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秦苑明显感受到螭离在原地发愣了一会。短暂的发愣之后,螭离避而不答她的问题,只是左脚默默往前迈出了一小步,他低着头,不知道在看什么,好半天才乱无章法地回道:“我可以进去吗?”
虽然他已经将左脚踏入秦苑的屋中,但是身体却没怎么移动,内心深处应该还是在等待秦苑的回应。
“能吧……”见他这样,秦苑只当他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大事要找她商议,因此没有拒绝。只是夜半三更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在人间可是极大的忌讳,虽说这里不是人间,没有那么多杂七杂八的忌讳,但眼前这位可是……
三界都知他玉洁冰清,不近女色的螭离。
“等等。”秦苑突然有些反悔,叫住了他,“有什么事不能在这里说吗?”
被挡在门外的螭离微微抬眸,秦苑最先看到的是他的眉眼。他长眉微蹙,琉璃般澄澈的眸子里好像有暗光浮动,因为黯然神伤,眼中染上了了一层秋色的愁。
“螭离?”感到他和平常不太一样,秦苑小心地唤了一声,“你受伤了吗,脸色这么差?”
螭离不语,又低头思索了一番,而后点了点头。但是问题是,谁能伤的了他?秦苑暂时来不及问那么多,只得先搀扶着螭离进了屋,他走路也确实有些歪歪扭扭,难扶的很,莫非是腿脚受伤了?
可来找她也没用啊,她又不会什么医术……
不久前才画过符箓,秦苑的案桌还没来得及收拾,屋内显得有些凌乱。好在螭离并没有嫌弃,老老实实地被秦苑安置在了凳子上。
秦苑关上门后也在他的身旁坐下,想要了解一下详细情况。当她关门的一瞬间,才发现现在这个场景好像有些似曾相识。是的,那时她在追忆之镜中看到的螭离的回忆,他遇害当天,就是因为假秦苑进了螭离的卧房。
而现在,角色却好像互换了。想明白之后,秦苑顿时感觉周身的血液沸腾,莫不是他已经认出了自己的身份,想要以同样的方式杀了她?可是她的屋内并没有可以用来还原当年场景的宝剑,唯一一把匕首也被秦苑给收好了。
但只要他想,他随时都可以用法术杀了自己。可是思来想去,又觉得这个理由不成立,毕竟螭离不是她,是不会干同态复仇这样的事情的。以他的个性,要是真的认出她了,恐怕当场就教她灰飞烟灭了,根本不可能留给她这么多机会。
如此,秦苑才敢在螭离身旁坐下。
“久。”螭离没头没脑地冒出一个字。
秦苑略微一怔,随后才明白他应该是想说自己关门花了太长时间了。怎么,这就引起他的疑心了?她清了清嗓子,用严肃到近乎有些严厉的嗓音发问:“你究竟有什么事?”
因为不确定对面的意思,秦苑的语气明显没什么好气,而且就像是在跟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讲话一样。
螭离低着头,没有说话,秦苑却注意到他的藏在桌下的两只手却在用力拧着衣角。她彻底噎住了,不知道该怎么办,当她的视野瞥到桌上打开的符语书和蓝色宝瓶时,立刻迅速地将书合上,将蓝色瓶子藏在了众多书海中。
一阵窸窸窣窣地整理过后,空气再次凝结,只有蜡烛的火光跳跃,将二人的影子拉在墙上。
秦苑觉得很有必要打破一下尴尬的局面,“喂,你为什么从刚刚开始一直低着头,怎么伤到你的脸了吗?”虽然她难以置信螭离受伤一事,但是就他现在的表现来看,真的很像是伤到脸了。
螭离在她话还没说完的时候就点了点头,但是当说完一整句时,又剧烈地摇起头来。
太不正常了。
但是他又什么都不肯说,秦苑一只手托着腮,皱起眉头细细打量起他。很可惜,看不到脸,她什么也分析不出。秦苑有些恼了,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优柔寡断了?她问道:“你到底说不说?”
没有得到回应。秦苑干脆直接上手托起他的脸,却发现他的眼中水光流转,脸上也泛着微微桃色。呼吸蹭到秦苑身上时,她才发现呼吸中夹着酒气。
“你怎么喝酒了?”秦苑这下知道为何螭离这样反常了,原来根本就不是受伤,而是喝醉了。脑子更加不清醒了,真可怜。
往日上挑的眼尾不再张扬,竟从中看出了几分委屈的意思。可能因为醉酒,螭离讲话有些断断续续,含糊不清道。秦苑在脑中自动翻译了好几遍,才算是明白了他说的是什么——我听说酒能消愁,所以就喝了。
顶着这样一张脸,刚才的种种行为秦苑勉强忍了。她反问道:“你还有烦心事?”
螭离看着她,认认真真地点了个头,吐字终于清晰了点:“不知为何,我最近心跳的厉害,有很强烈的不安感。”
所以,来找她当医师了?而且还是心病的。
她一点医术不知,怎么给他治心病?她道:“那你来找我干嘛?我这里也没有什么治疗心病的药。”
“我只是想看看你,看到你觉得好多了。”螭离一字一句道,“现在就好多了。”
秦苑虽然知晓他可能喜欢她,但她觉得他所理解的喜欢可能只是非常短暂且虚无缥缈的,程度非常之浅,并不是她那种朝夕相守,执子之手的喜欢。虽然如此,但听到螭离说出这话时,心还是咯噔了一下。
她觉得胸口像塞了什么似的,语气生硬道:“你只知道借酒消愁,那你有没有听过借酒消愁只会‘愁更愁’?”
螭离不解地看向她,以他的文化水平以及反应来看,应该是没有听过。秦苑无语,叹了口气,道:“那你爱看就看个够吧。”
赶吧又不忍心赶走,这种情况觉更是睡不得的。秦苑便也不再理他,顺手拿起桌上的一本书就开始打发时间。可越看越来气,原来这是一本有关三界的书,她随手翻的那页便与螭离相关。
螭离果然如秦苑所言,真就安静地坐在一旁看着她看书。看着看着,心中有不免好奇,问道:“你在看什么?我也要看。”
满纸的文字,看得明白吗?秦苑好气又好笑,将书抵在他脸上,问道:“看得懂吗,你?”
螭离双手接过书,手指一直比着书中的第一行字,兢兢业业地看了那一行字许久之后才无奈地摇了摇头。
秦苑指着书上鹊山神君四个字,问道:“一个字也不懂?”
螭离的目光只在那四个字上停留了一瞬间,道了声“不懂”后,便一直盯着秦苑的手指。
被他盯得头皮发麻,秦苑收回了手,顺便把书也拿走了。螭离居然连这四个字都认不得……
秦苑道:“你又看不懂,还说什么要看。”
螭离道:“那你能不能念给我听?”
“不能。”秦苑脱口而出。
“为什么不能?”
为什么不能,因为她有逆反心理,就是不愿意顺着他的话。秦苑自然不能说是因为这个原因,她轻巧地转移了话题:“你就这么想知道书上写了什么?”
“不是的,不是书。”螭离道。
“那是什么?”
螭离眼神开始飘忽,不说话了。
见状,秦苑将书放在桌上,起身走到了螭离身旁。螭离也想要起身,却被她按住了肩膀。
“不说话了,那是因为我吗?”秦苑正对着他,双手放在他的肩上,略微欠身,在他耳边问道。看着他发红的耳朵,她忽然想起上次那个荒唐的梦境,螭离最先吻的地方就是她的耳朵……
螭离依旧无言。秦苑双手缓缓从他的肩膀移至了他的脖颈,葱根般的十指贴在他的发烫的脖颈上,甚至能感受到他喉结的攒动和动脉突突的跳动。
这个姿势极具挑衅意味,看起来就像在掐对方。螭离没有表现出丝毫反感,只是任由她的手指在他的脖颈上逡巡。
既然不抗拒,那代表可以更进一步吧?倒不是秦苑想趁人之危,只是自己确确实实救过他的命,而对于救命恩人他却一点不知情,甚至还仇恨她,如此,要一点奖励不过分吧?
但秦苑还是有些心虚,不仅仅是做坏事的背德感,还有一种面对他时难以压抑的心悸。
秦苑的脸渐渐靠近螭离,不敢看他,闭上了眼睛。
螭离的嘴唇湿润、还带着一点酒气。
最终因为心跳过快,只是短暂地吻了一下他。她机会瘫软地坐回了凳子上,为了使自己看上去很从容,她又端起了桌上的一本书,但由于双手太过颤抖,无论如何也拿不起来,只得放弃了。
螭离也好不到哪去,原本只是在他眸中打转的水光竟然有几颗溢出了眼眶,他眼圈一周都有些发红,带着微微鼻音,问道:“为什么亲我,你不是讨厌我吗?”
秦苑死鸭子嘴硬道:“我确实挺讨厌你的。但是你能亲我,我怎么就不能亲你了?”这个话术,是螭离之前对秦苑说的,现在被她借用了。
螭离问道:“你是不是经常这样?”
和他什么关系?秦苑没有回他,因为不想暴露自己太过紧张,道,“你回去吧,你这个毛病睡个觉应该就好了。”
“我想和你一起。”
“……你想和我睡觉?”秦苑确认了一遍。
螭离虔诚地点了点头。
百年不见螭离竟有着翻天覆地的变化,从不近女色变为主动提出和别人睡觉。
今天能看上她,明天也能看上别人。今天能和她睡觉,明天就能和别人睡觉。那倒不如……秦苑顿了顿,不知以什么样的心情道:“这对你名声不好。你就不担心我把此事宣扬至三界,让人人都知道你同我睡过觉?”
螭离神情微妙,用宽大的袖子遮住了嘴巴,道:“你要是不介意的话,不是不行。”
“……”
秦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身旁那人大概是因为酒水的关系,安详的跟个死人一样。
原来螭离说的睡觉,真的只是睡觉……
越想越气,越想越气,心中燃起一把无名火。自己还睡不着呢,他怎么能睡的这么心安理得!必须赶走他!不过有什么办法呢?用不了一会便恶趣味发作,计上心头。
这么想着,她推了推一旁不动如山的螭离,当人没那么容易起来,在她的坚持不懈之下,终于把螭离弄醒了。
螭离懵然看向她,还没有完全清醒。秦苑突然凑到他耳边嘀咕道:“你知道吗,你长得好像我那人间的夫君。”