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易

    “阿姐,是谢哥。”

    “看见了。”

    谢舟身后跟着好几个人,身上穿的都是一样的粗布衣裳,卷起了裤腿衣袖,台风天本来气温就降低了不少,可他们几个却满头大汗。

    这几个人桑榆认得,先前同谢舟来过食肆吃过饭,都是谢舟在船厂的工友,只是现在这个时间点,风大浪急的,怎么一个个都跑这来了?

    谢舟带了两个人跳上船,边解开缆绳边道,“我们要去帮洋人抢救他那船货物。”

    桑榆姐弟俩同时道,“抢救货物?”

    桑榆细问之下,才知道是外国商船昨夜里被登陆的台风掀翻在海上,一整条船的香料、猪肉牛肉都沉了大半,便宜了沿岸百姓,个个捡得笑靥如花,可苦了洋人船老板。洋人船长和谢舟他们的船厂老板有旧,于是谢舟他们过来当苦力,帮忙抢救货物,时间有限,他们只能紧着重要的货物搬运。

    桑榆提着手上的猪肚猪心,“所以这猪肚猪心是从那只快沉了的洋船上掉下来的?”

    谢舟点头,“拿回去炒菜吧,这玩意儿丢的太多了,反正也抢救不了多少,那洋人心中有数,对老百姓捡这些肉食现在也是睁只眼闭只眼了,只求如果捞到装肉的集装箱,将箱子还给他们就是,这些洋人还是更看重他们船上的香料。”

    香料才是谢舟他们今日的主要任务,胡椒粉之类的可比猪肝猪肚的值钱多了。

    来到这里还未见过洋船的桑榆心下更加好奇。

    说话间,回来了一条小船,满载着一堆香料,桑榆跟在谢舟后面凑过去瞧,只见满船的香料里,有的湿了一半,有的侥幸没湿,两个船厂的工人将船上的货物往马车上搬,其中一个手上拿着几个番薯土豆,问谢舟这玩意儿什么东西,也是香料吗?没见过个头这么大的香料,谢舟也疑惑。

    桑泽则看着土豆番薯,一脸惊奇,“这是……瓜吗?”

    桑榆眼前一亮,桑泽猜对了一半,这玩意儿叫地瓜,还真跟瓜有点渊源。

    她放下手上的猪肚猪心,一把抢过谢舟手上的番薯,亮晶晶地看着谢舟,“这洋人船长人在哪,我想同他做笔买卖。”

    桑泽和谢舟同时看向桑榆,谢舟到,“这东西长得奇怪,你对它感兴趣?“寻常人一般也就对船上的香料感兴趣,要不就是抓紧时间去捡天上掉下的肉食品,鲜少对这种看不出名堂的东西感兴趣的。

    桑榆猛点头,相较香料,寻常百姓家哪里用得起,解决温饱才是大问题。而无论是番薯还是土豆,这东西好吃管饱,在米饭为主食的沧浪县前途一片光明,有着大用呢!

    先前渔家傲后院的水井忙不过来,桑榆三不五时跟沧浪县的商人打交道,比如她也跟云家买过一些坚冰,云家商号不仅分店众多,远洋商船贸易上也有一席之地,经常跟外国商船做买卖,因此沧浪县很多吃食铺子需要用冰,大多从他家那里进货。

    桑榆也不例外。冰块用于店里做冷饮以及加速生腌冰镇过程,冰镇过的饮子和生腌,口感更上一层楼。

    桑榆的食肆对冰块的需求也日益高了起来,不过一直通过云家这些本朝商号的间接渠道购买,连香料也是从香料铺子购入,未曾直接和外国商人接触过。她一直好奇这个时代香料种类繁多,怎么会没见到番薯之类粮食作物的影子,不想如今在这里被她撞上了。

    要是洋人船上还有秧苗就好了,沧浪县那么多村子,最不缺的就是种不了稻谷的荒地,可番薯这玩意儿不挑地儿,非常好种,要是有它的加入,渔民们一日两餐再也不用紧巴巴地过日子了。

    谢舟往身后一指,“正好,他们船长来了。不过——”

    谢舟正想说你和他们语言不通,要不等他们船厂老板的御用翻译过来再说,可桑榆已经和为首的奇装异服的洋人,有来有往地聊起来了,而且,似乎还聊得很……愉快?

    她居然会说洋人话?

    谢舟、桑泽与几个工友同看得目瞪口呆,渔家傲食肆的桑掌柜居然说得一口流利的洋人话,叽里咕噜说着他们听不懂的语言,几个工友听得眉头直皱,脑壳疼,最后直接放弃,继续往马车上搬香料。

    谢舟一头雾水地听着,他也听不懂,但一点不耽误他欣赏对面和自己同样皮肤发色的人对着黄发碧眸的洋人谈笑自如的自信模样。

    能慧眼识别各种沧海遗珠的海鲜,会开池塘养鱼养荷花搞桑基鱼塘,还会做各种物美价廉的美食,还会说一口叽里呱啦他听半天都听不懂的流利洋人话。

    还有什么是她不会的?

    人有慕强心理,可太强的人会让一般人望而却步。

    谢舟自然免不了俗,他是一般人,且是对眼前这人有些朦胧心思的人。

    他原以为自己与桑榆最大的距离不外乎自己那传闻中可能隔代遗传的疯病,后来还加上桑榆擅长经营白手起家的家业,现在看来还是他孤陋寡闻了,什么都会,似乎什么都见过的桑榆,又怎么会看得上他一个与世隔绝在渔村里的小小船匠?

    他只觉得自己和桑榆隔着山海般的距离,她就站在自己眼前,却是那么遥不可及。

    在桑泽发出的对他阿姐的崇拜声中,谢舟突然有点自闭了。

    自闭的人不止他一个。

    姗姗来迟的颜卿书刚踏上渔港,就被前面一个女子和洋人言笑晏晏顾盼生辉的样子惊了下。

    近来朝廷海禁政策反复,松严不定,众所周知,与外国商船的香料交易利润奇高,巨大的利益诱惑面前,朝中不少人蠢蠢欲动,连小小的沧浪港中也有不少大家氏族觊觎这块肥肉。

    只是他不涉经商,关注的倒不是香料的利润。作为沧浪县的县令,他头顶乌纱,首先关注的自然是政治上的考量,此番来的洋人是否于朝廷有碍,于百姓安全有危。

    涉及洋人商贸外务,可大可小,他不敢有半点耽误,一听到下属禀报,连忙撂下手中要务,第一时间赶来这里一探究竟。只是临时差人在城里寻一位合适的通晓洋人方言的翻译官,费了些工夫,这才来迟。

    没想到他刚下轿,竟然看到了这一幕。

    一路跟过来的翻译官听到桑榆地道的英格力士洋人口音,嘴上连连称奇,忍不住感叹,没想到高手在民间,连自己专门研究英格力士语言多年,也只是鹦鹉学舌,遣词造句只到一般达意的程度,没法说得同眼前这小娘子一般流利。

    他面上不为所动,内心却潮水如涌。

    会凫水,烧得一手好菜,还会讲洋人方言,这侃侃而谈,这落落大方的姿态,不像一个小渔女,倒像与外国使者谈判的一国使臣。

    这还是从前那个足不出户唯唯诺诺胆小怯懦的桑榆吗?她还有什么惊喜是他不知道的?

    不是专业翻译却会讲洋人话,甚至和对方相谈甚欢,人家还心甘情愿把自家的东西往她船上搬?

    要知道洋人商船来埠,本就多少双眼睛盯着,商贾的,退居二线的文官军户的,更别说岸边成百上千浑水摸鱼捞沉船好处的百姓,多少双眼睛盯着洋人洋船,大庭广众的,她竟这样毫不避讳,也不怕被有心人看见,当成外国奸细,落个通敌叛国的罪名。

    他径自走了过去。

    “且慢!”

    县令大人的话十分管用,一下子流水线般的渔港沉船搬运工作便像卡住一般,众人纷纷向颜卿书一行人的方向看来。

    桑榆看见说话的人声音一顿,桑泽看了看对面,暗戳戳观察了下阿姐的脸色,笑容渐渐敛起。

    谢舟则神色警惕起来,这不正是上回他在县衙见到的那位贵人?他目光从对面英姿勃发那人身上掠过,又瞥向桑榆,准确地说,是曾与桑榆订亲的人。

    他来做什么?最近台风天,路上满是泥泞不好走,不是这种官老爷出门访友的好时候,难不成他是冲着前未婚妻来的?

    颜卿书对身后带来的人点了下头,对方会意,立马和领头的洋人交谈起来。

    桑榆突然被那人挤到一旁,那人嘴里还念念有词,“对不住了,这位小娘子,还望让一让。”

    这翻译官来得蹊跷,桑榆话听不到一半站不稳,幸好一只手臂被桑泽抱住,另一边肩上一热,多出了不属于自己的重量,站在对面的谢舟扶了她一下,这才没崴到脚。她没好气地斜了这好生莽撞的人一眼。

    桑泽白了对方一眼,“这位大叔怎么这样,好生没礼貌。”

    临时翻译急于表现,没拿桑榆姐弟的白眼当一回事,不过下一秒马上就怂了,因为他同时接收到来自县太爷不满的目光,似乎在责备他做事莽撞。

    他脸上讪讪然,终是禁不住冷眼暂停谈话,冲站稳了的桑榆赔笑脸道歉,而后才继续和洋人交谈。

    颜卿书自是看到自己带来的人差点害桑榆摔了,心里不满这翻译做事毛手毛脚的,最让他不满的是方才那人将手搭在桑榆肩上的一幕,心里像是被针刺了一下。她身边这男的又是谁,怎么好像跟她格外亲密的样子。

    这男的方才还面无表情跟块石头一样,现在这眼睛都快贴到桑榆脸上去了,他清咳一声,那人才触电般将不知分寸的脏手收回,在他的前未婚妻衣裳留下一个碍眼的脏手印,他克制住忍不住想上前替她擦掉那个掌痕的冲动。

    颜卿书艰难地从桑榆身上移开目光,却没错过木讷半晌的男人脸上浮起碍眼的羞涩,“小心点。”

    男人随即望着自己脏污的掌心,再看桑榆肩膀处被自己那只大手留下的灰色掌印,心下愧疚,“不好意思,把你衣服弄脏了。”

    “不碍事。多谢谢哥扶了我一把,不然待会怕是要瘸着腿回店里了。”

    寻常的话语,本没什么,可桑榆和对方道谢时如释重负的笑容刺痛了他,她在旁的男人面前,笑容竟是这般模样,轻松的,自然的,仔细看,还能辨出几分信任对方的味道,而不是面对他时开门做生意的营业式微笑,他突然明白重逢以来,存在桑榆和他之间那道无形的墙是什么了。

新书推荐: 思念漫过柏林冬夜(随笔) 欢迎来到歌词世界 无限副本失忆文学 副本都是我开的,装一下怎么了 女主她在修仙界里当npc救世主 一觉醒来变成分身从此不用上班的日子 [系统]我猜到了开头却没猜中结局 恶毒女配想活命 我在古代混成老教师的那些年 汉堡小厨娘发家日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