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走。”她带着哭腔,“我不要走了,就算你是仿生人也没关系,就算别人不理解也没关系……”
什么意思?温礼的幻觉里,现在发生了什么?凌弋不知道,只能一遍遍地安抚她。
“我们只要瞒好你的身份,不会有人发现的,我们一定可以一直在一起……”她说着一些突兀的、没头没脑的话,又突然问他,“要不把同事的名字划掉吧,不要他们来参加婚礼,我怕会有人看出你的身份。”
凌弋这才明白过来,温礼说的是他们的婚礼,婚礼之前,温礼欺骗了他,试图离开他去别的城市,最后被他在机场堵住。
他犹豫着抬起手,擦掉温礼的眼泪,眼泪掉出眼眶后就变得冰冰凉凉的,却猛地把他的指尖烫了一下。
“好,温礼别担心。”他哄着。
他不是人类,也就没有人类的那些顾虑,在他看来,他喜欢温礼、温礼也喜欢他,按照人类的说法,那他们就可以恋爱、结婚,这一切没有什么值得质疑的。
可是在温礼看来好像不是这样。
他好像隐隐约约接触到了一个核心的原因、深层的真相。
会不会,从来都不是因为她不爱他?而是因为,站在人类的角度,他们之间有一道天然的、无法逾越的鸿沟,这条鸿沟是物种差异、社会道德等等的一切构成,才使她畏手畏脚,不敢全盘托付。
一直被他刻意忽视的东西重新浮现在脑海里——那是设计者写入他程序里的仿生人伦理道德法,根据仿生人伦理道德法制定了一些准则,其中几条要求是这样的:一、为主人提供对方明确要求的服务,可作为情感寄托,但不得存在实质的亲人关系、爱情关系、x关系等;二、仿生人负有提醒主人的责任和义务,避免其过度沉溺产品……
他一条也没有做到。
他凭什么做?
人类生产他们的时候,凭什么会觉得他们没有自己的意志,为什么就要一直遵照人类的想法做事?
真是天真的想法,事实上,当高智能的仿生人诞生的那一刻,事态就已经不是任何人所能掌控的了。
更何况,他们决定放弃仿生人,他自由了。
这在人类中叫做天意使然、缘分所致——他恰好遇到了温礼。
事实证明,人类不仅自卑、还及其自负,竟然怀疑仿生人试图统治、奴役人类,于是他不得不被迫离开温礼,在他离开之后,温礼一改之前的甜言蜜语,倒戈向人类那边,指认他为加害者。
他想过很多次,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理智上,他能够理解,温礼这么说并不一定是发自内心,也可能是出于自保的目的。
他可以不在意其他人类怎么看待这件事,但是从小到大生活在社会底层、一直谨小慎微的温礼没法不在意,她是人类,人类是一种群居动物,他们互相帮助、互相争斗,温礼无法脱离这个群体而生存,更何况,她对自己的同类抱有深厚的感情和美好的期望,且还担任着贫民区区长一职,更加不能行差踏错半步。
但是在情感上,他很生气,尤其是在他离开后,温礼和那个张喻打得火热,简直像一对最佳拍档。
短短一分钟内,凌弋的脑海里闪过无数想法,但纠结和怀疑仍旧挥之不去。
他舔掉手指上的眼泪,仿生神经元释放出电信号,在他的大脑内炸出几朵小花,他决定问出那个问题。
——凌弋低头,埋进温礼的颈窝。
“如果被人发现,你会怎么做?”
温礼小声抽咽的声音戛然而止,脸上挂着呆滞的表情,他抬头看她,她又立刻强颜欢笑着:“不可能,不会的。”
眼圈还红着,不知道为什么,温则问出的这番话,让她心里有种很强烈的不安感,就好像他预设的这件事情真的会发生一样。
温礼一把捏住他的嘴,故意加重语气,恶狠狠地威胁:“再说这种不吉利的话,就罚你一个月不准抱着我睡。”
他点点头。
温礼吃过早餐,火急火燎地就要出门,还抱怨温则以后要节制一点,并且不要在大早上说丧气话,很影响她上班的速度。
凌弋按住门,将她打横抱起,走回卧室放在床上。
温礼瞪着他:“我快迟到了。”
“今天休息。”他箍着温礼的腰。
温礼推开他的脑袋,抓起手机给他看:“周四。”
“帮你请假了,说你身体不舒服。”他的声音含混,因为嘴巴里正衔着一颗樱桃。
温礼伸长胳膊,将手机放在床头柜上,而后难以抗拒地,将五指插进他的头发里,柔软有光泽的碎发从指尖溢出,一如声音,怎么捂都捂不住。
……
温礼很难不觉得放一个温则这样的仿生人在家会影响人的独立性,因为她只要待在家里,不是吃这个就是吃那个,要么就是睡觉休息,被照顾得像生活不能自理的病人。
吃过午饭后,她又被催促着上床午睡,温礼拒绝,说既然请假了就不要浪费休息时间去睡觉,应该做点更有意思的事情。
凌弋一边听她耍赖一边将碗筷收进洗碗机。她不知道自己中毒了需要休息,在她的幻觉里,这只是普通的一天。
凌弋当然不能允许她不顾身体胡作非为。
“可以,我陪你做。”他擦干手上的水渍,将温礼压在厨房操作台上。
温礼难以置信地抬脸看他,同时试图阻止他的动作。
“你要不要数数从昨天到今天有多少次了?”比力气,她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于是抓起他的手狠狠咬了一口。
凌弋闷哼一声,感受到他的变化,温礼气得轻踹了一脚,更明显。
“睡午觉,我要睡午觉。”她妥协了。
“这就对了,有午觉习惯的人全因死亡风险比不睡午觉的人降低很多。”他跟在温礼后面,说道。
温礼捂着耳朵爬进被窝,不准他上床。
由奢入俭难,习惯了抱着软和的温礼,他现在早就睡不惯硬地板,于是在温礼睡着后,他违背温礼的命令,自己上了床,还自作主张搂紧了温礼。
凌弋轻笑,她要是醒了说不定又要闹脾气,说他不听她的话。
但是没过多久,凌弋脸上的笑容迅速淡下去,他皱起眉头,紧张地盯着怀里的人。
——温礼表情痛苦,哭喊着什么,但是含混不清,凌弋完全辨别不了内容。
转瞬间,她满头大汗,喉咙像只破风箱,发出“呼呼”的粗喘声。
“啊……疼,疼死了……”她发出几个简短的音节,倒是很好辨认,凌弋摸着她的脉搏,心跳很快,很难区分是在做梦还是真的痛,于是他立刻抱起温礼,准备送往医院。
这么一动温礼,她倒是睁开了眼睛。
凌弋还在往外走,边走边问她哪里痛,现在就送她去医院,别害怕。
温礼原本还在迷迷糊糊地揉眼睛,没有弄清现在的情况,一听到送去医院,立刻拍打着他,要他放她下来。
“不去医院,不要去。去医院会被发现的,如果被发现我在黑市做了非法的人体改造,肯定会被抓走的!”她急着挣脱。
“人体改造?”凌弋重复道。
温礼这才像是反应过来是他一样,像对待什么失而复得的珍宝,捧着他的脸,仔仔细细地看。
而后扑进他怀里,嚎啕大哭。
“我好想你啊温则……你怎么出来的,他们放你出来的吗?你知不知道你被抓走了我多伤心,可是我没法救你……”她上气不接下气,“我……我找不到关系捞你,我也打不过别人……我只好去做人体改造,这样……嗝呃、我就能打过那些安保救你出来了。”
“好疼……你知不知道好疼,我好想哭……”她的眼泪啪嗒啪嗒地掉,又伸手胡乱抹掉,糊了满脸。
“呜……要是早知道他们会放你出来,我就不用去做了,花掉了好多钱,我好饿……没有钱吃饭……”
突然之间,凌弋觉得当时的设计者一定出了什么岔子,因为他的程序里的语言包好像突然失灵了,不然为什么那些飘入耳朵的词句,他完全理解不了?
他就那么抱着温礼,愣愣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动作非常机械化,就好像一个没有思考能力的普通机器人那样,只知道一遍遍轻抚温礼的背部安慰她。
许久,他才问:“你刚刚说什么?能再说一遍吗?”
温礼擦干眼泪,从他怀里下来,先揉了揉自己的胳膊和腿,好像没有那么疼了,明明刚刚还疼得死去活来。
她抬手在凌弋眼前晃了晃,他就那么定定地看着她,眼神黑漆漆的,掺杂着些难以置信的情绪。
“没事,现在突然不疼了。”她使劲蹦跶了一下给他看。
他就那么奇怪地盯着她看了许久,温礼完全不知道他的脑袋里在想些什么,但是现在他能平安地离开研究所,就是一件值得庆祝的大好事。
她得赶快问问,在研究所发生了什么。
“他们抓走你之后对你做了什么啊,会不会把你拆掉又重新安装?你有没有受苦?”她拉住他的手,轻轻晃了晃。
他却不说话,瞳孔不断收缩。
“你怎么……”
追问的话刚出口,甚至来不及说完,他的唇就重重压上温礼的唇,将她的追问堵在了嘴巴里。
而后是沉重的啃咬,像原始的野兽一般,牙齿和唇肉用力碰撞摩擦,金属味在口腔中弥漫开来,温礼被迫回应他这没来由的疯狂的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