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青笑道:“贵妃娘娘正是想到这个理儿,方才派奴婢过来。娘娘说了,后宫宫人自建国后流逸颇为频繁,后宫人事混杂,保不齐便有哪宫宫人缺了短了,这病逝之祸也定是由人带来的。”
“贵妃娘娘的意思是......”
“先从内务府人事黄册查起,各宫人有的多了,有的少了,样貌籍贯,生平与籍册对不上的,便要仔细盘问。”
谢秋柳宫中的坠儿消失得不见踪影,她闻言心急,想着即刻便要叫谢渊送人进来,不想荷青早就把黄册带来,笑语盈盈道:“就是因为陛下要的急,贵妃娘娘已经下令封宫突袭了,还请梦妃娘娘连并兰妃湘妃,今夜连夜彻查,明日辰时之前去凤仪殿回话。”
“是,”江婉生心里叫苦,面上却不得不应下。
“至于御膳吃食,太医院已即刻去查了,刑部陈大人监理,娘娘不必过问。”
江婉生一一应下。
荷青将黄册递与她,又朝谢秋柳笑道:“奴婢陪娘娘回宫,今夜东西十二宫各自封锁,娘娘还是不要在这比较好。”
谢秋柳当下便想驳回,却又无奈凤仪殿今时不同往日,只能暗自压下,脊背浸湿凉汗,头脑发热着往回走。
荷青跟在身后,寸步不离,每次转头皆是笑语盈盈地看着,半点不给她与外界通风的机会。
四喜在廊柱后藏身看着,见谢秋柳被锁在宫中,急急忙忙往外头跑,一小丫头似是赶在封殿前回宫,跑得急急匆匆与他撞个正着,他吓得慌忙捂脸,不想那丫头更忙,只站起身来,理都没理他,便匆匆跑回去了。
太医分了两拨,一拨由内务府总管监察着重查脉案,一拨由陈恨生押管在御膳房工作。陶然得了陛下首肯,先于内务府通传,此次以个人为查案主体,各自记录案策,不得互为商讨。
他道:“此二十人先后进,中间隔半刻,请总管亲自监陪,每人审理半个时辰,不得带任何病簿日志进出。”
李总管道:“是。”
“待此处太医皆查验过后,与御膳厨房太医相换,仍是个人亲查,将问题疑点记录在册。还请李总管存好日志,后一并交予我。”
李总管应下,他又对诸太医道:“此次稽查,等同太医院考校,系诸位大人宦途迁擢之关键,望尔等务必悉心以待,慎之重之。”
到御膳厨房时,此策却遭到陈恨生阻拦。他道:“陶大人,院使院判大人已稽录完毕,再叫御医各自查验,此举无大用吧?”
陶然道:“陛下口谕,大人想抗旨不成?”
陈恨生笑道:“本官重务在身,陪不得陶大人在此耽误。”
“那陈大人就请去忙,微臣在此监管,必不误大人正事。”
“陶大人,”陈恨生道,“你若是以此道为官,不到半年就会累死。大家同僚一场,何必呢?”
他闻言,面无表情,冷声道:“此番祸首必无可逃,大人为官多年,若是真有时务之智,还请袖手旁观吧。”
他径直入内,宣道:“第一位,章太医。”
不到三刻,四喜身上便有些发痒。他先是不大注意,一夜过后,仍是在御前侍奉,待休息时悄悄抓挠,不想过了半日再去看时,胸前便起满了如梅花一般的红疹,叫他大惊失色,慌忙重新用衣裳掩住。
李革新乃御前总领宦官,此刻下来,见四喜在房内抖擞着什么,斥道:“陛下要吃茶,还不赶快奉上!”
四喜慌忙转过身来,一边应着,一边跪下忍着,直到师傅走了,才又慌不迭地起身抓挠。
血蛭散毒杀皇后,此计他与谢家里应外合,自是知道的。但血蛭散虽有破血之功,却来得温和缓慢,皇后中毒良久,伴有其他病症,三旬后才溘然长逝,自己何时中了这毒,又为何反应如此迅猛?
他边是抓挠,边是回忆,周身仿佛虫子啮咬,痒得不可自持,只能应着头皮炖好热茶,抬着往皇帝面前奉去。
他原是想找别人,可此时正巧大家都不得空。奉茶的片刻,四喜手不自觉地一抖,将滚烫的茶水正正好泼洒到祝钦云正在阅览的奏折上,祝钦云被烫得弹开手,一阵皱眉,奏折上的字片刻被茶水洇漶开来。
李革新慌忙跪下,一边叫着陛下息怒,一边又斥责四喜不长眼睛。四喜跪着,浑身瘙痒难耐,只得故意装作胸中起伏。
“你今天怎么回事,”祝钦云皱眉,颇是不满,“还不快起来擦干净。”
“奴才...奴才......”他浑身颤抖,忍了又忍,颤颤巍巍地起身,咬着牙把残茶端下去了。
李革新处理着后务,祝钦云皱眉去看四喜的背影,心里觉得怪怪的。陈恨生前来回话,他方打断了思路,问道:“什么事?”
陈恨生同四喜擦身而过,亦是留意到这名奇怪的小宦官。他回道:“启禀陛下,昨夜臣遵梦妃娘娘钧旨,彻查后宫十二宫黄册名录。”
他将奏折呈于李革新,并道:“宫人七百三十二名,身份对勘不符者四十六,员额虚增者八十七,莫名消失者二十二。刑部已将黄册原件、宫人供词及异常者名录封存,涉案内务府典簿、各宫掌事女官十七人,俱羁押于北镇抚司诏狱待审,请陛下圣裁。”
祝钦云默默览过,把奏章一扔,揉着太阳穴道:“祝长风走了,今日京郊又起了流民纷争,罢了,内宫之事交于严忍冬去办,你和京兆尹府去外面走一趟吧。”
他有些犹疑,心知内宫之事若交于自己,那谢秋柳处随便糊弄两下便是,如今落到严忍冬手上,倒是有些不好说了。
祝钦云见他半天不回,睁眼问:“怎么,不想去?”
陈恨生道:“臣不敢,臣即刻便去。”
出了颐政殿,他思来想去,意决再纠缠此事对自己绝无益处,便索性抛开此事不管,不再将消息通传与谢渊。
凤仪殿中,静堂正在喂静言安胎的汤药,静言喝了一口,笑道:“真不知道你为何要把事情搞这么麻烦,照我说,索性把那坠儿带回来,交予皇帝,我就不信重刑之下她还能忠于谢家。”
静堂又喂去一口,缓缓道:“坠儿如何落到咱们手里的,姐姐说得清吗?那血蛭散为何谢家没有,我们却有,姐姐又说得清吗?”
她叹道:“那皇帝肯与姐姐这贵妃之位,便是信了姐姐是个不事心机之人,严忍冬更是。如果他们知道姐姐早就收集证据,着意扳倒谢家,姐姐以后还能安生吗?”
又道:“谢家党羽颇众,就算坠儿反水,人证物证皆在,陛下也未必即刻动得了他。还是让此事拖长一段时日吧,众臣都是人精,那知道内情的闻了风向,心里生了嫌隙,这棵大树才好拔根不是?就算不明所以的,也瞧见朝中严忍冬势大,附从何人,大家心里也会有数。”
静言无奈笑笑,叹道:“倒是把咱们的生身仇人捧了上去,叫人觉得啼笑皆非。”
静堂道:“是啊,严忍冬更难对付,可是我们势弱,若不依附大树而存,又能怎么办呢?”
静言点点头,又道:“我如今想到与那严忍冬纠缠,心里就烦得要命。今后若要与他......”
她忍了忍,气道:“我倒宁愿这孩子永远在我肚子里。”
静堂拿碗的手垂下来,低着眼睛道:“姐姐,对不起。”
“我没有怪你的意思,要不是你的主意,我这贵妃之位怕是十年也得不来。”
静堂小声道:“除了早一点扳倒他,我想不到更好的办法。”
静言见妹妹深色凝重,握着她的手道:“这宫里的事永远是没完的,走一步看一步吧。”
北镇抚司诏狱内,惨叫声此起彼伏,严忍冬手持黄册淡淡看着,嘴里问道:“柳嫔娘娘宫里......未央宫的人都来了吗?”
未央宫十八名宫人依次在前排开,他刚欲审问,谢渊到底还是得到了消息,此刻在狱外叫道:“严忍冬!”
严忍冬回头,恭恭敬敬地站起来朝他行礼,嘴里问道:“牢狱湿寒,丞相大人怎么来了?”
谢渊不想和他打肚皮官司,挥退众人,问道:“你说呢?”
“柳嫔是本官的妹妹,她的宫人,你不能审。”
严忍冬闻言,半晌点点头,笑道:“行。”
谢渊没想到他竟然这么快就答应了,有些不可置信。
“本来也是走个过场,就算丞相大人不开口,下官也不会过多为难。我又不是那陶大人,做事不会那么死脑筋。”
“哼,”谢渊冷哼,“你这个两面三刀的家伙,到底向着谁,我倒是看不清了!”
“下官自然是向着丞相大人,只是那柳嫔娘娘为人做事手脚却不太利落,下官不太喜欢。”
“你什么意思?”
他凑近道:“我不想她在宫里,愚蠢地肆意下毒,把事情闹得满朝都是,找个理由,结果了她。”
“你说什么?”谢渊皱眉。
严忍冬拍拍谢渊的衣领,笑道:“丞相大人,你看我为人多利落,杀人还要同你先说一声。怎么样?柳嫔娘娘一死,我保证一切尘埃落定,绝不再查。”
“你好大的胆子!”谢渊怒道,“你是不是忘了你姐姐是正秋的妻子,她还在我的手上。”
严忍冬道:“她?丞相要杀要剐,随时动手,我无所怨言。”
“你......”他一口气憋得提不上来,甩袖道:“你这个疯子!”
严忍冬笑笑:“下官是真心为谢家着想,放在宫中的棋子不一定需要聪明,但一定不能笨。那笨的安分守己也就罢了,你瞧瞧柳嫔娘娘,闹出多少事。我啊,擦屁股都擦累了。”
谢渊凝视他一阵,阴恻恻地问:“她死了对你有什么好处?”
“省一桩事。这么说吧,此事查下去,她也必死,还会牵出谢家。就算不查,我也不能随意找个人替她担罪不是?静贵妃和太子的病总要有个说法,且看太医院那边查出什么,我们自可再做打算。”
“只是,”他又道,“这样的事已经送走了皇后,又差点送走贵妃和太子,有一有二难免有三,柳嫔娘娘实在是个不可控的俗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