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听玄真说过佛骨舍利,有什么珠舍利、骨舍利、肉舍利,然而这佛骨舍利究竟什么样,陈由己可一点儿也没法想象。
这肉舍利莫不是一块没烧掉的肉?这骨舍利若就是骨头,那与没烧化的骨头有什么区别呢,何以称为舍利呢?
从凉水寺“请”出佛骨舍利之前,陈由己便有些好奇,悄声问玄真:“法师,这……高僧的舍利是哪种舍利?”
“是珠舍利。”于是陈由己便等着一睹珠舍利风采。
次日,几人在凉水寺歇息了一天,凉水寺住持于玄真商讨了一些事宜。陈由己在自己的寮房中用聆音察理偷听了,发现他们聊的都是些无聊事儿,诸如照泉的教导、刘书一家的安置此类。
陈由己盘坐在床上,从包袱里拿出自己的竹笛,往竹笛上抹上一层无色清油,一边将炁从耳际撤走,这么无聊的废话也值得她用聆音察理去听?一下子,玄真和住持的声音便模糊了许多,只有断断续续的声音飘飘荡荡而来。
不知是否因此而使得这些交谈都显得鬼鬼祟祟,陈由己竟听得“灭佛”“残存多少”之类的语片,陈由己抚摩了一下竹笛上刻下的“见芳洲”三字,便放下了竹笛,重又调了炁去听两人对话。
然而此刻,他们却已将此事揭过,在聊玄真那师弟,也就是照泉的师父,他对佛法的领悟。陈由己翻一个白眼,心道,这秃驴专与她作对吧,要听什么偏不说什么。
转念又想,大约是方才自己听错了。虽然议事的客寮与她所住的寮房之间距离很近,但毕竟关着两扇门,若没有用聆音察理,也是听不清楚的,想来他们方才说的或许不是“灭佛”,而是“妙法“,大约是讨论哪里发现的古经,之后便又聊到佛法。
于是,陈由己未将此事放在心上,继续去炼“见芳洲”的器魂。
这一日便过去了,第二日,陈由己四更天被吵醒,她在心中破口大骂,却只好跟着起了,听着外边儿的动静。
今日玄真他们要“请”出舍利子。说是“请”,陈由己看着仪式倒是简单得很,算上沐浴的时间还不到半个时辰,舍利子便已经交到玄真手上。
临别前,刘书搀扶着他阿奶来为三人送行。
刘书道了谢,玄真双手合十还礼,他与刘书道:“施主,前日因事情繁多,贫僧有一事忘与施主说了。施主曾说,吞月君告知,打开锦囊者,死后再不能入轮回,只得灰飞烟灭。”
刘书瞧了他阿奶一眼,有点窘迫,看起来似乎是怕他阿奶知道这件事,却也不好开口阻止玄真,只张了张嘴,却不知说什么。
玄真却像是没看到似的:“施主勿忧。贫僧对积流阁功法稍有了解,积流阁中并无此种说法。吞月说如是说,只是一句诳语,大约是怕施主随意打开锦囊罢了。”
刘书看着玄真,像是还没反应过来,玄真又道:“不瞒施主,佛祖便于三界之外,不入六道轮回;若果真能得以不入六道,那便到达了彼岸,亦称之为涅槃。”
刘书似乎仍是不知道玄真说的什么,这时他阿奶拍了一下刘书的手:“多谢大师!”
刘书如梦醒般道:“多谢大师!”
陈由己看了一眼天道:“法师,我们这去明法寺路也遥远,还是早些启程吧。”
“施主说得是,时候也不早了。”玄真又向凉水寺的一行人道,“诸位不必相送了,保重。”
重新上路,路上没什么意思,陈由己偶尔说几句俏皮话,见照泉时不时瞥自己一眼,好似又回到了初见的样子,有点儿防备,又有点儿好奇,这时候还有点儿欲言又止,俨然忘了他自己当时见到入魔之人扑到她怀里哭过。
陈由己心知是怎么回事,不就是她之前运了炁么?这年头,修炁还是什么稀罕事么?她便装作没注意到的样子,也没理,心中倒觉得这孩子有点儿狗里狗气的,又想要和人亲近,又防备着。
走了小半日,几人到休息处,陈由己想起了那舍利子,便问:“法师,我还没见过舍利子呢,能让我看看那佛骨舍利么?”
“施主勿怪。佛骨舍利乃是佛教圣物,不可触碰,其中又以手为甚,有世俗业障,直接触碰乃是亵渎圣物。”
不至于吧,陈由己心道,真是小气,不就是骨灰,也把它当宝贝?却道:“法师,我见那舍利子不是装在舍利塔中么,我碰不着的。只是那日你说起佛骨舍利,我便觉得这舍利必然不俗,我们寻常人若是经过焚烧,肯定是全部烧成了灰呢,而高僧竟能留下佛骨舍利,因此自法师说了以后我便向往能瞻仰一番。”
照泉还是在一旁狗狗祟祟地看她一眼。
玄真道:“在凉水寺中,昙摩波罗高僧的舍利确实放在舍利塔中供奉,然而一路颠簸,舍利塔不便携带,因此在请舍利时,便以经文和白绸包裹放于舍利盒中了,现下尘沙漫漫,不便取出。如若施主真心想看,到了客栈,等净手后,贫僧可与施主一观。”
“师叔,我也要看!”照泉道。声音如往常一样脆生,想来是小孩子精力旺,走了这半天,只要略略休息片刻,也还是中气十足。
照泉就在陈由己旁边,陈由己便顺手摸了摸他的脑袋,对玄真说:“那便太好了,想来高僧的佛骨舍利也能净化人心、引人向善,多谢法师!”听得照泉也要看,陈由己便立刻趁热打铁,再胡诌几句好话。
照泉扭了头,从陈由己手底下逃脱了,双手捂住自己的光脑袋:“……你,你也会运炁吗?”
“我么?”陈由己指了指自己,“我也会呀。”
陈由己用余光看了一眼玄真,之间玄真又一手持着念珠,一手默念着些什么,大约是经文之类的东西,没在关注这边,于是陈由己对照泉露出了一个吓小孩的邪笑,压低了声音:“不瞒小法师,我呢,其实不止在血月城的地牢里,还在血月宗待过些日子,为那断指老妖做过事呢。”
听闻此话,照泉立刻从陈由己身边挪开,把自己拉开和陈由己有三步远。
看在陈由己眼里,陈由己觉得他坐着挪开三步的样子就像只青蛙,有些好笑,面上却不笑,反而也站起了身,非要坐到照泉身旁。
见陈由己过来,照泉这回立刻站了起来,到了玄真旁边。陈由己看了看玄真的反应,他竟然像老僧入定一般压根没理。
陈由己也到玄真旁边,挨着照泉坐下,和他说:“小法师,我和你说,我不比小法师幸运,自小便入了一尘不染的昭护寺,我小时候呢,就被抓进了血月宗,成了血月宗的走狗,这血月宗腌臜事儿可多着呢。像是血月宗宗主吞月君,会吸食人的魂魄,你知道吧?”
不等照泉说话,陈由己立即接着刚才的话说:“不仅仅是吸食人的魂魄,还有扒了小孩的皮做成人皮灯笼,煮了小孩的肉吃,我呢,就吃过一个小孩的肉,鲜美无比。杀小孩的时候呢,先把小孩的头发剃光,就像你这样,”说着她又摸了一下照泉的脑袋,“然后把头皮割开……”
“啊!”照泉大叫了一声,拍开了陈由己的手。
“施主,还请不要吓唬照泉。”玄真说着,拍了拍照泉的肩膀。
陈由己早知道虽然玄真看着是在念经,实则她说的话,他能听得一字不拉,但她这样吓唬照泉,一来想看看玄真的态度,二来她这样满嘴跑马,越过些界限,反而容易与人亲近,待亲近了,放下了戒备,也好在与他们闲扯之间打听打听昭护寺,这三来嘛,就是她单纯想要逗逗照泉。
陈由己摸了摸自己的手背,无辜道:“法师,这能吓得到谁呀?”转而,她又转向照泉道,“小法师,这就怕了呀?看来小法师的胆子还不大呢。”
听了这话,原本已经钻在玄真怀里的照泉立刻起身,坐好了,道:“我才没怕!你竟然还吃人肉,果然是妖宗妖女!”说着,攥着玄真的衣角,一边瞪了陈由己一眼。
“哈哈!”陈由己往后一仰,大笑起来,“小法师果然天真,别人说什么都信。妖宗之所以称为是因为它们偷盗别宗的功法,但和吃人肉可没关系呢!血月宗里边儿呢,就我看到的,是没人吃人肉的,也不打人皮灯笼。”
陈由己眼珠一转,笑道:“只是呀,妖宗人喜欢养小孩。你看到了吧?”
听陈由己这么问,照泉抬起头来,气鼓鼓问:“什么!”
“在法师他们救出来的人里面,就有孩子呀。妖宗人养小孩是为了干嘛呢?”这次不等照泉回答,陈由己便自答,她压低了声音,微微弯腰凑近照泉,“你知道斗鸡么?妖宗的人会把自己养的小孩和其他人养的小孩一起丢到斗场中,让两个小孩互相残杀,我还见过一个小孩生生把另一个小孩的胳膊扯……”
“施主。”
玄真的声音一响,陈由己立即停了,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法师。”
随后又轻声道:“我小时候阿姐还骗我说,血月宗会把小孩的四肢全砍了,然后挂在城口让它们血流尽而亡。”有点赌气,也有点委屈,“我当时吓得都没法儿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