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猫在等玉真道长与那位家主寒暄告辞,四处张望中发现了金溪。
“喵~”
玉真道长正要转身离开,闻声一抬头便见着她们,他微笑着一点头:“两位姑娘午安。”
金溪也随之一点头打招呼,笑吟吟地问道:“好巧啊,道长在替人作法吗?”
她没即刻听到回应,他似乎犹豫了半响,又与黑猫对视。
海风轻轻拂起金溪的发带,一时的寂静,显得巷子里略微尴尬,她不动声色地眯了眯眸子。
随后便见他缓步走近,轻声道:“姑娘,或许我该称你为道友,可否借一步说话?”
金溪没回答,只垂眸睇一眼黑猫,它也在抬头望她。
它与昨日无异,眸中只有小动物的天真,以及隐隐的期许之意,似乎是某种小动物隐藏求助那样的感觉。
可是,观察他们两人的关系并没有压迫,那或许是与他们两人有关。
玉真道长没听到回答,略微尴尬道:“是在下唐突了……”
“无事,我寻思哪处适合偷闲叙话罢了。”金溪和善地笑道。
玉真道长一愣,又与黑猫对视一眼,喜道:“那,耽误你少许时间了。”
金溪随意指了一处方才路过的甜食铺子,海边盛产椰子,这个店主擅长用椰汁制作各类甜食。
*
金溪坐在靠窗的角落里,她舀起一勺椰汁西米吃下。
稍远处隐隐约约传来食客们的交谈声,迎着舒服的海风,听着窗台上的风铃伴乐,宁静又不失人间烟火。
坐在对面徐徐细语的年轻道长名唤宁聿真,师从隐山居士,宗门败落后携这只小黑猫出山,而那黑猫名宁墨,两人算是相依为命。
“我瞧见你这几日在城里四处行走,你许是也发觉不对劲了是吗?”
金溪只点了点头,待咽下西米才道:“的确。”
宁聿真心不在焉,搅着碗里的绿豆汤,道:“实不相瞒,这些富贵之人会请我入宅做镇宅之法,可我……”
他抿了抿唇,犹豫半响才接着道:“我道行不及你,我用的术法甚至与你们不同。”
金溪闻言顿住动作,这才抬眸望他:“有何不同?世上道法几乎是同源,都大差不差。”
他苦笑一声:“我年幼时已经师门败落,早些年宗门长辈已西去,我为了延续宗门选择出山,可等我出山才知道长辈们所言的‘不同’是何种不同。”
“我这一派,更像是阴之法,世上所有宗门延用的都是阳之法,所以,我替他们镇宅只能以通灵驱赶之法,做不到与你一样的祛邪,总归不是根治之法,而且……”
“太多了,你也发觉了是吗?这个城里就像是被圈养的食物,此时正在不断被吸食,我入宅设坛,顾得了一处,就顾不了第二处,我……”
金溪听懂了:“你想要我帮忙?”
“正是……瀛洲地处特殊,定居居民众多,富贵之人也多,每日都有许多人上门来请,我根本顾不过来,我会付你银钱的,不会让你白白苦劳。”
金溪面上一贯的笑吟吟,眸子却望进他的眼睛深处,就像是窥探他的大脑一样。
居然就自己送上门了,省得她费心打探。
她一时没作声,他也没说话,只紧张地看着她。
眼见着他眸子里燃起的希望一点一点地散去,他一叹气道:“不愿意也没关系,是我无礼了。”
金溪放下勺子,随意往桌上洒落一把珠子。
对面的人一愣,惊喜地抬起脸,他拿起一粒珠子一看,不解问道:“木珠子?”
木质的珠子,看上去非常普通,甚至不是桃木,他不明白这是何意。
金溪解释道:“雷击木做的,祛邪用,合作倒是可以,银钱嘛……”
若是直接白白给人干活,显得有目的,于是她道,“既是合作,我们平分如何?”
宁聿真大喜过望:“那先谢过姑娘,敢问这珠子何用?”
“你入宅后,寻到大富大贵之气最重之人,以那人为引,把珠子设在人盘位可保家宅,邪祟入宅即入刑场,会烟飞云散。”金溪语毕,再次舀起西米食用。
他喜道:“如此,便能根除,它们无法外逃去别处了。”
金溪点了点头,又想到他的宗门似乎不同源,问道:“奇门遁甲之法你可会?”
这里的四盘生克用奇门遁甲为基。
他点了点头,道:“略懂,就是可能没你用得精湛。”
“你懂得生克逻辑就行,反正重点是这个珠子,不是阵。”金溪道。
他感激道:“多谢姑娘伸出援手。”
变回人的黑猫在旁边安静地看了他们许久,见状,喜滋滋地帮着收起那些珠子,点了点他的肩:“我就说肯定会有不嫌弃你的同道之人。”
金溪听着这话奇怪,问她:“嫌弃他?”
她撇了撇嘴:“那些臭道士,个个都骂他是妖道,欺辱他呢……”
“墨墨。”宁聿真打断她的话,又歉意道:“莫怪,她被我惯得心直口快。”
金溪其实一向喜欢单纯的小妖,如小动物的本性一样,没有藏有那些弯弯曲曲的东西。
她笑眯眯地拍了拍黑猫的头:“无妨。”
商讨完毕,几人便离开。
*
猫猫他躲在街边隐蔽处,目光四处观望。
他极少白日出现在人类当中,他的外形实在太容易引起旁人注意,何况也极少变成人形,所以总有点发怵,但买针线要紧,他只得努力学着人类的言行举止。
他看见一个奇怪的男人,身上挂满物品在街上走来走去。
隐隐听见一位姑娘唤住那个人:“卖货郎,可有青色细线卖?”
“有有有,还有几个品质能挑选咧。”
原来这是卖货郎,手札里有记录过,似个行走的小铺子。
猫猫略微拘束地走近卖货郎,紧张地酝酿话语。
卖货郎率先殷勤道:“客人可是需要买东西?”
猫猫一愣,一晃神才道:“可,可有针线?”
可惜,他观察再多还是生疏,连人话都说得不太利索。
卖货郎闻言,打量他几眼。
他此时不太得体,衣衫破旧,赤足走在街上,可是露出的皮肤又细腻干净,只有一点伤痕。
看上去很奇怪,又不像是捣乱的乞儿。
他带着疑惑道:“有的,你要哪种?”说着,拿出一盒针与线给他看。
猫猫看着这些东西懵了,各有差异,他也不知道哪种合适,略微慌张道:“我,我也不知道。”
卖货郎蹙起眉,该不会真捣乱的吧?
“是用来……修,修被子的。”猫猫求助般的语气道。
卖货郎闻言,眉目舒展:“那用细针与细线便可,线有品质好些的略贵少许,你要哪种?”
猫猫下意识想要好的,毕竟金溪屋里用的东西瞧上去都不太寻常,他张了张嘴又顿住,可他没钱。
他摊开手掌,掌心躺着三枚铜钱,是他流浪时偶尔捡到的,一直藏在尾巴里。
“这些钱……可够买?”
“倒是可以卖你一根针与普通的白线。”
猫猫有点失望,但最重要的是可以买到回去修被子,他礼貌地道谢:“可以的,多谢。”
目的完成,他欣喜地转身要回家,一回头便余光察觉一点熟悉的身影,下意识一抬头便看呆了。
金溪带着沉莎穿行于热闹的街道。
沉莎问道:“他们可信吗?”
“过几日便知晓了,那些珠子里有我的光系法术附灵,若是行不轨之事,我会感应到。”金溪左看右看,一指旁边的糖人摊子问她,“这喜鹊好像你啊,要吃吗?”
沉莎眸子一亮:“吃!”
两人走近摊子,让那位大爷做只大一些的喜鹊。
沉莎瞧见旁边卖糖葫芦,又戳了戳她:“大人,我还想要那个。”
金溪转头一看,笑眯眯道:“行,都给你买。”
卖糖葫芦的小贩喜道:“姑娘瞧瞧喜爱吃哪种?我家的糖葫芦品类可多咧。”
沉莎一时拿不出主意,苦恼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
金溪笑道:“都买也行,反正能储存。”
她的储存法器能保鲜。
“哎哎哎,快避开些——”
“啊!”
不远处一声痛呼声,伴随一阵凌乱的声音,金溪转头望去。
那边一辆牛车不知撞到了什么人,行人驻足看起热闹。
“白色头发?”
“是灰色吧?面相又很年轻。”
“好奇怪啊,是妖怪吗?”
“什么?妖怪?快快快离远些。”
金溪和沉莎面面相觑,她自己走过去看个究竟。
还未走近,听到一道带着惊惧的声音不断解释:“不……不是,我不是……”
金溪一顿,她的金瞳再次感到异样,是感应到强烈的恐惧。
待走近一看,入目则是一个脏兮兮,摔得凌乱的男人。
银白卷发,眸子露惊恐委屈,隐隐含有盈盈水雾,美丽又脆弱,这种会引起怜爱的感觉似曾相识。
“咦?是你呀。”金溪走到他面前,“你怎么又摔了?”
他闻言愣住,不知为何更惶恐了,望着金溪摇头解释道:“我,我不是妖怪,我不是……”
“我知道的。”金溪安抚他一句,向周围的人解释他的确不是妖怪,只是生得奇怪,她之前还见过他。
她近几日满城晃悠,与居民颇为熟悉,有些也知晓她会点玄术,所以她如此说,许多人便信了。
金溪回过头见他似乎镇定了少许,可仍坐在地上,那点衣襟又敞开了,那抹晃眼的雪山美景再次映入眼中。
好大的柰子啊!
已经隐隐听到几声议论声了,他却毫无察觉,只愣愣地望着她。
她俯身给他合好衣襟,又握住他的手腕扶他起来。
他的皮肤入手居然比常人要微凉,再凉一点就不像活人了,好生奇怪,如此体弱?
猫猫忽然察觉到她审视的目光,他微微一怔,低头看一眼自己格格不入的衣衫,与她悬殊极大,可以说是不得体了,何况还赤足。
那只很精致的金铃也被他收进了尾巴里,身上可是半点显贵的东西都没有。
脸色忽然发白,无措地揪住衣袖,赤足微退半步,想藏却做不到。
金溪看出他的窘迫,不知为何觉得有点好笑,把他拉到一旁别挡路:“原来你会说话吗?可有伤着?这牛车还装着货物呢。”
他闻言,忙应道:“没,没受伤。”
他紧张得说话都磕磕巴巴的,说完还不断回想这话是否不太礼貌。
又轻轻补了句:“多,多谢……大人。”他想到那只喜鹊似乎是如此称呼她的。
金溪:?
“我不认识你,怎么唤我大人?”
她发觉这人不似正常人,更像长久脱离人类族群,忽然被迫闯入人间,格格不入。
他听此一问,脸上一瞬间就懵了,茫然无措。
恰巧,卖糖人的大爷把做好的喜鹊递给沉莎:“贵人,你的喜鹊好了。”
他听到了,抬头望去,不知是否错觉,他眼底似乎冒出一点羡慕?
随后他又转眼望她,眸子露出少许怯意,试探着道:“多谢,贵人。”
这等举止,金溪对他更好奇了,何况她打探过,城里没人认识他。
她再次打量他,虽衣衫破旧,可他的皮肤却白净,连头发丝都干干净净,她都怀疑这衣衫是不是他随意捡的了。
腿上与手臂上露出的皮肤还有未愈合的伤,方才摔倒又擦出新的伤。
金溪:……
好……好可怜的美人,横看竖看都有种我见犹怜的感觉,每回见他就没有半点是好的。
“你有地方住吗?可要我理一理伤口?”
他一愣,欲言又止半响才轻声道:“不……不用的,我……”
金溪嫌他说话太慢,问道:“那你有家人吗?”
他这次顿住,摇了摇头,又目光不明地看着她,轻声道:“我有主人的,回去就好了。”
金溪:???
她没记错的话,凡世没有奴隶的吧?侍从多数是雇佣关系,会唤雇主为主人的吗?
“主人?原来你是侍人吗?”
他的脸上又出现那种懵懂的神情。
侍人?
她每次抱住它挼毛,蹭蹭抱抱一番后总会很开心,这种侍吗?
他忽然想起勾栏里的小妖说过“以色侍人”一词。
好像是这样?
他忍不住心生羞赧,略微低着头应了一声:“是的。”
可是那种夺他猫德的挼法,也太难为情了,他察觉自己的脸颊不自控地发烫。
不敢再面对她了,他猛地低头藏起脸,磕磕巴巴地道过别,脚步凌乱地转身要走。
金溪一把逮住他:“唉,这是你的东西吗?”
他没敢抬头,只低垂着头转过脸,她手里拿着他刚买的针线。
“是,是的,多谢贵人。”
然后,逃跑成功。
金溪目光追随着他走入巷子。
沉莎走过来,见状便不解地问道:“大人看什么?”
“你方才有见到他吗?”
沉莎摇了摇头,她刚走过来,只看见一个白色的背影匆匆离开。
金溪道:“这人好奇怪啊,身上的气质似一只小动物,可我之前探过他,分明没有妖丹与灵丹。”
两人面面相觑。
金溪道:“我方才趁机留下一抹微弱的灵力,察觉不了,但能追踪一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