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曾经(二)

    卿生大师早就见识过燕支的毒舌,他好脾气的笑了笑。

    “没见过上赶着要找死的人,真是新奇。”他不说话,燕支也没放过他。

    “燕姑娘,莫要打趣我了。”卿生大师还是开了口,他面目慈祥温和,说话也是温声和气的。

    “跟你说话忒没意思。”燕支见他丝毫不在意燕支话中提及的生死之事,烦躁地说。

    卿生大师一边带着燕支进了城,一边从善如流道:“扰了姑娘兴致,是我之过。”

    “……”

    燕支每次和卿生说话都有一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想寻个机会找茬都难,于是她想发脾气就只能是变着法的挖苦讽刺一番,让自己好歹出口气。

    正好此时两个人到了一处破庙里,最近这些年她跟着老秃驴已经住惯了这种地方。

    她一开始遇见佛像还会抬头瞅瞅,顺口问问老秃驴这是无方道的谁,后来发现不管是谁她都不知道就没兴趣了,现在进去她都是直接往门口一站,等着老老秃驴收拾,收拾完了她直接躺着休息。

    她双手环胸,懒散地依靠在门框边上,看着老秃驴忙前忙后,说:“你说你好好的一头鹿,做个逍遥自在的妖修不好吗?非得剃个光头当秃驴,还走苦修的路子,图什么?”

    卿生大师收拾的动作顿了一下,说道:“无意无求。”

    燕支翻了个白眼:“大师,能否人言?”

    “心中无求,做事随缘。”

    “再人言。”

    “不图什么。”

    “人言过了。”

    卿生大师停下手中的活,转过头来望着懒洋洋地靠着门框的燕支,疑惑问她:“此言何意?”

    燕支回答:“你说的人话过分了。”

    卿生大师更加疑惑:“何处过分?”

    燕支不给他说,而是笑嘻嘻地道:“大师懂得多,大师猜一猜吧。”

    卿生大师看着燕支的表情哪里还不明白,她是故意如此,他问:“可是生气了?”

    燕支冷哼:“我一个小小的恶魂,哪敢生大师的气啊。”

    “你唤我大师,便是生气了。”卿生大师认真地说。

    燕支挑眉:“那我不生气的时候,喊大师什么?”

    “老头,老和尚亦或是老秃驴,偶尔会是老东西。”卿生大师说这话时,神色如常,似乎丝毫没有被燕支的这些称呼冒犯到。

    燕支哼哼笑了:“大师还真是心胸宽广,肚里撑船。”

    卿生大师好脾气的笑了笑,他将地方拾到妥当,便又去擦拭佛像,燕支从门口移动到破庙里面,躺到了老秃驴收拾出来的地方,她双手叠在脑后架着二郎腿看着他忙前忙后。

    她一直都没想通,老秃驴为何那般想不开要渡她,更想不通这一路上他为何对她的无礼和冒犯百般的纵容。

    她从诞生起,到如今不知道死过多少回,也不知道活了多少年,早就不信那些什么不图回报只是对你好这种骗人的把戏了。

    那么多的教训,足够她长记性了。

    所以对老秃驴她始终防备着,若不是跑不掉,她早就溜了,也不知道老秃驴每次都是靠什么找到她的。

    她盘算着再套套话,脑子一转便又开口问他:“老头,你真不怕死在这里么?”

    卿生大师收拾着供台回答:“命数如此,不必强求。”

    燕支闻言却道:“你这个老秃驴不真诚。”

    “何出此言?”

    “你对你自己就是百般的随缘,对我却是百般强求。”燕支跷着脚,疏懒说道,“你嘴上说着一套,做事又是另外一套,不矛盾么?”

    她在仙门到处溜达时,虽然没做过什么好事,但也没做什么出格的坏事,除非那些不知死活的上来招惹她。后来她去了一个秘境,受了重伤,出来后干脆在一处山林里整了个小院修养,这老秃驴从那走的那一日正好撞上了她被几个仙门的人围攻。

    她那时才将几人揍了一顿,吊在半空玩,见到老秃驴的第一眼就看出来此人修为高深,她不欲起冲突,将那几人扔向他就跑了,但是她在伤势未好时便大肆动用灵力,加重了伤势,最后晕在了一处山洞里。

    她临失去意识前,还想着老秃驴一会找上来,她又要死一次了,却不想再醒来,就看到了这老秃驴在帮她疗伤。

    真是稀奇。

    她不知老秃驴何意,但她心中始终防备着,于是在伤势才恢复一点就跑了,然后又被找到了,跑了几次就被追上几次,如今也是没招了,便先这么待着了。

    “你我相遇,便是有缘。既然命中有此一遭,故顺势为之。”卿生大师说得认真又坦诚。

    燕支:“……”

    燕支:“你不觉得这话有些无赖吗?”

    “还好。”

    燕支都要忍不住给他拍手了:“大师不愧是大师,我真是望尘莫及。”

    “姑娘不必妄自菲薄。”

    一句话让燕支哽住了,她的各种脏话在嘴边转了一圈,又咽了回去,最后生生气笑了。

    .

    燕支没有数她随着老秃驴在这四海城住了多久,她从前没来过这座城,一开始还觉得有些新鲜,便到处吃喝玩乐,反正不花她的钱——

    别看老秃驴是苦修和尚,但是身上的天材地宝真不少,她有事没事拿着卖了也能换点灵石,够她逍遥快活些日子,再加上这里没人认得她,她几乎是敞开了玩。

    只是她这人有点怪癖,不喜欢在一个地方待太久。

    所以这一天,她问老秃驴:“咱俩什么时候走?”

    “再过些时日。”

    燕支挑眉:“你不会真要在此等你的死劫吧?”

    “四海城或有大劫。”

    “它大劫关你屁事,不是你说的吗,命数如此,不必强求。”燕支无所谓道,“这是他们的命,强求不来。”

    卿生大师说:“我是那个变数。”

    燕支脑子一转就明白了老秃驴的意思:“你的意思是,你的命换全城人的性命?”

    卿生大师颔首。

    “你修佛修傻了不成?”燕支很不理解。

    “这是我的劫。”

    “这用的是你的命!”

    “死劫只有死劫才能破。”

    燕支深呼一口气,压着火说:“你现在离开,就是四海城的死劫解了你的死劫。”

    卿生大师摇了摇头。

    燕支恨铁不成钢,再看老秃驴丝毫不动摇,她的心中一阵阵的冒火。

    最后干脆摔门而去。

    卿生望着燕支的愤怒离开的背影,眼中情绪波澜浮动,等她身影彻底消失后,他才垂下了眼。

    燕支后来再没回过那破庙,但是也没离开四海城。

    她不知道自己为何生气,老秃驴的死活分明跟她没关系,他自己选择去死跟她更没关系,他死了更好,往后也没人烦她了。

    赌气赌了几天,她终于等到了老秃驴说的四海城的大劫。

    是一个修了邪道的疫鬼,为了提升修为,在四海城散布了枯血疫。而起先染上这病的只是两三个人,因为得这病的人畏光,所以白日里四海城还是平静的,到了晚上忽然爆发。

    这几个人浑身血液在入夜之后迅速枯竭,而后便失去了理智,去攻击旁人,啃食血肉,吸食血液,被咬伤的人也迅速染上了枯血疫。

    四海城是修仙界靠近凡间的一座城池,在此处居住的都是修为极低的修士,有些甚至没有修为,很快城中许多的人都被感染,变成活死人。

    燕支还记得自己曾经救人的下场,于是坐在客栈的屋顶上冷眼旁观街道上的混乱。

    然后她看见了老秃驴。

    他用阵法暂时控制住了那些失去理智的人,等到天明,那些人因为太阳照射而陷入昏迷后,他割开了手腕,用自己的血入药,给那些人喂下去,救了他们。

    老秃驴是妖界浮崇山的白鹿,他的血肉皆可入药,能够活死人肉白骨。

    四海城的人见卿生大师能救他们,皆是对他感恩戴德,甚至要跪下拜他,卿生大师没有受这些礼,他给这些人一些符咒,又嘱咐了这些人这些日子莫要出门,便去寻那疫鬼了。

    可那疫鬼修为实在厉害,藏的滴水不漏,四海城的人也真是蠢得无药可救。

    有几个人修为不高却爱逞能,竟不知死活的要去除掉疫鬼,他们最后理所当然的变成了活死人,这一次老秃驴没能及时救治他们,整个四海城有大半的人染上了。

    老秃驴的血虽能救人,消耗的却是他的修为和生机,等到这大半的人得救后,燕支看到老秃驴靠在破庙里人形和妖身闪烁交替,他有些维持不住人形了。

    她走进破庙,对老秃驴说:“我已经给仙门的人去个消息,在附近城池的人不出三日就能赶到,现在你可以走了吗?”

    她退了一步,可是卿生大师说:“这三日会死很多人。”

    燕支气的甚至说不出话来,最后她仍旧是摔门离开的,她不想让老秃驴死,所以还是决定插手,就当还了老秃驴先前帮她疗伤的因果了。

    她在跟老秃驴不欢而散的第二天就找到了那疫鬼,跟他打了半日才将人弄死,那疫鬼实力不强,却着实恶心,她被他伤到的地方,有邪气和毒气渗入血肉,她只好先找个地方调息,一直到傍晚,她才逼出了少部分的邪气和毒气,还有一些顺着经脉游走,她只好先暂时封住经脉也封住了灵力。

    左右有老秃驴在,真遇上事也用不着她动手,所以她并不担心。

    做完这一切她直接回了破庙,打算告诉老秃驴那疫鬼已经解决了,他们可以走了。

    但是她回去的时候老秃驴不在,她以为老秃驴是出去买吃的了,便坐在破庙里等他回来,然而太阳彻底落山了她也没等到。

    她实在不耐烦了,便出去寻人,她溜达了几个地方都没找到,最后是看到好多人都往四海城的那处祭台去,她以为有热闹可瞧,便也跟着去了,反正老秃驴也不会自己先走,晚一会找也没事。

    她兴致勃勃的去了祭台,却不想在祭台中央看见了一头白鹿,那白鹿奄奄一息的躺在那里,在它的身上有许多利刃划出来的伤口,那些伤口在往外流血,流出的血被容器接住。

    燕支听见有人说:“此乃浮崇山的白鹿,它的血肉能够活死人肉白骨,还能提升修为,吃了它,我们必然能够杀了疫鬼,抵挡枯血疫!”

    那人说着,招呼了几个人上前去割鹿肉,燕支想也不想冲上去一脚将人踹开。

    她下意识想用灵力帮老秃驴治好伤口,动手时,才想起来自己的灵力被暂时封住了,她直接冲开封印,不顾邪气和毒气的侵蚀,要帮他恢复人形。

    四海城的那些人原本看见燕支是有些害怕的,他们都知道这个人脾气不好,很不好惹,但是有人却在燕支动用灵力时,发现她身上有邪气,甚至和那些中了枯血疫的人一样脸上开始长黑色的疫纹。

    恐慌一瞬间传到了所有人的身上,有人大喊:“是她,是她将枯血疫传来四海城的,都是她做的。”

    “那头鹿,快阻止她带走。”

    那些人冲上前来,挥动法器和灵力想要阻止燕支,却被燕支的防护法阵挡在外面。

    她强行动用灵力,卿生眼见着邪气和毒气对燕支的侵蚀越来越深,她的唇边溢出鲜血,周身经脉都开始发黑,显露在了手臂、脖子和脸上,再这样下去,她不仅仅是化为邪灵那么简单,到最后便是他的血肉也救不了她。

    他试图改变的死劫最后还是会落在她的身上,他做的一切都白费了。

    “燕姑娘。”怀中的白鹿用鹿角蹭了蹭燕支。

    “你先别说话。”

    白鹿挣扎着站了起来,而后他的周身发出一阵白光,燕支对他没有设防,猝不及防地被包裹起来:“你干什么!”

    白鹿眷恋地看了一眼燕支,他将自己的全部修为灌入燕支身上,替她祛除了邪气与毒气,而后仰头发出长啸,巨大的声音震开了那些冲上前的修士,两个鹿角间凝出最后的灵力将燕支裹住,随后鹿角轻轻往前一送,燕支便被推了出去,她缓缓升上天空。

    燕支奋力挣扎,甚至试图用凶煞之力冲破,却无济于事,那是卿生最后的全部灵力凝结而成的防护罩。

    她火冒三丈:“你有这个灵力你不跑,你等着被杀!”

    白鹿没有回应她的这句话,而是说:“谢谢你。”

    “你别说这些没用的,你给我放开!”

    白鹿只是站在原地,遥遥地看着她说:“六百年前,你就已经救过我一次,如今总不该再连累你。”

    “你记错的了,我没救过你。”

    “我是盛林中的那头白鹿,那个时候,你告诉我你叫崖青。”

    燕支一顿,从久远的记忆里扒拉出了一点印象,她忽然明白过来:“所以,你是刻意来寻我的。”

    白鹿点了点头。

    “来找我报恩?”先前那些想不通的事,也都说的通了。

    白鹿却说:“只是不想再看到你死掉。”

    燕支倏然没能再发出一声来,她两指并拢,用自己的本源之力冲破防护,然而就在破开的瞬间,眼前的场景猛然变化,她来到了城外的树林中,是卿生修习的空间法术。

    卿生算准了以她的性子会强行破开,所以在上面安置了空间法阵。

    燕支顾不上那瞬间的冲击让她神魂动荡,不管不顾的用灵力赶回四海城内。

    可她还是去晚了。

    白鹿在大火中被活活烧死,那些人扑上去啃食鹿肉,以求自己康健。

    燕支站在远处,看着这一幕,心中涌上前所未有的杀意。

    她关闭了城门,法阵自她脚下缓慢蔓延,直至包裹住了整座四海城。

    而后,她收拢了白鹿的尸骨和残魂,将自己全部的功德之力注入白鹿的残魂,强行送入冥界,送他入了轮回。

    做完这一切,她站起身,一步步走向那些被她扔下祭台的人,周身的凶煞之气以她为中心涌出,凶戾地冲进人的身体,绞杀神魂。

    起初还有人反抗,最后活着的人只想躲起来,燕支不着急,一个一个的将人找出来杀掉。

    她一开始是直接将人杀的神魂俱灭,后来觉得太便宜他们了,于是改了主意,她将杀掉的人抽出神魂,困在了此地。

    最后她坐在了四海城的最高处。

    仙门的人来了,她引下了雷劫,那些人一见雷劫果然跑了,她笑了笑却不甚在意,安静地等着雷劫落下。

    然后就在第一道雷劫落下时,她正要挥手挡住,却有一道灵力比她还快。

    燕支循着灵力来的轨迹扭头向后看去——

    一个身着白衣的人正站在城门之外的不远处,而那里原本该是七十二仙门的修士。

    她眯起眼,再往后看,看见了那人身后的一片漆黑之色。

    浓重的黑铺天盖地,天际边缘处与她此处的乌沉交聚在一处,如泼墨般融合吞噬,谁也不相让。

    燕支翘着腿晃了一下,倏而一笑。

    “神君,你摸黑过来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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