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从凉水寺回到曾暂住的客栈，稍作休憩。

    玄真同仍留宿于客栈中的仙门之人商讨，得知仍是未有吞月君的消息，所剩无几的众人也打算各自回去。

    碧落宗坐落于会州，据凉州不远，便担起了关注吞月君讯息的责任。

    众人商议完，大多都打算第二日早便启程折返。

    吃过晚饭，回客房的路上，陈由己问照泉：“照泉小法师，今日你有没有问法师要看那舍利子？”

    照泉早把这事儿给忘了，经陈由己这么一问才想起来，道：“今天师叔都忙着和人讨论那断指老妖的事情，根本没时间给我看。”

    “那就好，”陈由己道，“那待会儿我过来找你们，让法师把那舍利子拿出来，你回房间提前和法师说一下。对了，你可别提前让他给你看啊。”

    照泉答应了。

    那舍利子本来也没什么好看的，只是陈由己有些好奇罢了，主要是还盘算着等之后拿了舍利子便装作不小心脱了手，便能吓吓他们两个。

    陈由己回房间漱了口，洗了手，稍作整理，很快便去了玄真的房间。

    照泉和玄真是住一间房，照泉已在等她了，给她开了门，陈由己进了房间，道：“法师，我来看看佛教的圣物，也开开眼界。”

    玄真应了一声，便去净手，净了手才去拿那舍利子。

    舍利子放在一个金制的小盒子里，等开了盒子，陈由己才发现原来金子只是盒子外层，内层竟还嵌了琉璃，这盒子虽小，但精致非常。

    而那舍利子便由白绸包裹着。

    玄真小心翼翼地揭开那白绸，里面便是写满经文的蝉翼纸，再里面就是那珠状舍利了。

    陈由己内心不禁大失所望，心道在这么奢华的盒子里，又是经文、又是白绸包着的，千呼万唤始出来，可是这见了真容，和鹅卵石又有什么区别呢？

    虽然如此，但陈由己嘴上道：“这就是珠舍利么？百闻不如一见，今日便是开了眼界了。”

    不过想想也是，虽然珠舍利和鹅卵石看着差不多，但毕竟来源不同，所处也是云泥之别，必是不同的。就像人也是这样，看着都是人样的，可也有仙佛妖魔之分。

    陈由己便想伸手去拿那舍利好看看清楚，刚伸了手却听得玄真道：“施主，若是要触碰舍利，需得先净手才是。”

    陈由己便缩回了水，站起身：“是，法师，是我鲁莽了，这便去净手。”

    刚说完，她只如脱兔般一探手，这舍利子便落入她手中了。

    然而下一刻，一道炁咒于玄真身边凭空出现，倏地向陈由己飞来，一瞬之间就没入陈由己额间。

    未等陈由己反应过来，她便动弹不得了。

    “施主，这珠舍利乃是佛教圣物，不可随意触碰，还请施主归还。”说完，也不管陈由己，玄真便从陈由己手中拿走了这舍利子。

    陈由己身体不能动弹，思维确实清晰的，她心想，这秃驴，仍是这样一副坦然自若、不惊不怒的样子，这显得她根本没对他造成什么影响嘛，好像也根本没把她放在眼里的样子，真是让人有些不快。

    原本在她的设想中，她虽然境界是比不上这秃驴的，但趁着秃驴不注意，也是能让这秃驴措手不及的，既然秃驴说要先净手才能碰，她偏不净，抢了这珠舍利，在玄真反应过来之前，便抛给照泉，那照泉怕这珠舍利落了地，必是要伸手接的，想来照泉也应该也没有净手，那她便把照泉也拉下了水。

    眼下陈由己计划失败，还被玄真的炁咒困在了原地，只得低头服软。

    她听得玄真道：“施主境界不如贫僧，是无法在贫僧手中夺得这舍利子的，不如歇了心思，贫僧便放开施主。”

    原本那计划若是实现了，玄真和照泉那两人也能知道她并无恶意，至少吧，恶意并不大，只是逗着人玩玩儿而已。如今这计划失败，听玄真这样说，陈由己才意识到，眼下情形就像她是觊觎舍利，是要明着抢夺这舍利。

    陈由己赶忙道：“法师误会了！”她须得用上她十二分的真诚，细细地解释了她原本的意图。

    末了又说：“法师，我从未想要抢夺这舍利子，所做的不过是想吓一吓您与照泉，和你们开个玩笑罢了！我与我阿姐小时候便爱开玩笑，”为了佐证她并无坏心、也并未说谎，她牵扯出了之前的那一段，“我阿姐还骗我说什么血月宗会将小孩的手脚砍掉，当时吓得我睡不着……时间久了，我便也染了这坏毛病，总想要和人玩笑……”

    照泉似乎是这时候才刚刚反应过来：“什么开玩笑啊！你都没有净手，师伯都说了这舍利子是佛教的圣物，你偏要用手去拿！”

    陈由己道：“我来之前净了手的。”

    正陈由己竭力辩白之时，门外又想起敲门声。

    照泉瞪了陈由己一眼，去开门，玄真撤了那炁咒，陈由己瞬间感觉手脚的绑缚消失了。

    随后，便听得去应门的照泉回头喊了一声：“师伯。”看来门外那人是找玄真的。

    玄真到门前，陈由己听得门外声音道：“大师，我想跟着你学修炁。”

    “施主是……”

    “法师救了我，自己倒忘了？”那少年声音道，“十几日前，我差点死在那断指老妖手里。”

    是六大仙门讨伐血月宗之日，差点被吞月君吸干了魂魄的那名少年。

    未等玄真说什么，那年轻的声音又道：“大师，他们说我再不能炼炁了，是真的吗？”

    沉默了片刻，玄真道：“施主魂魄受损，修炁之事确实比旁人要难上许多，施主若是执意想要修炁，贫僧可为你探一探魂魄之炁……只是即便施主可修得了炁，境界之上也不能想望太多。”说着，玄真便让了门，“施主先进来吧。”

    陈由己心中忽地慌乱，在那人进门之前，她三步到了床边，一滚便滚到了床里侧，掀起被子就兜头盖上。

    陈由己要躲，因着这少年是那一批人膳里第一个被宗主选中的。原本宗主并不想选他，选了一个很小的孩子，偏偏他站出来说，他愿意替代那个孩子。

    那日他们被关入地牢前，章辛和武堂堂主带了他们到宗主面前，那时候她正和宗主说事儿。

    这孩子是见过她的。

    她屏息凝神去听动静。

    听得几人脚步声，继而大约是在桌边坐下了。

    然后，很安静，只有几人呼吸声，窗外秋蝉鸣唱，风吹树叶沙沙。

    方才玄真说要给那人探查魂魄之炁，所以眼下的安静大概就是了。

    听着三人不同的呼吸声，过去了一盏茶的功夫，玄真的声音响起：“依贫僧看，施主恐怕是无法炼炁了。”

    不知那少年是什么反应，没有说话，又听得玄真道：“施主被吞月君伤了魂魄，然而神智未失、性命无虞，已是不幸之幸，无法炼炁未必是坏事；有时怀璧其罪，若是施主炼了炁，却无法突破境界，或许反倒为自己惹来杀身之祸，施主不如寻个地方耕种读书，过些寻常日子。”

    那少年默了片刻，随后不甘忿恨的声音响起：“大师的境界如此之高，说话当然是轻松的！这世道是能让人过寻常日子的么？！我原本便是耕种的，可我不惹祸，祸来惹我！被血月宗那断指老妖吸了魂魄，就早已经是杀身之祸！那时候，再血月宗密室，我已不省人事，等我醒了，仙师们说是你救了我，还用金刚不坏护了我的魂魄，我就知道了，我要修炁！”

    默了片刻，玄真道：“施主见谅，贫僧失言，贫僧未曾了解施主苦处，便妄言得失，伤了施主，是贫僧之过。”听着玄真依然的声音，陈由己能想象出他的神色，大约是低垂眼眸，“只是施主的魂魄确已不适合修炁。”

    “……以后也不行么？当时我已经没有了神智，身体也没有了气力，可是如今都恢复过来了。那以后有一天我的魂魄会不会也恢复至可以修炁的程度呢？”

    “魂魄中的炁若是由自己用尽，自然是可以恢复的，这便是修炁者的何以用尽了炁但第二日又有炁可用。然而施主情况不同，施主被吞月君强行抽去了魂魄，毕竟魂魄有所缺损，能留得神智与性命已是不易，若要修炁必得先修自身魂魄，这恐怕是……”

    后面玄真便没有说话了。

    那少年和照泉也都没有再说话。

    之后，再响起的声音是那少年，已经平静下来，他道：“我明白了，大师，那我告辞了。”凳子挪动。

    “施主，留步。贫僧方才思索间有所得，想起了抚顶山。抚顶山大多不问世事，然对凝魂或有一些研究，只是就贫僧所知，抚顶山人多善于凝结器物中的魂魄、花草树木中的魂魄，对人魂魄的修复亦是要长于其他仙门，不知能否对施主有些帮助。”

    “那抚顶山在何处？”

    “江州彭蠡湖，向东而望，可见一山，抚顶山便坐落于山腰。”

    “我明白了，多谢大师。”

    “施主不必言谢。”

    那少年虽是走了，陈由己一时却不知道怎么出来，因此，玄真站在床沿，对着被子喊她的时候，她反倒是有了个台阶。

    “施主还要藏到何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