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龙三年(231年)。
春正月。
“娘,我好难受。”
“娘在这里,没事、没事了。”
春天到来时,风寒也跟着到来,孩子们本就容易风寒,又都在一起读书,只要一个染上风寒,剩下的都免不了来上一轮。
陆抗和陆延这对亲父子、假兄弟突然接连发起高烧,城里的医师给两人诊断后,得到的都是“普通的风寒”的答案,只是普通的风寒对于本来就有肠胃毛病的两人来说,非常痛苦,光是能不能顺利吃下药不吐出来、就很有难度。
于是朝旭以“帮弟弟照顾孩子”的名义,将两个人都接到宫里,陆延被安置在小抗每次来玩时的房间,由宫女们照顾。而更小的小抗则被直接放在朝旭的房间里,由朝旭亲自照顾。
陆抗抱着朝旭,头搭在她的肩膀上,身体很烫却不肯躺回被子里,一定要朝旭带着他在房间里走着。
“这样好点吗?”
“没有,还是难受。”
“我们躺下来好不好,躺下睡觉,娘的手有点酸了。”
“……”陆抗不回答。
“那等下让爹爹抱好不好,小抗长大了,娘抱不动了。”
“不要爹。”陆抗半天才憋出这句话。
陆抗执意要赖着她,她感觉自己身上有个小火炉,眼下这孩子从出生到现在很快就要满五年,她哪里还有力气一直抱着他,可他不肯下来,她也不舍得擅自放下。
记得孙登、孙虑还有孙晟三兄妹小时候生病都可乖了,没有缠着她不许她放下。
朝旭的案上还摆着从建业寄来的信笺,在案上两天了,她都没机会拆开看一眼。
“朝旭,小抗怎么样?”陆议的声音从屋外出现,他总算结束了白天的工作,得以赶回她的卧房。
“还没退烧。”
陆抗听见父亲的声音,就只是把头换了个方向摆,一点没有要看他的意思。
“你抱他多久了?”
“记不清,他醒来开始吧。”
陆议眉头微皱,然后与陆抗商量道:“小抗,别缠着娘,让娘休息一下,行吗?”
“我不要嘛。”
一个撒娇音,就让朝旭更加无法狠心放下他。
“那爹来抱你,娘的手已经很累了。”
陆议说着就要把陆抗抱走,朝旭本想拒绝,但陆议的手放到陆抗的身上的那一刻,那孩子突然也妥协了:“娘,我回床上睡觉吧。”
“好。”
朝旭也没工夫想为什么陆抗抗拒被陆议抱着,她只知道自己现在可以休息了。将陆抗放到床上,盖好被子,她的胳膊一下子就好像没了力气,抬一下都要做痛。
“抱太久了。”
朝旭想坚持把信笺读完,胳膊就好像被往下拖一样,完全抬不起来。
“他躺下睡觉会比较好。”
陆议刚在朝旭身边坐下,她就把自己的手臂递到他面前,他也没说什么,自觉地就开始为她按摩。
“子高也有点咳嗽。”陆议又说,“不严重,他都是大人了,还有宫里的仆人在,不需要操心。伯松的烧已经退下去了,阿茹回宫之后,伯松都不喊她名字了。”
“我大概知道长生在想什么,阿茹是在名义上,是他继母,他哪里喊得出口。”朝旭深深地叹了口气,“对了,我听说仲谋从合肥回来了,子高可以放松一下了。”
“是。”陆议转头看了眼在床上闭着眼睛的儿子,又回过头来,“最近的风寒很是流行,你也要注意身体。”
“你也一样。”
或许是哄了陆抗一天,透支了朝旭太多力气,她的眼皮变得沉重,靠着陆议的肩膀,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间,她感觉自己被人抱了起来,然后温柔地放到床上,很快,身前的小孩子像是有着寻找温暖的本能一样、闻着她的气味就钻进她的怀里。她的身后也开始出现温暖的体温,只是身后的温暖更加温和,将她整个包裹其中,让她得以安稳入睡。
……
次日早晨,背后突然一阵寒冷,明明有被子却依然如此,朝旭瑟缩了一下睁开眼,向身后望去。
“伯言?”
“吵醒你了吗?”
陆议站在床前,正在更衣,听到她的声音,才看向她。
“这么早就起来了?”
“习惯了,睡不着了。”他走向床边,重新押好被子,“你这两天欠了不少公文,都堆在一起,应该也不好处理,我帮你归整一下。”
“谢谢。”
朝旭抬手测了一下陆抗额头的温度,她欣慰地发现,这孩子的体温有了恢复正常的迹象,她本想继续睡,闭了个眼睛,却发现脑子清醒了,陆议整理公文时细小的声音被耳朵无限放大,她意识到,自己大概也睡不着了,不能像年轻时那样,翻个身继续睡了。
她从被子里钻出,陆抗像是完全没有察觉那样,蜷缩在床上,和小猫咪一样乖巧,完全没有昨天缠着她的模样。
“不睡了吗?”陆议看见她出现,停下手中的动作。
“睡不着了。”
她摇摇头,本想抬起手,眉头就立刻因为疼痛皱起来,肌肉痛得要命,连抬手都需要毅力。
“我帮你揉揉?”
“嗯。”
她坐到陆议身边,陆议不再整理文件,改成轻抚她酸痛的手臂。朝旭忍着疼痛,拆开信笺,也不避着陆议,侧着头就开始阅读。
陆议看了个字迹,立刻移开视线,不再偷看。
“陛下的信吗?”
“是。合肥打了个败仗,让他很不爽。念叨着如果不是武陵地区那些少数民族趁机骚动(2),他绝对不会这么快撤回,非得给他们点颜色看看。”朝旭无奈地笑笑,“说今年修整完再战。”
“诸葛丞相来信说,蜀国已经准备好出兵了,准备以木牛运输粮草,包围祁山。(1)”陆议低着头,盯着朝旭的手臂,说道。
“那他们应该很意外我们撤退得这么快。还打吗?”
也可能有所心理准备了。
这段时间朝旭脑子里都是隐蕃的事情,一点没关心三国之间的战事情况。
“我想会打。”
“我想也是。”
“不过早上听典客说,因为蛮夷作乱的事情,我想陛下就算想重整旗鼓,大概也要等这件事结束之后了。”
典客就是负责少数民族来朝事宜的官职,位列九卿之一,如果典客都这么说,那这个情报大概不会有错。
大概又是类似于山越叛乱一类的事情,过惯了山里自由生活的人,哪里受得了被朝廷管辖,只是荆州先前都安静了很久,看来这次合肥败仗,给了他们不少自信。
“说起来,伯言知道这次的合肥之战,到底是怎么输的吗?”
陆议的手停了下来,他沉思了一会儿后,才说:“其实也没有特别的原因。敌军将军满宠召集兖州、豫州的大军前来支援,两州大军云集,僵持二十多日,陛下计划先假装撤军,之后再突然袭击。没想到这也被预料在内,依然没有打赢,然后就走了。大概就是事件的全貌了。(3)”陆议说完后,才又开始为朝旭按摩,“你最近都在处理廷尉寺的事情,陛下又不会在信笺里明说,所以才不知道。”
“……难怪仲谋说,今年一定要再打一次。”朝旭无奈地摇摇头,“看这个描述,就像是没怎么打就结束了,所以才想再去一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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