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8 章

    路上正下着大雪,只有两个身着厚布斗篷的男子顶着鹅毛般的大雪走在雪中,那雪飘落在他们身上,竟是平等地将一袭黑衣染成了白衣。此时风也刮的正紧,斗篷的末端被风微微带起,但那两人却不以为意,一心只有往前。

    他们上半身略微向前曲着,两只手都在扶着宽大的帽子,好像是在有意遮住自己的脸庞,不想让别人认出。

    二人停在了一座庙前,二人只是互相看了一眼,没有任何交流,一人上前动作极轻地将寺门推开。

    开门见到的第一件物品必然是端坐在寺庙中间的雕塑。虽然没有色彩,只有单调的灰色,但由于能工巧匠的精心手巧,仍然赋予了这神像极大的神韵,让人仿佛这塑像之人就在眼前。

    那位神仙刻画的正是云中。外貌与云中本人可以说是丝毫不差,打造之人必定亲眼见过他,不过塑像的云中并没有黑眼圈,那黑眼圈应该是后人加上去的。

    秦苑推测,这塑像应该是当年商议完之后,贺良为云中亲自塑造的,由于当时解泠年龄尚小,应该没怎么为这个作品出力,就算有的话估计也只是打打杂之类的。总之这雕塑完美流畅,像是一蹴而就,应该只是出自一人之手。

    这塑像和秦苑当时去雪方镇时所见不太一样,因为没有时间的磨损和人为的破坏。这塑像的完整体呈现在她眼前是这样的震撼。有这样强大的手艺,也怪不得贺良在人间能有这么大的影响力,能够煽动人心制造出精怪。

    这塑像实在太过引人注目,秦苑的注意力全集中在云中的神像上了,好半晌才注意到庙内还有一个活人。

    门从外边被贸然推开,庙内正燃着几炷香,一位原本跪坐在蒲团上穿着红色粗布衣的男子听闻动静之后立刻起身,他根本没有看清来人,几乎是下意识举动让他往神像的后面躲去。

    却又因为这间寺庙实在太小,没有他的藏身之地,因此躲藏起来只是顾头不顾腚,进来之人一眼便可以清楚瞥到神像旁边藏了个胆小之人。

    由于风太大,那门几乎就要被风吹的重重关上,好在其中一位戴帽子的男子眼疾手快,抓住了将要因风而动的门,随后轻手轻脚地将门给轻轻合上了。合上之后,两个斗篷男子都摘下了自己的帽子,露出了一直被遮挡的面容。

    一个分明三十未半的人,却偏偏生了半头白发,脸色如古秋一样苍白无力,因为过度瘦削导致两颊略微凹陷了下去,虽然面容清秀但因过度劳累,看上去有种老态横秋之感。

    另一个则稍小了些,看样子二十不到,不知是因为先天不足还是后天不足,身高确实比另外两人都矮了一截。

    这两人正是贺良和解泠。红色布衣明显是认识他俩,见二人摘下了帽子,认出身份后立刻从神像后面现了身。

    他大步流星上前,几乎和刚才躲藏的时候一般迅速。这时秦苑才发现他的脸上有许多结痂,还有几处看上去很深的创伤。那人脸色既不是白色,也不是黑色,更不是黄色,而是一种极其不健康的青紫色。

    这人应该就是贺良口中最后帮一次的李家人。

    他的脸颊两侧是不平等的,一边平平无奇让人没有记忆点,另一边却像山脉一样拔地而起。只不过这座山脉是罕见的红肿色,看着着实可怜,这样不对称的脸颊,怕是吃东西也费劲。

    从外貌不难判断出,此人受了不少毒打,而且这还只是表现在脸上的,身上的伤口就更不知道有几处了。那些伤口已经和他的脸成功融为一体,失去了本来的皮肤。脸上的那些伤有新有旧,看样子并不可能是出于偶然摔伤或是工伤,而是遭到了持续性的虐待。

    这些虐待是一个月,一年,或者是——十年?秦苑不敢想。

    也难怪见到外人就会害怕地躲起来,见人就躲闪貌似成了这些人的本能反应。

    伤痕累累的男人见到贺良他们之后,脸上又是激动又是悲伤,问道:“说好的七天的时间到了,你们怎么还是没有杀了他们?他们一家人分明都还活的好好的,可我已经被他们欺负的不成样子,你也看到了,我脸上这些伤都是他们打的,不止脸上,我身上也都是。”

    似乎为了证明自己所言非虚,他又将衣袖挽起,露出了触目惊心的手臂。看着这样胆小懦弱的人,唯独在贺良面前说话的语调又冲又凶,这语气真像生气的父亲教训自己的儿子要懂得感恩一般。

    贺良不忍看,又将他的袖子拉了回去。他的语气没有半分责怪的语气,反而充满了愧疚,就好像自己真的亏欠了对方很多一样,“对不起害你这样,只是你这件事情比较棘手,这七天我和解泠也一起去调查过他们家,可并没有找到什么作恶的痕迹,和你描述的不太吻合,所以才拖到了现在,真的对不起。”

    “你还要调查,你是信他们的话还是信我们的?我都跟你说这么清楚了,我的乡里人也和我一个情况,被他们欺压已久。什么贺良,不过也是畏惧他们家里的权势,到头来不过也和那群江湖骗子一样欺软怕硬!”似乎是觉得自己占了理,那人声音越说越大,与一开始唯唯诺诺的样子判若两人。

    “你催什么催?我们什么都不曾欠你,更没有收过你们任何财帛或者物资,好心帮你,到头来就是这么跟我们说话的?我们一开始答应帮你完全是因为我师父人好,你们要死便死,和我们没有半毛钱关系,真是岂有此理——”

    解泠虽然说也算是贺良一手带大的,却没有养成和他一样温厚的性格。见那人这样跟他师父说话,显然有几分怒了,他将一腔怒气全都撒到那人头上,语气盖过了那人的声音。

    红色布衣男子之所以说话这么豪横,完全是因为以为这俩师徒都是没脾气的人,突然被解泠这么一说,心中对生人的恐惧感终于被唤醒,身体开始不自觉颤抖蜷缩,形成自我防御的姿势。

    “解泠!”见对面反应如此之大,贺良吼了一声解泠,似乎是在教育他不能如此无理。

    只是此时再打断解泠为时已晚,虽然解泠已经回过神来,渐渐恢复了理智。但被骂之人显然已经深陷被害角色之中无法自拔了。

    那人没有站直,弯着背许多没有动。眼泪终于像断线珍珠一样噼里啪啦落了下来,他全身因为哭泣而颤抖,一阵无声的哭泣之后,那人向贺良跪了下来,苦苦哀求道:“我求仙问佛,却发现神佛无用,因此才找上你,你若是不肯帮我这个忙,我情愿当场自尽。”他说到自的时候,就已经从袖中抽出了一把匕首,准备进行最后的回光返照。

    正常人不会袖中藏刀,看来是有备而来。

    解泠以为他是要趁机刺伤贺良,以身护在了贺良身前。

    可那刀分明是向自己的心脏此去。贺良有所准备,反应也极快,阻止了那人的自尽行为。好在这刀不怎么锋利,并未受多大伤,刀尖只沾上一滴血色便被贺良止住了。那人几乎失去了判断力,因此手上也没什么力气了,贺良没怎么用力便将匕首抢了过来。

    他不是没握过尖刀,但他手拿这把小小的匕首的时候却怎么也拿不稳,由于太过颤抖,那刀须臾便又悄无声息地落到了地上。因为这个寺庙的建立者没有什么钱,所以地板还自然的泥巴地,那刀落下时并没有发出什么声音。

    “何必这样呢?”贺良深深叹了口气,“何必这样呢?”他又问了一遍,不知道是在问谁,不过无论问谁都不会有任何人回答他。

    这就是在以死相逼,若真摊上这样的人也只能自认倒霉。贺良看了看眼前的云中神像,他把他塑造的那样怜悯世人,却终究在世人最需要帮助的时候无动于衷,他又看了看眼前这随时可能自杀的人,内心绞痛,愁云满布,最终决定为这个可怜人破例一次。

    “交给我吧,明天以后就没有人欺负你们了。”

    解泠看向贺良,心中充满了苦涩,虽然不爽,但最终没有说什么。

    那人得胜而还,解泠贺解泠又披上斗篷回到了家中。

    贺良一回到那破小的家中,没有休息,即刻便动笔在纸上画了起来。秦苑看到他画了一张又一张的字画,那画的上面就是一些精怪的模样。虽然内容有些不知所云,但是却极其引人注目。

    秦苑想起之前在人间看到的字画,那些字画是出自解泠之手,虽说也是画的很好,但比起贺良的,总觉得缺少了点什么。贺良好像天生就有这样的能力,将死的物品打造的栩栩如生的能力。

    贺良准备那些字画准备了一个晚上,星夜兼程,中途没有休息过一次。解泠早就在中途睡过去,他也没有叫醒他。第二天破晓时分,他又披上斗篷,踏上了风雪中。行至一座乡镇时,将那些字画张贴到了这个乡镇的各个角落。

    再后来,贺良和解泠走在雪方镇上,突然被一群手拿火把的人们给堵住,这些人看起来都是外乡人,衣着上看,也都是一些底层的穷苦百姓。

    贺良没有什么反应,而解泠一脸惊恐,不解地问道:“你们,怎么了?”

    “你们害死了钱财主,我们是来替天行道的。”

    “替天行道?他派人打伤李家人,欺负李家一乡的人的时候你们怎么不说话了?”

    “甚么李家人李乡人与我们无关,我们只知道他是会在我们饿死之时布施的好人!”

    “此事与他不关,都是我一人的责任。”说完,贺良便用力将解泠推到了一旁,解泠没站稳摔在了地上,没来及站稳仍然跌跌撞撞地爬向贺良。面上一热,原来是两行热泪,只是这热泪并非来自外部的磕碰疼痛。

    “此事与我们李家无关啊,你们冤有头债有主可千万不要冤枉了好人!”当时那个红色布衣男子也在拿着火把的队伍之中,他的脸上的伤痕没有新的了,不过还是加入了反对贺良的组织。

    解泠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那人立刻缄默不言了。

    “贺良又在制造那些恐怖的家伙了?而且还杀了钱财主,我早就说他不是什么好人了,真是好人还会这种邪门的法术?”

    “我老早就听闻钱财主是大好人,我看贺良这么多年来一直有个老好人的名声,原来不过是为了满足自己杀戮的喜好,世上当真有这样穷凶极恶之人,早该下地狱了吧!”

    “那么可怕的精怪,今天连钱财主都能杀了,明天就能杀了我们!不早点处理掉这妖孽,我们迟早大祸临头!”

    众口铄金,形销骨毁。

    此时风评倒向一边,都在说贺良的坏话。也有几个雪方镇的镇民愿意为贺良说话的,不过声音太小很快就被淹没了,而且若是替他说话,便会被面目狰狞的外乡人举着火把威胁喝退。

    如此下来,雪方镇的人也都人人自危,躲在家中不敢出去了,生怕波及到自己。

    “我们不愿背上杀人恶名,若你想让自己死后名声不至狼狈,请你自戕。”为首一人递上了一把匕首,将他递给了贺良,贺良没有怨言,眼神无比坚定,双手接过了那匕首。

    “师父,你别听他们的,云中说好了接你去天上做神仙,我现在就叫他下来,你千万不要想不开。”解泠摇着头,想要去夺他手中的匕首,可旁人根本不给他这个机会,几人合力将他拽走了。

    “云中,你人呢!云中!”解泠嗓子都已经哭哑,不停地叫着云中,希望他能够及时出现救下贺良,可是并没有。

    贺良最后看了解泠一样,极为平静地说道:“是我错了,是我做错了,你以后切不可步入我的后尘。”

    在解泠声嘶力竭的吼声中,贺良已经倒在了一地血泊中。秦苑眼中的视线也跟着模糊,几乎看不到什么东西了,只能听到别人的说话声。

    “看好了,他是自杀了,和我们没有关系。”

    “你救救他啊,云中……”

    秦苑睁开眼,眼前是追忆之镜和穷舜他们,贺良的一生结束,所以他们就回到了现实。再看见贺良时,秦苑已是泪流满面,贺良原来也跟自己一样,被世人误会了这么久。若不是这追忆之镜,又有谁知道他这一生呢?

    下一刻,却见穷舜和那两个黑衣人强行走着贺良,不知道将他带至何处了。实力相差过大,秦苑自然是不敢擅自追去,又担心他们使诈,她不敢擅自露面,只能以静制动,在此等待螭离他们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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