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诊室外。
霍蕴灵匆匆而来，只见梁臾孤零零地坐在冰冷的长椅上，掩面叹息。
“小鱼，情况怎么样了？”
梁臾抬头，强忍在眼眶中的泪在看见她的那一秒再也无法抑制，泪水有如开闸般奔涌而出，嘴唇翕动，词不成句：“大姐，我......都怪我......”
“傻孩子，”霍蕴灵拍拍她的背，“我都听说了，跟你没关系，都是意外，云栖既然选择了推开你，必然也不会怪你。”
“可是，”梁臾深吸一口气，上半身坐不稳似的跌靠向霍蕴灵，身体发抖，“可是，我听人说，开车的人是祁妤灵，你知道吗，祁妤灵，她上次就想杀我，这次怎么可能是意外呢......”她突然猛地抱住霍蕴灵的腰，“大姐，我好害怕，怎么办，要是霍二哥有什么三长两短，我欠他的，欠你们霍家的，这辈子都还不清了......”
霍蕴灵身形一僵，还没来得及回应她这满溢的愧疚，就听见她又说：“云轩的忌日快到了，我最近一直心神不宁，结果刚一回A市，二哥就出事了，你说，是不是云轩生气了？他的在天之灵动怒，气我和二哥走得近了？”
这是什么荒唐话？
霍蕴灵蹙眉：“怎么会呢？”
梁臾坐直身子，捂着脸，身体不住颤抖，哆哆嗦嗦，小声念叨着：“是了，肯定是了，不然，不然就算祁妤灵和我有仇，也该报复我，不该这么伤害二哥......二哥有这么一难，全都是我的错......”
说着说着，她身子一软，滑跪在地，双手合十细细祷告：“云轩，都是我的错，是我做错了，二哥和你是亲兄弟，你一定不会这么狠心真的惩罚他对不对，云轩，如果你真的有在天之灵，你真的还爱我，你一定可以祝福我们的对不对？”
“你说什么？”霍蕴灵的声音冷了下来，一把将她捞起来，“先起来，你好歹也是个大家闺秀，跪在这算什么？况且，云栖还在抢救，还没说什么情况呢，你在这又哭又闹的算什么？”
梁臾抽泣着，背过身，不敢看她。
“你今天约我，就是想和我说你和云栖的事？”
梁臾点点头。
“我知道了。”霍蕴灵的声音不怒自威，“只要云栖这次能平安，我不会阻挠你们。”
“真的么？”梁臾猛地转身，抓着她的手，巴巴地恳求，“大姐，您真的支持我们吗？可是，云轩他怎么办？他的在天之灵，一定会很恨我吧？”
霍蕴灵这些年一直都知道霍云栖的心思，站在家族的角度，能利用梁臾的愧疚长久地攀上梁家是笔稳赚不赔的买卖，她自然不多加干涉，而现在，霍云栖在集团处处向自己发难，姐弟间的争夺已经到了白热化阶段，那二人真的勾搭上了，还上演了这么一出英雄救美的大戏，要干涉也来不及了。
梁臾眼巴巴地望着她，眼里的泪水像是千斤重，啪嗒啪嗒落下，沉重的感情压得霍蕴灵有些喘不上气。霍家和林家近来斗得两败俱伤，如果梁臾真的能嫁进来，管她是嫁给三弟还是二弟，都能拯救濒危的家族，更何况，经此一事，梁臾和老二之间绑定着生死，这是无法斩断的联结。
为了家族，为了唯一的亲人，霍蕴灵决定妥协，只要霍家能好，执掌大局的是自己还是弟弟也没什么差别。她已经为了家族放弃过一次自己的感情了，再做一次让步又何妨？
霍蕴灵闭上眼，用力深吸一口气，平复翻涌的纠结，再睁眼，一如既往地慈爱，抚摸着梁臾的脸：“傻孩子，云轩最爱的就是你，只要你能开心，他在天上也会感到幸福的。”
“真的吗？”梁臾望着她，似是不敢相信，又似是庆幸，嘴角扯出一抹凄然的笑，看起来可怜又可悲。
“霍云栖家属在哪？”
从手术室走出来一位医生，梁臾立刻迎上去，激动得就差冲到他身上。
“在这里，在这里，医生，他怎么样了？”
医生不易察觉地后撤半步，平静道：“已经脱离危险了......”
“太好了！”梁臾激动地握住医生的手，“谢谢你医生，太感谢了......”
“但是，”医生打断她激情的发言，“病人跌落山坡时左腿受到剧烈撞击，严重骨折，恐怕......”
医生话还没说话，咚的一声，梁臾跌坐在地，捂着脸，一言不发，静静落泪。
“小鱼，”霍蕴灵一脸勉强地去扶，“先起来，听医生把话说完。”
“好，好......”梁臾搭着她的肩，战战巍巍地起身，眼眶红得过分，泪水糊得她几乎要睁不开眼，“大姐，我就是，我就是好难过，都怪我......”
“咳咳，”医生清清嗓子，一脸见怪不怪，“病人日后积极复健，还是有站起来的机会的。病人一会情况稳定就可以转去普通病房了，醒来你们就能去探望了。”
“谢谢医生。”霍蕴灵搀着已经哭成泪人的梁臾，勉强腾出手招来助理，安排霍云栖的住院事宜。
等到霍云栖醒来，病房里又上演了一出感人的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的戏码，两个人又是哭又是笑，霍蕴灵在一旁看着，呆久了只觉得空气都有些咸，闷得人头疼。而且，她总觉得有些异样，梁臾哭得不像是感动庆幸，反倒是有点像在......哭丧。
“我没事，”霍云栖拍着梁臾的手背，“别再哭了，小鱼，眼睛都哭肿了，我会心疼。”
梁臾抽噎两下，强行忍着泪，点点头。
“时间不早了，这里有大姐在，你先回去吧？”
梁臾摇头。
“你看你，为了来找我身上都沾上了草和泥，你一向是最爱干净的，这样肯定不舒服，先回去休息，我哪也不去，就等你来找我，好不好？”
梁臾看看霍云栖，又扭头看看霍蕴灵，霍蕴灵点点头，表示自己会在医院陪着，梁臾这才缓缓起身，“那我先回去了，明天再来看你。”脚步沉沉走向病房门，一步三回头。
直到走进电梯，梁臾才长长舒了一口气，拿出镜子照了照，满意地笑了。
很好，看起来足够憔悴、崩溃、楚楚可怜，演得她自己都要信了。
然而，从包里摸出手机，看到一连串信息和未接来电，她的笑容瞬间僵在脸上，下意识想一拍脑门，又想到手上戴的东西，手悬在半空，尴尬地打了个转又放下。
嘉嘉小狗：【平安到了没有呀？】
嘉嘉小狗：【不是说好来接我，你人呢？】
嘉嘉小狗：【你怎么不接电话？出什么事了吗？】
......
嘉嘉小狗：【你怎么和霍云栖一起进医院了？你没事吧？】
嘉嘉小狗：【看到了就赶紧回我电话！】
看着这一连串狂轰乱炸的信息，梁臾感觉颅骨里有个小人拿着木鱼在敲，不疼不痒，但足够让她愧疚不安。
“完了，我怎么把他忘了。”
梁臾脑袋撞墙，拨通了司机的电话，得知对方已经在停车场后松了一口气，现在赶紧去找林小狗认错解释清楚，应该还来得及吧？
出了电梯，她一路小跑直奔停车场，找到自己的车，不等司机下车开门，自己就钻进了后座，“快，去林氏大楼。”
“去哪儿啊？”
一道幽幽的男声自身旁响起。
梁臾猛地转头，“你怎么？”再一看司机，已经识趣地降下隔板。
“不是说好来接我么？”林嘉燊挑起她的下巴，拇指重重碾过泪痕，力道重得在她脸上留下一道红痕，“你这眼泪是为谁而流呢？”
“我可以解释！”梁臾缩了缩，没挣脱他的束缚，反而被他一勾，两个人之间迅速拉近，鼻尖堪堪擦过他的脸颊，淡淡的伯爵茶香钻入鼻腔，“你今天去木加了？”
“鼻子还挺灵。”林嘉燊低头，在她脖颈处嗅了嗅，消毒水味混杂着令人反胃的广藿香，啧了一声，“你身上真难闻。”
“医院嘛，能好闻到哪去？”梁臾歪脸，想去吻他，却被躲开，“我回家就洗澡，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哼。”
林嘉燊松开她，动作过于突然，她整个人向前一跌，脸庞埋进他的胸膛，她仰头，像是从花丛中刚刚苏醒的仙子，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咬着牙强忍着怒意。
“嘉嘉小狗~”
梁臾抬手攀上他的肩，林嘉燊眉头一皱，鼻腔一阵刺激，扭头猛打了个喷嚏。
“啊，对不起对不起，我忘了！”梁臾赶紧将手上的镯子摘下来扔在一边，“对不起对不起，你没事吧？”
“你那是什么东西？”林嘉燊没好气地问。
“那个......”梁臾挠挠头，“我怕我哭不出来，就用清凉油泡了一晚镯子，一抬手捂脸，眼睛就疼得哗哗流泪，止都止不住。”她咧嘴，挤出一个尴尬的笑。
“哦。”林嘉燊冷哼一声，自上而下地打量她，头发凌乱，眼睛红红，衣服有些破了，身上还占着几根草，脑补了一番她在楼上痛苦又感恩的模样，瞬间气不打一处来。
“怎么啦？”梁臾低头看看自己，捻掉身上沾着的草，“这样看起来干净点了吧？”
“还不够。”林嘉燊阴恻恻道。
“嗯？”梁臾堆笑，“衣服只能回家再......啊......”
哄人的话还没说完，梁臾整个人一翻腾，眼前只剩不断后退的城市霓虹，刺啦，后背一凉，还没来得及回应，又被热烈的吻覆上。
她颤抖着，哭泣着，在模糊起伏的夜色中断断续续解释事情的来龙去脉。
“你是不是傻？”
很显然，被解释的对象并不买账，反而愈发刺激他的怒意。
“你拿自己去冒险？！要是霍云栖没救到你呢？要是祁妤灵反悔呢？你要真的有个三长两短，你要我怎么办？”
他拥着她，愤怒、后怕、悔恨的泪落下，浸湿她的后颈，脊背，形成蜿蜒的小河，冲撞、聚合、又散开。
所有的爱与怨都融入沉沉夜色，融进彼此的呢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