “为什么缺损?”西门吹雪问。

    赵妙元道:“一般来说,魂魄缺损是因为暴死,也就是意外死亡。但我听说,叶城主先前慨然赴死,并非那种惊吓过度或者不知道自己已经去世的鬼魂。”

    西门吹雪垂眸去看地上叶孤城的尸身,沉默。

    赵妙元没听到回应,抬眼打量了他一下,权当对方默认了,笑道:“既然如此,那就只有一个可能了。”

    西门吹雪:“什么?”

    赵妙元说:“执念未了。”

    西门吹雪望向她。迎着女人坦然的双眸,默然一瞬,问:“可是皇位之憾?”

    树上,陆小凤不安地动了动。

    一般来说,谋权篡位这种事,人们总是讳莫如深的,更别说交谈对象正好是天家血脉的时候了。西门吹雪就这么问出来,实在让人如芒在背。

    楚留香按住他的肩膀,让他不要轻举妄动。他有一种预感,这位长公主殿下不见得会对此心生反感。

    果然,赵妙元非但没有生气,竟还笑了起来,道:“是与不是,庄主心中应该已经有判断了吧。”

    西门吹雪看着她的脸色,放松下来,点了点头:“他与我比剑时,已经心无旁鹭,想来不是因为这个。”

    “是啊。”赵妙元指尖上不知何时翻出一只小玉瓶,笑眯眯地说,“而除此之外,其他的执念我都能替他解决,所以才让庄主将他的魂魄交给我来温养。有了这养魂瓶收容胎光,辅以存思法滋养,再设坛吸收日月精华,假以时日,必然恢复如初。”

    西门吹雪问:“你知道他的执念是什么?”

    赵妙元颔首。

    西门吹雪:“是什么?”

    赵妙元就道:“飞仙岛,白云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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