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一帆最近上县城有些频繁,不光桑榆这样认为,连桑盼儿、钟宁也这样觉得。
虽说他时常帮桑榆送鱼过来,也算有公事在身,只是这家伙每次来总要借机跑去对面永乐坊,名义上是看望谢瑶,实际上懂的都懂。
谢舟这个当弟弟的本人都没江一帆去得勤。
有几次甚至热心抢着帮钟宁送吃食去对面,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渔家傲的伙计。送去永乐坊后站那看人弹琴,盯着台上出神,安静如鸡,全然没了在旁人面前叽叽喳喳的模样。
这么多回下来,桑榆等人也渐渐看出他的醉翁之意不在酒,只是与他的热忱相比,他在意的那个人,却连他的名字都叫不出来,也不怎么搭理他,这么些天下来甚至没有渔家傲的跑堂跟人来得熟,看得桑榆他们暗暗好笑。
钟宁私底下安慰他,没被泼洗脚水赶出来已经很不错了,让他别气馁。
想起那个出现过两次,不知底细,然而各方面碾压自己的情敌,江一帆更觉泄气。
今日他又来了。只不过这次却不是为了私事而来。
很久没见到他的桑泽看到他很开心地和他打招呼,江一帆笑得很勉强,开头就直奔厨房找桑榆,脸上尽是焦急。
桑榆一见来的人是江一帆,调侃道,“前日刚送了鱼过来,这回又是为什么来的?都要刮台风了还来,你也可真够拼的。”
刚想对他说永乐坊在对面,进错门了吧,却听到江一帆一改平日吊儿郎当的语气,“不好了!”
桑榆奇怪地看向他。很快调侃的话便说不出来了,将后厨暂时交给桑盼儿看着,自己拿了把伞,跟着江一帆火急火燎回到了沄水村。
原来是鱼塘的鱼好像生病了,鱼变瘦了不说,鱼身还长了不少白点。
禁渔期结束,终于可以出海打渔,可渔民们没高兴几天,台风来了。
夏秋之交多台风,且台风一来短则三五天,多则十天半个月也是有的。
一出门就遇到狂风大作,风夹着冰雹一样冷的雨水,斜斜打着,纸伞根本撑不住。
所幸桑榆和江家的鱼塘也到了收获的季节。
草鱼这几日刚开始上饭桌,正好弥补台风天出海渔获减少的缺憾,鱼塘前期投入眼看就要刚开始回本,没想到这么快就出了问题。
他们赶到的时候,雨小了些,江大河和樊婆子已经披着蓑衣,戴着斗笠等在那里,脸色紧张。
桑榆围着池塘走了一圈,观察到草鱼正背面果然生了不少白点,鲤鱼上长得倒是不多,不过比起前两次江一帆送来的鱼,显然消瘦不少。
她问江一帆这附近哪里有枫树叶,江一帆一愣,最后还是樊婆子靠谱,马上就说了几个邻近的地方有长枫树。
桑榆让他们去摘一些过来,如果有人家种的就给人家点钱,回头钱从公家账上出,自己留着看好鱼塘。
很快母子三个就回来了,果然摘了三篮子枫树叶。
桑榆将枫树叶均匀投入四面池中,让江家人往后几日留意察看鱼的情况,若是白点没消失,再告诉她。
一同跟来的桑泽好奇道,“阿姐,你怎么知道枫树叶可以治鱼病?”
江一帆等人也好奇地看着她,似乎等着她回答。
桑榆含糊道,“看书啊,只要你多看书,很多事都会知道的。”
其实她也忘记在哪看到的,以前这类奇怪且无用的知识以各种渠道进入她脑子里,没想到有朝一日居然能派上用场,自己也觉得惊奇,不过万能回答总不会有错,“老话不是说,书中自有黄金屋嘛!”
“阿姐好厉害!我要加倍努力读书,以后也能像阿姐这样厉害,不,还要像颜大人一样厉害!“桑泽眼睛闪闪发亮,以后他也能像阿姐这样什么都知道就好了。
江一帆等人纷纷对桑榆露出钦佩的眼神,樊婆子感叹道,“还是读书好,会读书就是好啊!哪像我们大字不识一个,一遇到点什么事只能抓瞎。”
说到这樊婆子看了看阿泽,眼里有羡慕,“要是我家大头二丫也能读书识字就好咯!”
江大河看着不远处赶着小鸡进围栏的儿女,发出一声喟叹,心里愧疚蔓延。
大头二丫也到了读书识字的年纪,不过这两孩子跟着他这个没出息的爹,这禁渔期还不容易解禁,还没出两天海呢,又遇上了台风,虽说有了他娘和江一帆帮忙桑榆管理鱼塘的工钱,日子宽裕了些,不过这让孩子上书院的事,他可不敢肖想,只怕连束脩都凑不出来。
江一帆听了他娘这话,认真道,“他们俩要是真想念书,这事好办,让他们跟阿泽一样去县里上学堂不就行了?”
桑泽听了这话心中一动,他在书院又要有熟悉的小伙伴了。
樊婆子和小儿子想到一块去,虽说家里目前存粮够,不知道县里书院的束脩要多少银钱,实在不够也不是没办法,要不跟桑榆借点,也不失为一个办法。
“一帆说得对,大头二丫都这个年纪了,让他们上学总好过在乡下跟野孩子似的,整天爬树斗鸡好,桑榆你能不能帮忙引荐引荐,这束脩不知交多少,实在不行我们看能不能借——”
桑榆笑着打断,“阿奶,之前阿泽进书院,我没跟你们说,是考虑到阿泽初来乍到,不知道能不能适应学院的进度,眼下看他在那边过得还行,本来就想问你们有没有意愿,把大头二丫也送书院去。”
江大河樊婆子听了这话,心下稍宽,“既然大河叔和阿奶你们都有这个意思,等这次台风过去,我找个时间去趟书院跟夫子说说,束脩的事就不用你们担心了,包在我身上。”
江一帆听了也欢喜,“看吧,我就说桑榆不是那等只顾自个儿的人。”
樊婆子打了得意忘形的小儿子一下,“这哪成,你肯帮忙引荐我们就很感谢了,哪能让你破费,束脩的钱,你从我们管鱼塘的工钱里面扣就行。”
桑榆笑着应下,她自然是不会从工钱里扣的,等鱼病痊愈了,鱼塘后续会盈利,这点束脩钱当员工福利也未尝不可,这点小钱她倒是不在意。
没等眉开眼笑的桑泽跑去叫他们,江一帆的大嗓子响了起来,招呼追着大鹅跑的两个小不点过来,”你们两个兔崽子,就快要和阿泽一块去上学了,还不快过来跟你们桑榆姐姐道声谢。”
桑泽跑过去问他们,“大头二丫,你们就要跟我一块去书院上学了,开不开心?”
大头听了这话嘴巴一咧,“书院好玩吗?”
二丫也问,“书院也有小鸡仔和鸭子大鹅给我们玩吗?”
“那倒没有。”大头二丫同时露出失望的表情,“不过有比这更好玩的,像写字啊射箭啊敲算盘啊,夫子还会教我们弹琴呢!”
听到“射箭”大头眼睛亮了,“射箭?就像我们之前玩的弹弓吗?”
桑泽不住点头,“嗯嗯。”
二丫瞪圆了眼问,“那阿泽哥哥你现在会写字吗,会弹琴吗?我的名字怎么写呀?”
“弹琴会一点,我刚学不久,会的字不多,不过你们俩的名字,我还是会写的,就像这样——“桑泽捡了根树枝在地上写起两人的名字给他们看。
樊婆子三人走过去,和江大河一人一个扶着两个小的肩膀,江一帆也祝福道,“以后可要跟着你阿泽哥哥好好学习。”
江家母子三人看着桑泽跟大头二丫两个孩子交流起书院学习的点点滴滴,弯着的嘴角就没下来过,而桑榆嘴角的笑容却渐渐收了起来,她看着眼前被范二婶她们打理得郁郁葱葱的桑树林,范二婶、林五娘、庄大哥他们的孩子也都到了读书开蒙的年纪,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和桑泽同龄甚至年纪更大的他们,只能在乡下帮衬家里赶海做农活。
不出意外几年后,到了年纪的男孩子承父业,学会简单的加减,出海捕鱼,卖渔获为生;而及笄的女孩也就只剩下嫁人一条路,只不过可能比她堂姐桑盼儿运气好点,父母给找个好归宿,终此一生,都踏不出沄水村,在家长里短柴米油盐中度过。
阿泽的书院虽在县里,不过位置偏僻,来回渔家傲的脚程不远,从沄水村去书院也要费些周折。
穷人家上学连学费都要东拼西凑,更别提吃的和住的,哪里都要开销,家里还会因此少了半个劳力,也难怪村民们提都不敢提起让孩子上学堂。
什么时候也能在沄水村开个学堂就好了。这样沄水村的孩子们以后不用上县城,走几步路就能上学,也不耽误他们下学帮家里干活,还能替这些普通人家省下伙食和住宿费。
回去的路上,桑榆看到临江村的油柑果树和荔枝树被料理得很好,沿路临江村不少经过的人看见桑榆,都主动跟她打招呼。
因为桑榆,他们看不到希望的果树也能卖出好价钱,种果树的人也能看到春天了。
现在在临江村的村民眼中,桑榆是带领他们过上好日子的活菩萨,他们也不再抢着去沄水村赶海,争那一亩三分地了。
昨夜台风肆虐了一整夜,经过沄水村的时候,桑榆看到海边寥寥几只被人丢弃的破船停靠着,回去途中,桑榆还在海中心见到几艘未及时归港,沉了一半的旧船,俨然一副百花凋零的模样。
撑船来到沧浪港的时候,荒芜的情形才有些改善。
台风有力百船残。
一遇到风浪大点的台风,周围小渔村的渔船纷纷回港避风头。
渔港和渔港是不一样的。
优良港口不仅海岸线优越,还能在天灾来临之时,承担起容纳成千上万只渔船停靠躲避天险的责任。沧浪港扮演的正是这样的角色。
哪怕是在台风来袭的这几日,沧浪港内停留的船只不减反增,沧浪县下属渔村的渔民纷纷将船泊在此处,当然这需要缴纳一定的泊船费,按天数计费,每条渔船停留一天,收费二十文钱。
桑榆方才来的路上听江一帆抱怨过,要是不幸遇到那种耽搁十天半个月的台风,这停船费对普通老百姓来说是一笔不小的负担。如果渔村自己能出钱把修个适宜停船的小渔港想必小老百姓而言,是件有百利无一害的事。
沧浪港上整整齐齐停了一排又一排的渔船,有些渔船本身几经海上的风吹雨打,很有岁月的痕迹,旗帜发白,桅杆褪色,看不出是木头做的,但是一年又一年撑了下来,背后支撑它一步步走到今日这般苍老却不退役的,是一家又一家的渔火。
另一边画舫上,则是亭台歌舞不绝于耳。即使在这样的台风天,也不耽误钟鸣鼎食之家寻欢作乐。据说这渔港当初是官府和本地富商合力建造,不知画舫上用于胡吃海喝的银钱是否也有渔民们船只在此停船上缴费用的贡献呢。
港口近在眼前,桑榆正要划过去,却发现水面上漂来貌似猪肚一样的东西,而且不止一块,陆续从海里捞起第二块、第三块,这怎么回事?漂来鱼她可以理解,怎么漂来猪肝猪肚了?与此同时,发现这一不劳而获的不止她一个,岸上闻讯前来打捞的百姓也渐渐多了起来……
“预备起,一二一,一二一……”
桑泽一脸不理解,抬头看向桑榆,“阿姐,他们这是在干什么?”
不远处,一艘建造得很有异国风情特色的商船在岸边壮汉们的粗喘声中,拉得离渔港越来越近, 桑榆离得近了,才发现隔着海滩,商船被岸上碗口粗的缰绳绑着,汉子们臂力过人,咬牙拼命拉着,费劲蛮力却也只是将庞然大物的船只拉近了一点点,显然杯水车薪。
桑榆方跳下船,正要开口让桑泽先回食肆,就听到后面传来熟悉的声音,“桑榆,你怎么在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